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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圈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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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快的,不是光的速度,而是消息的传播。
腊月二十七,是年前最后一次去衙门的日子,刚跨过节度使府门槛儿,便有人向我道贺。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离开的时候,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向韦皋道别。
“韦大人,若无旁的事,在下这就回家过年去了,新税的核定等新年过了再继续进行。”见他没有抬头,又道,“这里给您先拜个早年,祝您全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多谢了,不过看来小女此番是不能如意的了。”
“大人此言羞煞在下了。自古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韦小姐出身高贵,在下实在不敢高攀呐。”
“罢了,罢了,场面上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要怪也只能怪小女和你没有缘分。你回吧。”
听此一言,如蒙大赦,我赶紧告辞而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韦皋这关看似是过了,然而冷香这边可能更加麻烦。我尚未想好该怎么对她说,寻思着若是能拖着就等过了年再找个机会向她言明。
就这么,到了除夕夜。
家里人口少,年夜饭没吃多久便散了。回到房间,蓝雪为我沏了壶茶,紫鹤为我生了盆火,三人边聊天边守岁。聊着聊着,我很快就靠着榻迷迷糊糊了,快要睡着的时候,外屋的门似乎是开了下,因为朦胧中我感觉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不快地皱了皱眉,我睁开了眼。
立在我面前的不是冷香是谁?只为何会如此狼狈:斗篷上还残留着雪片,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还伴着我从未听过的轻喘……
一时间,我竟有些呆了。
冷香的咳嗽声将我的神志拽回,蓝雪帮她把斗篷解下,看到紫鹤已将火盆拨旺,便拉着她一起退了出去。
冷香自始至终站在那里没动,一双眼紧盯着我,牢牢不放,只是那费尽力气仍未能抑制的咳嗽,将她的气势减弱了几分。
不知为什么,我不敢直视她的眼,只能伸手将一双柔荑拽紧,掌心传来的冰冷温度,让我的心颤了一下。
“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想过千万遍的开场白里,没有这句。“先喝杯热茶吧。”刚想放开她的手去倒茶,冰冷的人儿却扑进了我的怀中,泪水穿透冬衣刺激着我的肩膀。突然,锁骨处传来一阵剧痛,我本能地推开怀中人。
冷香趔趄了一下,身体微微发抖,站定后一字一顿地道:“我好恨呐!”眼中的晶莹却再未流淌下来。
此情此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好似被掏空般,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
恍惚中,我拥住那具冰冷的身体,紧紧地,仿佛要将她与我融为一体。
体温的下降带来脑中的一片清明:原来,冷香于我,不是吸引,而是宿命。——只可惜,这是注定分离的宿命。
“我们逃吧?”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冷香用力地说出了这个提议。
“逃不掉的。”虽不忍看着她的眼眸再一次黯淡,但我还是继续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慢慢地,她的情绪有所平复,离开我的怀抱,苦笑了下:“可笑不?这种众星拱月般的生活,冷香原是很享受的。身体虽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心却是自由的。原以为,芳心暗许只是文人笔下的故弄玄虚,却原来,只是还未遇上命中的克星。”深深地望着我的眼,“无关男女。”
得此真情告白,我该欣喜雀跃的,可此时,我却连平日里常挂脸上的笑容都扯不出一个。
冷香继续说道:“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早已不相信洁身自好的存在了。未谋面前,一直觉得你是做作的。只是,逍遥阁门前的机智,聚会时的从容谈吐,以及那双纯粹欣赏的眼,迷一样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去探询。岂知越靠近就越受吸引,一路且行且游,见识了胸怀宽广的你、温柔体贴的你、敢爱敢恨的你,性情中人原来身边就有一个,不知不觉间,冷香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死了的心都可以复生,女子为何不能相恋?”越说越激动,双拳不知何时已然紧握,“说服了自己却发现,你一心一意系在蓝雪身上,痴痴地分不清。真累啊,那时又要应付这里的权贵,又要想着怎么点醒你,恨死了这身不由己的身份。好不容易,你知了我的心,我入了你的眼,可是,担忧终成真,韦皋岂会放过你这样的佳婿人选,又岂肯还冷香自由之身。我嫉妒蓝雪,她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理所当然,我恨我自己,早已注定了的命运,痴心妄想。”咳,咳,……,气急之下,又是一阵咳嗽。
忙在她的背上轻抚:“天寒地冻的跑来,看来是着凉了。此番有蓝雪相助,我一定能度过这关,留得青山在,你我总还是有希望的。我让蓝雪安排客房,你今日就在此休息,我们明天再从长计议如何?”
“明日即是明年了。”无奈伴着伤痛满溢双眼,我俩就这样对望着,只见她眼中的愁苦慢慢消失,双眼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好似在某一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
纤手方才拂面
红唇已然紧贴
千言万语湮没气息间
两心早已相应
十指终得纠缠
万般柔情化为千朵梅
窗外风雪猛肆虐
屋中炉火正摇曳
你方唱罢我登场
除夕之夜尽缠绵
金鸡报晓新年到
梦醒人去怀里空
一夜契合登极乐
徒留伤悲在胸中
此后,冷香避而不见,相当决绝,弄得我,精神恍惚黯然神伤,茶饭不思形容憔悴。知道蓝雪紫鹤都在替我担心,可是,在亲密的人面前,所有的强颜欢笑都是无力的伪装。
我算计过出逃的可能性,可战乱初定各地都不太平,若成了逃犯则更为险恶,就算我们能够暂时躲避追踪而在一起,但这辈子就注定了要偷偷摸摸、担惊受怕,稍有不慎就会使我们被生生拆散。更不论,光凭冷香的声名和外貌就连逃离剑南都成问题。
先躲过韦皋的逼婚,再筹划恢复冷香自由之身,确是此时的无奈之举。但令人心痛的是,我和冷香都非常地明白,若是我成了韦府的佳婿,或许,她还有获得自由的机会,而我与蓝雪成亲,那么这希望其实已是极其渺茫的了。
其实,自我婉拒了韦皋联姻的要求后,我便请乐天等人帮忙寻求解脱冷香的方法,可惜,日子一天天过去,虽有一干朋友的鼎力相助,无奈此时的我们势单力孤,根本难以与韦皋抗衡,甚至连将冷香送回京城的曲线救国之路也行不通,可以说,节度使的权利仿佛一双大手,牢牢地卡在喉头,使我们进退两难。
正月十五,紫鹤拖着行尸走肉般的我走上街头,在一处立定,竟是冷香的寓所!她会见我吗?再见面的话,自己会不顾一切拉着她亡命天涯么?正犹豫间,迎出门的紫竹将我领进了屋。冷香眼中晶莹闪烁,我亦是热泪盈眶,屋中仅余我俩后,静可闻针。所有的相思,所有的不甘,全融化在一个拥抱中。温热的酒驱散心中的寒意,温柔的怀让我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尽,佳人犹在侧,展臂揽入怀,触觉竟不同。
皱眉转头望,冷汗立时涌,熟睡女娇娃,出自韦门中!
匆忙整衣冠,飞跑过屏风,魂惊手无力,推门竟不动。
屋外人声起,脑中一声嗡,早成瓮中鳖,反抗已无用!
尽管不愿相信,但我的确是被冷香出卖了。看着心爱的人“招供”她为我牵线搭桥勾引韦府千金大开方便之门,让我趁着观灯之机夺了韦小姐的清白,我竟然一点也不恨,是我的心麻木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整个人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山盟海誓又如何,虚情假意又怎样?我已是行尸走肉,娶哪个还有分别吗?就让你们都如愿了吧!既然这是一个局,反抗还有什么用?我出乎意料地镇定,很快便与韦皋谈妥了婚约和迎娶的一切事宜。
老谋深算的韦皋露出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早乖乖答应不就完了。
少女药劲初散后满怀羞涩的眼睛,似乎正言,我终于能成为你的妻。
我冷笑,这个圈套到底哪个是饵,哪个是鱼?你们何尝不是蒙在鼓里的局中人!乘龙快婿、如意郎君无非是镜花水月一场!
冷香自始至终没有看我,是悔吗?是愧么?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最终还是舍弃了爱情。
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
在年青的时候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之后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晚月
你,就这样与我告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