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 丝》万籁俱静

2、第 2 章

　　诺曼• 麦考连：总是那些我们相处、相爱、本该相知的人在蒙蔽我们。
　　------------------------------------------------------------------------------

　　Summer餐厅
　　“小姐，这是您点的柠檬红茶，少冰不加糖，请慢用。”
　　托着托盘，穿着餐厅工作服，身材纤长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为顾客送上饮品。
　　抬头一望时钟，整一点，下班了。
　　她笑容不减地回到更衣区，换上自己的T恤、牛仔裤，刚拿起自己的手机，“5个未接来电”，
　　她的笑容有一丝的僵硬，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家”时，她微微皱了皱眉，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你下班了没？逞来家里了，我们全家一起吃个饭，就差你一个，快点回来听到没有，打你电话一直不接，你想我出丑是不是？逞已经派人到你打工的餐厅接你了，你动作快点，别摆架子让我们全家等你一个！”
　　说到这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等她有任何表示。
　　她冷冷一笑，“别让我们全家等你一个吗？”
　　这句话根本就早已将她排除在全家之外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等她一起吃什么“团圆饭”。
　　她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一下，不巧在走廊里碰到了餐厅经理，她礼貌地朝他打招呼。
　　“马经理。”
　　马经理眼里微带些不屑地点了点头，刚要与她擦肩而过，却突然停下脚步开口：
　　“以后让人停车停远点，只不过接个人，还大张旗鼓地停在餐厅外面，影响多不好。”
　　听出马经理话里的嫉妒与嘲讽，她暗暗垂下眸子，“知道了，马经理。”
　　马经理轻轻“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越过她离开。

　　背着背包，走出餐厅，一辆加长版的林肯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停在外面。
　　站在车旁的西装笔挺的男人看到了她，向她恭敬地鞠躬，十分有礼地打开了车门。
　　“景小姐请上车。”
　　她冷冷地扫了眼豪华得夺人眼球的车子，将视线移向替自己开门的男人。
　　“我有骑车，不用你们送，我自己会回去。”
　　“景小姐的自行车我会派人送回，请景小姐上车。”
　　“我说过了，不用麻烦你们，这里离家很近。”
　　“景小姐，我是奉少爷的命令来接您，若是接不到您是我的失职，我会向少爷自动请辞。”
　　面对男人面无表情的威胁，她双眼眯了眯，最终还是坐进了车里。

　　车里播放着曼妙的音乐，是她最喜欢的德彪西的乐曲。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看似在休息的她脑子却在高速的运转。
　　那个男人，是在她读高二时出现的。
　　没有一丝征兆，不容一丝拒绝地走进了他们赵家家门，坐上了他们赵家餐桌，成为了他们赵家的未来女婿，她亲爱的未来姐夫。

　　她记得，那一天，当她如同往常一样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毕恭毕敬的父母，满眼爱恋沉醉的姐姐，和高高在上，温柔英俊的他。
　　那时，他举止优雅、态度和善自然地向自己伸出手，用磁性低沉的嗓音介绍着自己。
　　“你好，我是萧逞。”

　　然后，无止境的变化随着萧逞的到来颠覆了这个原本平淡、安定的家。
　　他们原来90平米的公寓，变成了400平米市区豪宅。
　　原来代步的自行车、小□□，变成了有专人接送的奔驰、林肯。
　　原来餐桌上必备家人喜欢的中式菜肴变成了西式牛排。
　　原来只在打折时购买的品牌服饰而今从巴黎直接空运过来。
　　原来每到周末都会全家人一起出外聚餐的习惯也变成了在家等候萧逞的到来。
　　萧逞的出现将她生活了17年的生活完全改变，将她爱着的亲人一一改变，她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是因为萧逞，但如果有一天，萧逞也变了，那么便真正是树倒猢狲散，是他们赵家的灭亡之日了。
　　她恐惧，她害怕，可是她的担惊受怕在父母的狂喜、姐姐的狂恋的眼睛里显得微不足道。

　　那么，至少自己，她赵美景不能像家人那样沉迷于萧逞所建筑的物质城堡，她要自己养活自己，不依靠任何一个人，活下去。

　　车停在了所谓的家前，赵美景穿过花园，视线停在了玻璃落地窗上。
　　她看到了围坐在餐桌的家人，和萧逞。
　　远远望去，透过玻璃，似乎依稀能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笑容，无论他们的笑容是虚假讨好的，还是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是另一副阴险面孔，但在此刻，却显得那么和谐、那么美好。

　　她冷冷笑了一声，也许，不美好、不和谐的是融入不进他们世界里的，22岁的自己吧！

　　拿出钥匙，打开门，“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面容沉静，同她作侍应时的笑容满面截然不同。
　　赵母脸上明显不悦，“知道回来了，这么晚，让萧逞等了好久。”
　　原本背对着她的姐姐赵良辰这时也站了起来，回过身，带着一向温柔的高雅笑容，柔声说道：
　　“小景累了吧，快上楼换声衣服洗漱洗漱，一起吃饭。”
　　对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笑颜如花的脸孔，赵美景有一刹那的愣忡。
　　如果不是她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如果刚才口气不善，说完便挂断电话的人不是她，那赵美景十分愿意相信，眼前仪态万千、温柔含笑的女子，是真的关心她、爱护她，而不是为了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装高贵、装善良。
　　她嘲讽地低头看了看白色T恤上沾到的几处污垢，再对比着家人无一不光鲜、亮丽的服饰，多么滑稽的一幕啊！明明自己才是他们的家人，现在看上去却俨然像两个世界的人。

　　赵美景不再想多看他们一眼，刚想转身上楼，却被人叫住。
　　“不用麻烦了，洗洗手直接用餐吧。”
　　萧逞磁性的嗓音适时响起。
　　“看萧逞多体贴啊，还不快去洗手还要我们等着你？”
　　赵妈妈看着萧逞，脸上浮现出了献媚的笑容，再望向美景，脸上霎时垮了下来，挥挥手催促她快点。

　　赵美景将背包朝沙发一放，洗完手后坐在了一贯的位置上。
　　首座是赵爸爸，一侧是赵良辰、萧逞，另一边则是赵妈妈、赵美景。
　　一落座，赵美景便是低头狂吃，连头都不抬，因为一抬头，她势必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却恰好坐在她对面的，萧逞。
　　美景自顾自地吃着，耳边萦绕着家人对萧逞的称赞，萧逞回应的客套话，姐姐的温软低笑。
　　这时，赵妈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脱口而出道：
　　“良辰，方太太说上次在药店遇到你，你最近胃口也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美景的视线刚好看到姐姐良辰拿着刀叉的手指紧了紧，继而又松开。
　　“没有啊，方太太看错了吧。”
　　“怎么会呢？你最近的确食欲不好，也很容易疲倦，真的没事吗？”
　　赵妈妈似乎就是不肯放弃，再接再厉地询问。
　　美景的心里闪过一丝怀疑，难道？
　　她终是抬头，对上了赵良辰美丽的脸孔，然后向下，定在了她仍然平坦的腹部。

　　赵妈妈的眼神露骨得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家最值得骄傲的女儿，口若悬河，
　　“其实，你和萧逞交往了这么多年，也可以考虑结婚的事宜了，萧逞那么优秀，将来要是孩~”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赵良辰一声大叫打断。
　　“妈！”

　　赵妈妈愣在那里，她今早巧遇方太太，听她提起说前两天看到赵良辰在药店里买验孕棒的事情，当下便乐开了花。
　　萧逞和大女儿良辰谈恋爱也有5年多了，虽然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但却迟迟不见结婚的迹象。
　　赵妈妈可以说是焦急的，萧逞这么好的男人，有财有貌有权，能看上良辰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一定要趁机牢牢抓住才行。
　　所以，当她听到大女儿有可能怀孕的消息，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良辰食欲、身体的变化，前后一思量，当下断定良辰极可能真的怀上了孩子，于是，自作聪明地趁全家聚餐时将这个消息放出，让萧逞想装作不知道都没辙。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面对赵良辰带着怨恨的眼神，赵妈妈怔住了，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她没怀孕？

　　话说到这份上，每个人心里都有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爸爸首先开口了，“良辰，究竟怎么回事？”
　　赵良辰神色有些慌张，她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萧逞一眼，只见萧逞此时停下了切牛排的动作，正一脸温柔关切地看着她。
　　“良辰，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年来，我们虽然相知相爱，但却一直恭敬守礼。”
　　萧逞的话犹如丢下了一颗炸弹，相敬守礼？这话直白了讲，不就是说他一直没碰过赵良辰吗？

　　听到这里，赵美景终于第一次抬头，认真地打量起对面这个认识了5年的男人。
　　她真的以为，赵良辰就如同被这个男人包养的情妇，而自己和父母就像是一人得到，鸡犬升天的真实写照。
　　可是原来，真实情况居然是，这个男人真的是深爱着姐姐，不以财势强迫所爱之人的好男人吗？
　　赵美景第一次觉得，萧逞的内心，与他迷人英俊的外表同样，光彩照人。

　　不过，现场似乎只有赵美景一人还能有理智赞赏对面的萧逞，赵家的两位长辈却被他刚才的话给弄疯了！

　　“我，我不是买来给自己用的。”赵良辰脸色苍白，手脚冰冷，她咬着下唇，慢慢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赵爸赵妈上窜下跳的心稍微平静了几分，可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疑惑，如果不是良辰是别人，那良辰的表情为什么是这么的难以启齿。
　　赵良辰将父母的怀疑尽收眼底，她狠狠心一咬牙，突然指名道姓地喝道：
　　“赵美景！到现在，你还不开口说话吗？”
　　原本坐着看戏的赵美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到了，下咽的食物也因为主人的惊讶给弄得卡在了喉咙口，当下，赵美景剧烈地咳嗽起来，也正此举，她失去了当下反驳的机会。
　　“我去买那个东西都是为了你！我现在受了冤枉你怎么能够见死不救，我是你的亲姐姐啊！”
　　说完，居然双手遮面，仿佛受尽了委屈般痛哭起来。
　　赵美景依然在咳嗽，咳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哈，她真想提醒赵良辰说漏了，他们不仅是亲姐妹，而且还是孪生姐妹！
　　一模一样的外表，一模一样的声音，曾经亲如一体的两人，如今却是怎样的剑拔弩张！
　　赵美景觉得很可笑，她的视线很模糊，但仍然能看到父母嫌恶的神情，他们不相信自己是吧，或者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
　　是啊，如果是姐姐怀孕，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就能善了，吃萧逞的，住萧逞的，用萧逞的，居然还给萧逞戴绿帽子，他们无财无势的赵家怎么担待得起萧逞的报复。
　　但如果是自己怀孕，事情就好解决多了，最多也就是丢面子的事情。
　　权衡利弊之下，赵良辰是一定要保的，赵美景却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

　　美景的眼帘垂下，嘴角露出一丝自嘲似的笑容。
　　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他们早已不是当年能温暖你的家人了，现在对他们而言，这个金屋堆砌而成的欲望城堡才是他们最终的选择。
　　“小景，你真的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赵妈妈犀利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
　　“姐姐是举国欢庆，到我就成了伤风败俗吗？”
　　美景冷冷地抬眼，抹去了泪水，像是要看透人心一般直视着赵母。
　　赵妈妈被她的眼神刺得心神一凛，心头一颤，举起手，对着美景就是一巴掌。

　　“啪~”
　　这记耳光极是响亮，美景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五道鲜红的掌印赫然印在左脸颊。
　　席间陡然沉默了，赵良辰也停止了啜泣，呆呆地看着，注意到美景肿起的左颊时眼神透露出些内疚。
　　赵妈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我~”
　　美景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淡然，仿佛刚才被打的根本不是她，“我上楼了。”
　　她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便再也不看任何人，离开了这个令她恶心失望的地方。

　　赵妈妈回过神来，脸色极是难堪，“萧逞，抱歉，让你见笑了。”
　　萧逞淡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良辰站了起来，借故说不放心要去陪陪妹妹也离开了餐桌。
　　赵爸爸赵妈妈陪着尴尬的笑容招呼萧逞，萧逞却似乎毫不介意，左手晃了晃酒杯中的红酒，继续品茗。
　　只是没人注意到，萧逞餐桌下的右手，却是仿若无法忍受般紧紧握成了拳头，不时地抖动着。

　　赵美景在楼上收拾着行李，将本就为数不多的5、6件衣物塞进行李箱，手停在了床头柜上的相框边。
　　相框里的照片是自己和姐姐15岁生日时拍的全家福，简简单单的打扮，平平凡凡的景色，却流露出家人间相亲相爱的感情。
　　美景眼底滑过怀念与矛盾的情绪，默默将照片放进了行李箱，总算，她还有些美丽的回忆可以去怀念。

　　刚拿起行李走到房门口，就碰上了赵良辰。
　　良辰见到美景这副样子，眉头微皱，将她推回了房间，房门一关，落锁。
　　“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耍小孩子脾气吗？”
　　美景淡淡扫了良辰一眼，“你不是说我怀孕了吗？我去外边养胎可不可以？”
　　良辰的脸色霎那变得铁青，脸上迅速地闪过难堪、内疚，继而又似乎理所当然道，
　　“你是我妹妹，当时的情况帮姐姐一把难道不行吗？”
　　美景嫌恶地滑过她美丽的面孔，冷冷一哼，
　　“你是我姐姐，就能把妹妹当作挡箭牌为求自己脱身吗？”
　　良辰被美景呛得哑口无言，她自知理亏，这时也不再摆出姐姐的架子，柔声柔气地上前想要握住美景的手，美景一闪，她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眼里滑过一丝薄怒，却又很快闪去，她现在要打感情牌，可不能再触怒了美景。
　　“小景，你知道的，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多想。妈妈一下子说起了那档子事，我吓得六神无主，诸多推托已经让他们起疑了。所以，我就只能说是帮你买的，为了维护妹妹所以才难以启齿，就容易过关，而且不会让逞起疑。小景，我是真的没办法，我爱逞，绝对不能失去他。”
　　美景冷冷地看着她为难的啜泣，心里升不出一丝同情，只觉得周身犹如置于冰窟中般寒冷。
　　“那孩子的父亲呢？”
　　良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美景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地问出这个问题。
　　美景毫不留情，直直地望尽她眼底，“你爱萧逞，那孩子的父亲呢？既然不爱他，又为什么跟他上床，甚至还有了孩子？”
　　良辰踉跄了两步，神情慌乱，语无伦次道，
　　“那，那是个，错误，我只是，喝醉了，我不知道~”
　　“好，就当你喝醉了，你不知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你还能瞒多久？”
　　“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他处理掉。”
　　赵良辰此时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她血色全无，只知道一定要尽快解决孩子的事，以免夜长梦多。
　　赵美景拿着行李，越过她，打开门，却被她扯住了手腕。
　　“你现在不能走，逞还在下面。”
　　美景的怒火一下在涌了上来，她摔开了良辰的手，眼神如同毒箭般射向她，
　　“赵良辰，你知道被一直相处、相爱、本应该相知的人蒙蔽是多么痛苦、绝望的事吗？如果不想让萧逞陷于那种境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赵良辰怔怔地看着美景拿着行李离开视线，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