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江南柳 ...
-
篇七·江南柳
江南柳,烟穗拂人轻。愁黛空长描不似,舞腰虽瘦学难成。天意与风情。
攀折处,离恨几时平。已纵柔条萦客棹,更飞狂絮扑旗亭。三月乱莺声。
——王琪·《望江南》
长长的回廊精巧曲折,对着半园春光,亭苑水榭。缭乱的百花深处,正是莺啼蝶舞光景。
一袭白衣安静地坐在长廊下,仿佛与世无争般,那么淡然,那么悠远,直叫喧嚣的春色也寂静下来,匆匆流走的时光顿住,回身翩然轻擦。
他沉思的神态很俊,甚至有点俏,很有一般静若处子之美。那是婉约和冷峻的合并,一向深思熟虑得近乎深沉的他,这时候却似是一个正在恍然恬梦的孩子,又似是一个正在仿佛思慕的少年。
他衣不带水,眉目如画;看似文雅柔弱偏又透出峭拔孤绝的傲然来。风悄悄拂乱书页,他却兀自沉浸于某种境界,垂眸无觉。
一切的一切,都恍惚岁月静安的错觉。
像极了三月绮绿的柳,多情的柔丝翻飞,描在心间,带着点茸茸的怦然心动,如画如织。
方应看的脚步停在了长廊尽头。
无情在想什么?或许,只是有所思。
又或许,当某些事快行到尽头的时候,人总是会这样思绪纷繁起来。
江南的三月像是一个梦,一个烟雨空蒙、毕生凝眸的梦。是什么终会惊碎这样的梦?又或者,彼此本来就徒作清醒、未曾入梦?
但心底最深处却深深流连起来。
这样的感受让无情惊觉,默然,也让他陷入无来由的烦闷之中。
他以为他能放下。
到头来,那个答案却让他踌躇起来。
泠泠淙淙的泉瀑让他的心陡然清明起来。放下膝上的书卷,才发现,早已被风乱了页。
他想起这次下江南的缘由,是因为那个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了皇帝的许可,教他二人离了京师前往江南,处理所谓“公事”。至于真的所谓“公事”么,那位端如桃花笑春风的小侯爷在他们到江南的第一天就推卸得干干净净。
而后便是各种形形色色的理由,江畔行舟,绿水青山,风景谙遍,琴棋书画,羁留至此。
还有那一日累他饮下的酒,和之后发生的事……
那酒名“洗尘缘”,但若是真能忘了前尘往事,所发生的、所放不下的,是否真的会好一些?
清清楚楚,一切明晰,自己还是并未真的计较过他,于是再也逃避不了。
方应看的执念,他终于晓得了。却,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局里。
方应看只是远远地伫足,静静地观望着。
他知道自己的心乱了,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赌。
赌什么?赌一开始就存了私心的设计,赌行程中弃置江山的携手?赌打破平衡的决然之举,还是赌那个人对自己终究存在的一点点未觉的情?
是否能抵的过锦绣山河的野心?是否换得了天下苍生的道义?
庭院外的流水将青石湿透,一如手心里一些凉薄的湿润。
归去的兰舟已经停泊在江南仲春的烟柳畔,行船的舟子点着青竹蒿漾起水纹一波波无声的荡散开去。
行到了尽头,终要归去。
难道繁华下暗流涌动的京师才真是他们的不如归去,还是冰冷皇城里安静的面具后才真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槛栏外的绿柳扶风而起,翩然交织起,心乱。
一枚卵石突兀地落进流水里,一声铮鸣。
惊起梦中人。
有人终于恍然回神,重换上醉春风舞斜阳的笑颜故作轻快的步伐走近阶下谁人身畔。
笑曰,“江南日短,莫非无情兄依旧念念?”
抬眼,清冷眸色中一点笑意松动,启唇轻道,“难道小侯爷不爱江南?”
终是心照不宣。
走过十里柳色参差的长堤,烟波江上的帆影浮沉若现。
登舟时有人叹,“江南十日,恍如一梦。”
无人道好梦终易醒。那人接道,“梦总有再续的时候。江南行,何日再与君同?”
如此江南邀约,怎能辜负了韶华光景?
凝眸处,柳色如烟。
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无情回首,扬眸,轻笑许应:“随时。”
江上雾霭沉沉,转瞬模糊了风雨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