《流年浮梦》尔依舍

5、天奇山一役

　　阳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脸色如常，未能看出端倪。

　　漠然忐忑不安挥鞭跟随，也不敢贸然说话。

　　阳修策马奔了片刻，放缓速度，似在等漠然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她就是白碧碧！”阳修陷在回忆里的声音令漠然一愣。身为阳修从小的伴读加心腹护卫，自然知道阳修与白碧碧的那段长达六年的南和宫事。

　　当年十五岁的北静王忽然身患奇症，只有南和的火雪莲和宫中御医——吉太医才可治愈，便来到在南和贵为贵妃的姨母身旁。当时两国邦交非常好，国家之间的名门望族时常通婚。阳修这一住就在宫里呆了六年，他一直陪伴白碧碧到她十七岁出嫁赵丞相府，后回东湖。

　　六年，阳修教她剑术兵法，教她下棋吹箫。六年来的日日夜夜，沉淀了多少可以记忆的欢歌笑语？

　　直到现在，阳修还一直在想，当年若是自己再坚持一些，碧碧也许就会选择自己，而不是赵沧恬。那么现下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现在，碧碧一个人出现在了西陵，这中间的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阳修见漠然脸上依旧有不解之色，继续说：“碧碧刚才吹的曲子是《梅花三弄》。她知道了我用棋阳之花破了田楠之毒，又识破我要用‘蛊虫’之计，用此曲在告诉我，如果我攻城，她必定不能幸免，将以身殉城。而‘三弄’是请我退兵三十里。”

　　漠然明白了些，想了一想又问：“难道这就是她的抵挡王爷兵马的良策？”漠然小心思考一阵，斟酌道：“这样说来，王爷如果希望白姑娘安然无恙，就不能使用‘蛊虫’之计攻城。不过，说来她也算大胆，竟在王爷识破她田楠之计并且迅速知道王爷‘蛊虫’一计之时能以身犯险。可若王爷不念旧情，岂不白白送了自己的小命？”

　　“漠然，你错了。”阳修挑眉笑道：“我是绝不会下令攻城的。她现在是西陵军权最高的主帅，代表西琉王在军中的威望，不惜以身犯险，正是要树立她对强兵夷然不惧的形象。假如我们在众目睽睽下用这种手段害死碧碧，必将激起西陵众兵乃至西琉最后的热血，纵然日后拿下西陵，被她壮烈赴死而激励的西琉人民将会源源不断，不惜一切攻击我们一路直奔西琉都城的疲惫之军，使我们的伤亡达到无可估计的程度。一个国家的人被热血振奋时，是无法用强兵压制的，这股由她生命换来的逆流最终将令我东湖失去西琉。”

　　漠然细细品味一番，赞道：“不但如此。假如用这种方法攻城，王爷还会给世人留下不太好的风评。这会使本气势如虹的东湖大军大受打击，此消彼长，占领西琉，不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局面。”

　　阳修赞许的看他一眼，叹道：“她若不是对我信任，断是不会施这一计。想必儿时的情分，她还是记挂在心的。”

　　漠然听罢，恍然大悟，也心情甚好。朗笑道：“所谓棋逢对手。白姑娘田楠之毒，王爷反攻‘蛊虫’一计，白姑娘再施一招，王爷也不马上回敬，痛痛快快退兵三十里。天下男人众多，只怕无人能及王爷为一个女人放弃一座城池。不过••••••　”漠然斟酌着，刚想开口。

　　阳修怎会看不出他想问什么，嘴边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笑：“即使没有这一计，在我一看到碧碧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攻城。此生得不到碧碧，是我一大的遗憾。在我眼中，世上哪有什么及得我的碧碧？别说一座城池，就是天下——只要碧碧开口说要，我定割下半壁供她把玩。”

　　漠然笑道：“白姑娘好福气，承蒙王爷如此厚爱。只不过，我们是不是一直停在乐天，接下来怎么办？”

　　阳修侧转马头，朝着西陵方向望了望。缓缓开口道：“三个时辰后，攻城！”

　　漠然愕然道：“王爷的意思是攻西陵？白姑娘不是还在西陵•••••”

　　“你不了解碧碧。”阳修打断道：“漠然你可记得，当日皇帝病重，待我们回去之后却又好了。想来也是碧碧的法子。你放心，碧碧刚刚用过的那一计，断是不会再用。老实说，我也很期待，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漠然看着阳修突然绽放的一笑，那种雀跃的表情，竟然让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太美，太耀眼！

　　三个时辰后，东湖大军轰然再临西陵城下。

　　军旗迎风飘展，猎猎作响。众将士气势更甚从前，他们明白将只一战，西陵必将拿下。

　　因为，他们的北静王——从没有输过。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等待他们的不过是一座寂寥无人的空城。探子回报“西陵军，惧怕北静王神威，不战自退！”

　　众将士高喊：“北静王威武！北静王威武！”

　　阳修思索一阵，沉声敛眉道：“再探。”

　　漠然策马上前，低声道：“王爷，这一城的人去了哪里？”一旁的都宴笑道：“不管去哪里，总不会是不战自退就行。”然后朝漠然轻轻一点头，示意其中必有蹊跷。

　　阳修将脑海中的地形图细细回想。突然惊醒，旋即舒展眉头，“都宴”阳修点将道：“你来说说，这一城的人会去哪里？”

　　都宴顿了顿，徐徐答道：“王爷，属下猜测，西陵军可能会绕过西陵屯兵天奇山。一来，可以断我方辎重粮草；二来，此处的天奇山地势险峻，易守不易攻；三来，假如我方误以为西陵军像则银方向溃逃，我军乘胜追击，必定受到则银驻军及西陵夹攻。”

　　此时，探子再报，白碧碧已率众部进入了天奇山。

　　众将脸色齐变。

　　唯有阳修朗声笑道：“碧碧啊碧碧，刚刚被你识破‘蛊虫’一计，你立马又能想到天奇山。不枉我当年苦心教你，你这般聪慧，怎叫本王舍得不爱你？可是你这样不过可以拖得几日，你究竟有什么好法子呢？”言罢，命都宴及手下三名副将所带人马驻守西陵城。

　　阳修望着天奇山脉的方向，冷冷一笑：“本王亲率一万兵马，破你三万大军。”

　　众人皆拦，阳修用依旧慵懒倦怠的声音道：“一万兵马够了，没本事怎么可以得了江山抱美人？东湖北静王的王妃，本王亲自去娶。”

　　碧碧，四年前与你错过，这次，断是不会再放弃。

　　阳修带着军队进入天奇山脉，先挑一处树木稍密的地方扎营。与漠然就这地图讨论。

　　“王爷，这里三处是西陵军最有可能屯兵的地方。”漠然食指划过地图上地势险峻又是至高点的几处山头。

　　阳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图，忽然笑说：“漠然你看”阳修纤长的手指轻点夹在山脉中的一处山谷道：“我看，此处最合碧碧的口味。你看，这里地势奇特，而且是天奇山脉所有水源的源头之处。如你身为主将，你会怎样？”

　　漠然眼睛一闪，拍掌道：“我们的将士军马，均要饮用此水，西陵军只需在水中下毒即可。”

　　阳修笑说：“不错。”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碧碧年幼时与自己在南和宫中习读兵法的情景。

　　当日他教她，在敌军阵脚未稳之时，必率先抢占有利地形，以水的源头为上。在水中下毒，可瘫痪敌军的战斗力。

　　现下，她用他教她的对付他。

　　阳修笑道：“我料定她今晚必会围剿我一万精兵。我们走清远峭壁”阳修手指这地图上一处由天然的藤蔓覆盖的一处碧碧屯兵后方的峭壁。“漠然，命人砍树扎成草人立于营帐中。造成在营帐中休息，以备明日奋战的假象。”

　　漠然见自家王爷胸有成竹，领命传帐去了。

　　阳修顿时听到帐外阵阵喧哗。不一会儿，漠然进帐道：“已经全按王爷的吩咐办了。”

　　阳修掀开帐帘，翻身上马，喝到：“全体上马，直奔清远峭壁！”

　　众将应是，马蹄震得地面轻摇，轰然而去。空留下了万人休息的假象。

　　白碧碧这厢果真如阳修所料兵屯于天奇山脉的山谷中。

　　穆峰，白碧碧还有李将军围在一堆篝火前。火光把白碧碧精致白皙的脸映得红彤彤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虽看着眼前的地图，脑海中却回想起年少时在南和宫内，阳修为自己折梅而戴的情景。

　　那景，那情，那人。

　　如梦一场。

　　“绿珠夫人，咱们为何不在水里下毒？”李将军看看地图，原以为碧碧抢了这个地方无非就是这个用途。为何却不见动静？

　　“您错了，下毒对其他人或许有用，可对北静王却是无效之举。这种雕虫小计，他不用片刻就能识破。”白碧碧笑着回答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在此处屯兵呢？”李将军追问。

　　白碧碧索性席地而坐，笑说：“不瞒两位将军，绿珠这样做正是要造成阳修这样的幻觉呢。将军您想，此时您要是北静王，您会怎样做呢？”碧碧一连说了许多话，只觉疲惫，稍喘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继续道：“阳修必会趁夜突袭我军大营。”

　　穆将军听罢，凝眉思索道：“不如我们在此处埋下重兵，叫那贼子有来无回。”说罢，食指在地图上西陵军所在山谷旁的一出小山坳重重一戳。

　　碧碧摇头笑说：“此处并不适合设下埋伏。不如••••••　”碧碧玉指一伸，在清远峭壁出划了一个小圆。“我料定，阳修必定自此出上来。”

　　李将军胡子一抖一抖的，说：“那我下山绕到他身后，送他一分见面大礼。”

　　碧碧正是等着这句话，将兵符递与李将军笑说：“有劳李将军了。”回头又看向穆将军，刚要开口。穆将军起身道：“绿珠夫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将清远峭壁上的藤蔓斩断，叫他上不来。”绿珠将兵符给了穆将军。又道：“将军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不要主动发起攻击，不可伤害北静王性命。”

　　穆将军表情一滞，却见碧碧笑说：“将军难道不想活捉北静王？这可是日后用来威胁东湖的一大筹码呢。”穆将军听罢，点头去了。

　　诸事妥当，碧碧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坐下烤着火休息，眼睛却看着远处笼罩在雾霭里的天奇山山林。

　　碧碧听得李穆二位将军领了大部分人，意气风发朝目的地去了。准备反偷袭一直把他们压得苟延残喘的东湖军。

　　而自己嘱咐穆峰不可伤害阳修，也是藏了私心的。阳修，一个自己过去生命里重要的存在。

　　计。

　　又是一计。

　　计中有计。

　　碧碧感到眉心一阵疼痛，忙习惯的用手轻揉。轻轻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看着手边的兵符，刺眼的令人心疼。

　　突然明白自己不再是从前跟着阳修，楚捷身后学习兵法的白家千金了。兵符也不再是当日的儿戏，每一个命令，都可以让成千上万的人不得返乡。

　　楚捷，你要我助你，我就助你。只因往日的感情。

　　母亲，碧碧为你的西琉而战。只因你赐予我生命

　　白碧碧想到母亲浅衣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得以与父亲七王爷相守。而自己呢？

　　南和的恬恬已是过去，那么阳修呢？

　　碧碧看看前方的青棋峰。

　　阳修，你看错了当日为其退兵三十里的碧碧，你定不会料定我如此心狠手辣。

　　眼睛干干涩涩的，纵是心中算出非常，也流不下半滴晶莹的泪儿。安静的天奇山脉，暗流涌动，潜藏杀戮。

　　血，和这连连环环的计策，可曾得起你曾插在我发端那朵弱不禁风的红梅？

　　若阳修被俘，一定恨她入骨。

　　或许他神勇盖世，会逃去也是不一定。心砰砰跳起来，仿佛为他逃去喝彩般。

　　但他还是会恨她入骨。

　　又一阵心灰意冷。

　　想来可笑，她这个主帅在定下计策之后竟再无用处。只有留下来胡思乱想的分。

　　寂寞，丝丝缕缕的寂寞无力感侵袭白碧碧全身。

　　倦了，乏了。

　　碧碧呆了一会，暗叹自己怎会又走神？

　　“杀啊！”

　　“杀啊！”

　　蓦然杀声整天，碧碧连忙回头一看。

　　东湖军！

　　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杀啊，北静王令活捉西陵主帅者，重赏。”

　　东湖的帅旗出现在营外，连绵不绝的东湖军闯了进来。

　　“北静王令，敌方主帅要活捉！”

　　霎时血光满天。

　　“保护主帅！保护主帅！”西陵众将令朝碧碧迅速靠近，将她迅速扶上马。一将领手握宝剑，草草抹去满脸血污，朝白碧碧喊道：“留守士兵太少，阵营保不住了。请主帅快离开！“言罢，顺势砍了碧碧身后的一名东湖士兵。

　　保不住？

　　碧碧瞪大双眼，昏昏沉沉的。只觉身下的马被人狠抽一鞭，马匹极速跑了起来，似乎要将人震聋的狂吼喊杀和士兵们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同时传入耳内，碧碧突然惊醒起来。

　　“主帅，跑！快跑！”一士兵说完转身冲入阵中杀敌。

　　“啊！”那士兵被看中一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碧碧转头，惊惶的视线碰上一道叫人摒住呼吸的眼神。

　　阳修骑着马，就在离自己身后不到五尺的地方，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冷冷看他轻易破敌军帅营的战绩。

　　阳修，阳修。

　　碧碧的视线忽与阳修撞了个正着，碧碧怔怔的看着。待回神时，发现阳修已经策马追来。

　　碧碧惊觉，勒转马头朝前方的青棋峰奔去。

　　只听得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紧。猛地挥了一鞭。

　　跑吧！

　　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