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身世 ...

  •   “度日如年”——每每读到这个词,总觉着有那么一点矫情。待得亲身体验时,方才明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这每一分每一秒俱是如此难捱。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躺在床上盘算如何摆脱韦氏父女的纠缠,想起此事便愁眉不展,许是过于耗费脑力,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了第二日晌午时分,午膳尚未用罢,一封家书送抵。却原来是蓝雪来信言说家中有要事让我立即回去,既是蓝雪催促必有大事,看来只得放弃与乐天的三日之约,心中暗暗决定此一去解决了家中的事务便直下剑南。匆忙收拾了一番,吩咐紫鹤在此多待几日,将我的书信亲手交于乐天后再回老家。

      一路紧赶不表。
      却说那一日我尚未踏入老宅正厅之门,便听得屋内喧哗一片,纳闷着走入,只见老人家被一众叔伯围在中间,众人情绪激动竟未觉察我的到来。这样也好,信中并未言明发生何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蓝雪问个明白,然左顾右盼之下,未见其踪影,只得在一旁听着,指望着能了解一下大概的情况。
      没听几句,“野种”一词便出现了几次,我暗暗心惊,莫不是韦丛的事情出了纰漏?细听之下又仿佛不是在说她,但不管怎样,一大群男人欺负一介女流,如此阵势已然令我出离愤怒了。了不得了!趁我这个族长不在竟敢如此放肆!就在我愣神之际,周围的声音益发嘈杂了,我只得从几上抄起个茶杯往地上一扔——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一见是我,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突然都哑了火,你推我让了一阵,最终三堂叔站出来道:“贤侄何时回来的?”
      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将张母扶进了里屋,直等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之后,我方才扫了众人一眼道:“家母身体不好,各位叔伯这是唱的哪一出?”
      “喔,其实也没有什么……”三堂叔欲言又止。
      “没什么?”我挑了挑皱着的眉,“既然如此,那就都散了吧。”
      七堂叔忙站出来说:“这事儿于咱们张家来讲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我等实在开不了口,贤侄既然刚到,不妨先休息一下,咱们明日再来。” 一大群人随之蜂拥而出。

      目送他们离开,我虽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实情,但又怕体弱的老太太经不起,最终还是犹豫着迈进了里屋,定了定神之后方才抬起头来,不曾想张母已然遣开旁人坐等于我,这一下倒把我弄得呆了一呆。只听得她幽幽开口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想瞒也瞒不住。”我的心便咯噔一下,正所谓:
      平地风波起,进退两难求。

      话说当时的洛阳望族之中,张家与元家因同为鲜卑族后裔而素来交好,到了张生父亲张长贵这一辈儿,洛阳的元家出了个人物,此人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官运亨通,一路高升到御史中丞,这人便是元结。
      要说那张长贵虽是商人出身,年轻的时候却喜好游山玩水,常常与文人诗词歌赋一番。有一年,他与几个好友结伴前往道州(今湖南道县)附近的石鱼湖游览,偶遇时任道州刺史的元结,寒暄之下发觉竟然是世交,于是张长贵拿出张记的好酒,元结命人准备了画舫,众人泛舟湖上把酒言欢,好不快活,有诗为证:
      夜宴石鱼湖作【元结】
      风霜虽惨然,出游熙天正。登临日暮归,置酒湖上亭。
      高烛照泉深,光华溢轩楹。如见海底日,曈曈始欲生。
      夜寒闭窗户,石溜何清泠。若在深洞中,半崖闻水声。
      醉人疑舫影,呼指递相惊。何故有双鱼,随吾酒舫行。
      醉昏能诞语,劝醉能忘情。坐无拘忌人,勿限醉与醒。

      此后不久,张长贵便回返洛阳接手家族生意,不久后又忙于在凤翔设立分号,所酿之酒专供长安;元结更是四处调任不止,行踪不定,于是乎一经十数年,两人再也未曾碰面,只是偶有书信往来。按理说这两人也就这样不可能再有交集了,然事有凑巧,元结因母丧守制回归故乡,时居洛阳的长贵便又与元结热络了起来,每每元结来访,长贵必以张记美酒款待之。有时两人饮酒至深夜,元结便在张府留宿。
      再说那张母本姓崔,其娘家崔氏一族乃是长安的名门望族,安史之乱后没落,昔日的官宦之女如今只得下嫁作了商人妇,长贵中年续弦又膝下无儿,自然将那崔小姐奉为至宝,小心呵护,但夫妇几年却仍未得一男半女。而那张家从张生的曾祖父这一辈儿起,便一直人丁稀薄,几代单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长贵眼见自己一年年老去,绝望之中却突然生出了个借种生子的荒唐念头,如今同是鲜卑后裔的元结在府上造访,便觉得机不可失,遂悄悄将此想法告知了夫人。那崔氏乍一听此计划,惊愕之余自然反对,怎奈长贵极力坚持甚至以休书相逼,万般无奈之下崔氏方才勉强应承。于是长贵便悄悄在元结的酒中加了迷药,那元结便在如梦的幻境中与崔氏恩爱了一番,梦醒之后亦不知是幻是真。
      随后长贵又多次邀请元结前来饮宴,运用此法让崔氏与元结云雨一番。各位莫要奇怪,非是唐代的迷药功效超强,而是崔氏乃名门之后且向来举止端庄,张家又是大户人家,那元结纵是起疑,也只当是春梦连连,只这隔三差五的春梦惊得他再不敢赴张府的夜宴。
      长贵正愁无法邀请元结,大夫却为崔氏把出了喜脉。那长贵更是将崔氏奉若至宝,家中一切均以孕妇为大。十月之期刚满,家中已是稳婆奶妈具备,只待分娩了。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这双儿女方一出世,便获得了最好的呵护,两个小家伙儿自此快乐地成长。
      话说两头,这边厢张家麟儿降生举家欢腾,那边厢元结却得了重病久治不愈。长贵多次前去探望,重金聘请了名医诊治,均说是抑郁伤身导致体虚难治,只能慢慢调养,切记过度劳累。长贵方才想起迷药一事,悄悄找相熟的大夫打听之下才知那迷药乃是最最伤身之物,万不可多用,遂后悔不已。因其常需至凤翔长安,故每回必带回些名贵补药赠予元结,然错已铸成补有何用?但求良心好过而已。
      张家儿女未及一岁,元结守丧期满奉召入京,长贵着人一路送其进京。然送行之人尚未离京,元结便病逝于京城驿馆之中。得此消息,张氏夫妇终日夜不能寐,虽说是无心之失,但却整日受到良心的谴责,这种煎熬甚至盖过了儿女绕膝的骄傲。于是不久之后,长贵在洛阳白马寺为元结设立了牌位,请众法师诵经七七四十九日超度亡魂。
      长贵遇难,家产旁落,张母认为这便是因果报应。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张生重掌家业之后,张母却不愿返回洛阳,于是孝顺的张生只得将张家的事业重心由洛阳西迁到了凤翔。没想不久之后,张生便意外早逝,这更加重了张母对于亡灵的敬畏,于是日日吃斋念佛,从此不问世事。

      待得张母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惊得我呆立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老人家虽一直精力不济,但素来雍容优雅,若从旁人口中道出此事,我是定然要扇上他两巴掌的。
      柔弱的人偶尔也会展露刚强的一面,大家闺秀也有不得不为的苟且。来不及思量此事何以突然曝光,如今横在我面前的,是这样一个两难的抉择:走,还是留?
      若是走,到底怎么走?
      要是留,又该如何留?
      抬眼看了看张母,老人家卸下了心头的重压,突然间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从前偶尔能在她眉宇间捕捉到的精明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释然。
      视线交会的刹那,我从她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原来,什么都不曾改变,命运的列车仍在它既定的轨道上运行,而我,不过是其上的一个普通旅者。唯一不同的是,登车牌上的名字由“张生”变为了“元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身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