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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曲陌东风十二栏之——细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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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怨良人忘归,叹少年独醉
风细细独自走在风离城繁华热闹的街巷上,微微低着头,步伐缓慢,三月的春风扬起她如墨的青丝与翠绿的长裙,在喧闹的街市上,宛如流动的春水。
间或有跟她打招呼的乡邻朋友,她也只是轻轻点一下头,不停步地继续向前走。
风细细是青楼女子,但她卖的,却是茶艺,因为这风离城里,姓风的姑娘实在太多,所以人们都叫她风细细姑娘。
说起这风细细姑娘,那可是茶艺第一,容颜第二,性情温善的不可多得的好女儿。
只是,只有两个人了解她那不为人知的忧伤。
一个是她不愿想,却忘不掉的少年郎;另一个,便是她的好姐妹,风歌楼的金牌琴手——白清歌。
风细细一直向前走,径直走出城去,那守城的官兵,见了她也并不阻拦,只是默默地给她让开路,既不盘查,也不询问,只是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那么一点点同情。
她也像是看不见官兵一样,依旧是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低垂的眸中,也依旧是一片忧伤。
出了城,再走上百十步,便是一片杏树林,此时,尚未抽枝的杏树上,早已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含苞待放,眼见着就要吐蕊飘香,风细细站在这一片杏树林前,眸中映着那随风微颤的花苞,竟透出丝丝笑意。
又是一年的三月,不知今年是否能待得良人归呢?
她抿唇轻笑,望着风中生机勃勃的长枝绣雪,一时技痒,快步跑入杏林深处。
树梢上,风儿温柔缠绵,仿佛唱着飘渺的曲调,风细细在偌大无边的林中欢快起舞,翠裙翩跹飞扬,舞姿妖娆灵动,衬着满目的白色花苞,像是冬雪下第一抹春色,盈盈如波。
待到跳累了,风细细微微喘息,多年不曾舞蹈,舞姿都生疏了呢!
稍事休憩后,她自嘲一笑,才转身准备离去。
转身抬眸的一刹那,风细细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翩翩少年啊,白衣胜雪,面容清俊,眉宇间流转着淡淡的光华,玉一般的温润,漆黑如夜的长发被白色的冠带束起,几缕稍短些的发丝在额前微拂,俊雅中徒增些许洒脱,竟是丝毫不输女子的美丽!
“姑娘难道就是风歌楼的阑珊姑娘?”见她回身,那少年公子抱拳施礼。
阑珊是风歌楼中最善舞的姑娘,只要她起舞,彩蝶伫足,百花盛开,连风都会停下来。
风细细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下离箫,有幸目睹姑娘曼妙舞姿,方觉此乃人生一大幸事也。”见她不答话,名唤离箫的公子复又开口道。
风细细当然知道他叫离箫,她还知道他是风离城城守家的大少爷,年少时便扬名在外,偏偏又谦虚有礼,谨学好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他是风歌楼花魁柳如诗的常客。
她曾听柳如诗说起过,两人相识也实属偶然,他眼里似乎看不到任何女子,即使看到了,也从不会放在心上,转身便忘,因此他虽常到风歌楼,除了风妈妈和柳如诗,却连柳如诗的贴身丫鬟都还不认得。
那他以为自己是阑珊,也就不足为怪了。风细细想到这里,秀眉微蹙,转而抿唇轻笑,“公子过奖了,我哪里能比得上阑珊妹妹啊,她的舞才叫好看呢!”
看到她并没有气恼自己无意中的偷窥,离箫稍稍放心,也随之清浅一笑,“实在是很难想象,能有人跳的比姑娘还好啊。”
“公子可否答应小女子一事?”风细细思忖半晌,开口道。
望着她波光潋滟的美目盈盈地望着自己,离箫心中一动,微笑点头,“姑娘请讲,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风细细松了口气,“希望公子不要把我会跳舞的事告诉任何人,公子可以为小女子保密么?”
离箫虽然满心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在下答应姑娘就是。”
“那小女子告辞了。”风细细转身欲走,却被离箫一把抓住衣袖,“姑娘且慢!”
风细细将视线移至被他抓住的衣袖上,心底浮起薄怒,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离箫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了手,“对不起,我……”
风细细不露声色地将手收到身前,低头不语。
“我只是想知道……”离箫尴尬地退开一步,“敢问姑娘芳名?”
风细细沉默了片刻,转身,“风细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离箫望影叹怜。
二、旧时少年寄情物,却唤新人上门来
次日清晨。
姑娘们还尚未起身的时辰,风细细匆匆忙忙地梳妆后,便疾步下楼向门外冲去,那焦急的神情让几个早起的丫鬟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阻拦。
只有贴身丫鬟小环追在她身后,一面劝阻着。
脚还没迈出大门,风细细便撞上了一个人。
在她向后倒去的刹那,那人连忙上前扶住了她,风细细连头都未抬,只低低地道了声谢,便抬步往外走。
“风细细姑娘。”那人开口,声音清朗中带着些微低沉,充满魅惑,风细细觉得声音有些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当是普通客人,也未加理会,直到听到吵闹的妈妈出门唤了一声“离大少爷!”才恍惚回过神来。
就是昨天遇到的离公子啊。
可是他顾不得了,只一心想去杏树林找那支丢失的碧玉簪子。
那是东风送她的定情之物,他说过,这支簪子就代表了他。
她也曾承诺,会一直带着它,等他归来,坐上他迎娶自己的花轿。
只是扶着自己的那人却不肯放手,风细细气恼地抬头,这一看,却让她怔在那里。
离箫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衫,却是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竟像是一夜未睡!
简直与昨日那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玉一般的少年判若两人。
“离公子又来看我们如诗啊,不过今日怎么这么早?我这就去喊如诗起来招待公子。”风妈妈媚笑着迎上来,欲拉他上楼。
“不,我今日是来找风细细姑娘的。”离箫温和一笑,转脸望着眼前的风细细,“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纤长有力的手指捏着一枚通体翠绿的发簪,式样是极简洁普通的,迎着清晨的日光,却透着别样的灵巧可爱。
“这是昨日姑娘走后拣到的,我想一定是姑娘的了。 ”离箫微微地笑,笑容温和。
“是我的是我的!”风细细欢喜之极,忙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看,便被风妈妈拉到一边。
“细细,你怎么跟离大少爷……”风妈妈眼神有些复杂。
风细细一下子想起了风歌楼里的规矩:不能与姐妹抢客人。
若是客人点了排行榜上的姐妹,在撤回帖子之前,其他姐妹是不得去招惹这位客人的,否则便是犯了规矩,要受罚的。
这也是为了楼里姐妹之间的感情着想,因此是流传已久,不能荒废的规矩。
而这离箫,是早就投了帖子给花魁柳如诗的。
“昨日在下只是与细细姑娘巧遇而已,望妈妈不要见怪。”离箫见风妈妈的表情不对,连忙开口解释,见风妈妈一脸似信非信的模样,连忙又补充道,“如诗在吗?”
“在的,我去叫她准备一下。”风妈妈说完便上楼去叫柳如诗了。
风细细含笑施了礼,便也返身上楼去了。
香罗翠幄,珠光浮动,柳如诗望着桌前出神的少年公子,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离箫?”她轻轻唤道,声音柔媚婉转。
离箫转头望着她,眼中依然一片茫然。
他与柳如诗也算是知交好友了,却也只是彼此互相欣赏,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他只知道,柳如诗是为情所伤、为爱所困的女子。
看着柳如诗柔美的笑颜,他突然就想起了风细细那迥然不同的笑容。
这时,敲门声传来,柳如诗示意丫鬟小靥前去开门。
不多时,小靥返身回来道:“小姐,小环说风细细姑娘为了答谢离公子还回簪子的恩情,特地沏了一壶茶来。”
“让她进来吧。”柳如诗浅笑,看着小环将茶水放在桌子上,“风细细妹妹呢?叫她一起过来吧!”
“回柳姑娘,小姐说她只是聊表还簪的心意,不想打扰姑娘和公子的。”
柳如诗点了头,待她出去,才亲手帮离箫倒了茶,“细细妹妹的茶,一般人可是喝不到的呢!”
“哦?我只知道风细细姑娘半月才泡一壶茶,却还真没喝过呢!”离箫端起白玉的杯子,细细端详。
“她泡茶还挑人看心情呢!”柳如诗柔柔一笑,“文人雅士挤破头还喝不到的茶,半个月才有一次喝的机会,这下可好,这半个月啊,不知道又等得多少人望眼欲穿啊……”
“我……”离箫有些尴尬,慌忙喝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想不到几近没有香气的茶,入口竟是那般清香醉人。
就像她的人一样,安静,却带着别人想象不到的独特吸引力。
柳如诗望着他呆怔地模样,突然开口道,“想听细细妹妹的故事么?”
三、旧鸾新曲无心理,忆年时欢言笑语
同样的三月天,阳光格外明媚。
柳丝吐绿草色青青。
风歌楼一如往昔的热闹。
三楼的雅阁里,对坐的少年少女俊秀非凡。
“说也奇怪,在这风离城中,风儿天天盘旋不去,姓风的人家数也数不尽。”清秀少年笑嘻嘻的模样宛如夏日的阳光,明亮而耀眼,“这风离城,真该改名叫风留城。”
对面斟茶的美貌女子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多言语,那小少年见那女子不搭话,便凑上来,望着她的脸,嬉笑着道:“尤其是,还有这样一位国色天香,世间无二的风细细姑娘。”
“你少胡言乱语,否则下次不给你泡茶了!”风细细无奈地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风细细倚在窗前,又想起四年前与曲东风初识的日子,那时,与自己结交的人争相装正经,只有他,嘻嘻哈哈油嘴滑舌地开自己玩笑。
他的调皮与孩子气,他的壮志凌云与豪气冲天,都让她留恋。
风细细把玩着他送的簪子,一抹笑意染上唇角,然而下一瞬,笑容便凝住了。
她将簪子对着阳光细细端详,透过光,簪子碧绿通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美玉雕成。
然而,里面却没有一缕细细的飘渺如烟的白线。
这不是她的簪子,尽管看起来与自己的簪子一模一样,尽管簪子的尽头一样刻了一个“风”字。
心突然就乱了,如坠到深深的冰窖,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寒意袭上心头,不安与担忧笼罩着她,推开小环,她慌慌张张地奔跑到柳如诗的房门前,急切的声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她的心慌。
“如诗姐姐!请问离箫公子在这里么?”
房间内,柳如诗一脸疑惑地望着正被惊醒的离箫,“什么事这么急?”
离箫摇头,小靥得到柳如诗的许可,前去开门。
“姐姐……”风细细顾不得形象地冲了进来,看到离箫,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问呢?
离箫望着她手中的簪子,瞬间便明白了。
“细细姑娘,抱歉。”他苦笑,“本想多瞒姑娘几天,待那簪子补好再将它送回,以免姑娘着急,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补好?”风细细瞪大眼睛,俏脸微红,紧张地望着他,“那簪子……”
“簪子断了,一时之间不能补好,所以只好请师傅连夜打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的。”他一脸抱歉。
“断了?”风细细呆怔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大概是自己跳舞时不小心踩断的吧……
“这支簪子就代表了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等我金榜题名回来的时候,戴着它坐上我的花轿。”曲东风的温言软语响在耳畔,两行清泪缓缓从眼中流下,风细细双腿一软,竟晕了过去。
离箫慌忙上前一步抱住她,将她放在柳如诗的绣床上,沉默地凝视着那苍白的容颜,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削瘦的脸颊全无半点血色,与昨日那欢快起舞的花中精灵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