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江南酒 ...
-
篇五·江南酒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锺。
檀板醉,人面粉生红。青杏黄梅朱阁上,鲥鱼苦笋玉盘中。酩酊任愁攻。
——王琪·《望江南》
江南水巷,楼上帘招,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空气中淡淡酒意般的薰香。垆边女皓腕凝霜雪,纤纤春笋般的指捧着小小瓷盅,等闲醉了游人。
“竹轩小筑,三两知己,浮云事向樽前休说,举杯畅饮尽长虹,也不枉了一番名士风流。”推着无情来到镇口,只见繁华街脚一间素净小轩,周旁风入竹影,甚是别致。“只是奇怪,这渡口人来人往,怎独此酒家人影寥落似的,这却是何故?”
“咳,讲起来,那家的酒倒真没的说,咱们这儿独上品。只是……”被问及的老翁抚着花白长须,一脸叹惋,“唉,那家老板可是个妙龄姑娘,偏生脾性古怪得紧,看不过眼的人别说卖酒,连踏进半步都不许哩!有不信邪的人……”说着瞄瞄四周,凑近悄语道,“被那小女子干干脆脆丢了出来,神智都昏沉得很呢!”
“哦?这么怪?”方小侯折扇轻晃,似笑非笑地偏过头,“啪”地一声合起扇面,“想必大捕头愿意去看看吧?”
“想来也不是普通人物,去探看探看也好。”无情敛眉沉吟片刻,颌首同意了。虽然无情并不甚喜饮酒,酒只会使他更加地清醒,却也是个中高手。小楼佳酿,唯赠知己,某些人每每都要变着手段索讨才堪堪如愿。
“居然真的去了……又是不信说的?”瞠目望着二人离向,和眉善目的老人家叹了半声,负手摇摇晃晃走远。
拾级而上,随着二人脚步若有所感般,阑干悬着的风铃轻晃吟出清悦的歌调,让人不由好奇,这样清雅的布置,到底出自怎样的玲珑心思。登至最后一级,已是立在两扇湘竹门扉之前。
“真是好傲气的主人,怎生客人来了连个影子都不现?”方应看执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在身侧的门扇上,音调略扬,倒是凝了三分故意。
“呦,这倒也是哪来的客人,好大的威势,我这山野小店,只迎得起知酒的同道!要伺候的,不如街头寻去,掷个千金自然包您满意。”几分懒意、浸着薄怒的声音蓦地响在不大的轩室内,十足的讽刺语调,犀利得连方应看也不由一怔。但见角落小案后立起一个青衣身形,干净利落地走近来,才看清是个清丽少女,眼眸间都是冷冷的。
“在下同行失礼,还请姑娘见谅。”见店里仅这女子,无情自度便是先前老翁口中所言的古怪老板,看这架势,真当是傲得紧,又怕方应看针锋相对引起事端,便揖了揖手,先开口缓和了几分,“闻说此处佳酿美誉,我们才冒失前来,不知规矩,多有不周了。”
“……也罢,你们是否也懂酒?”面色这才有所和柔,年轻女子似是几分好奇,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无情,眼角眉梢吊向方应看,不改挑衅之容。
“懂不敢言,略知其中滋味便是。”无情轻浅一笑,双手轻轻覆在膝上,也算替二人作了答。
转眼却见女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瞬之后弯起姣好的唇角,展袖延手道,“那,二位公子,请、吧。”
小小的玉杯晶莹光润,更映衬得其中液体色如琥珀,澄黄透明。摆在面前两只玲珑酒杯,醇厚馥郁的绵香已恍若在口,惹人心甘情愿沉醉。
“女儿红?”方应看略瞥一眼,随口轻巧道出。和无情各举了一杯小抿一口,老板在一旁笑语盈盈。
“少说也有十八年了吧?”无情放下杯,沉思片刻抬眼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果真不错。”老板用赞赏的眼光看向二人,随手将玉杯拂在一边,转身之间摆上了另两件。青色的竹杯摩挲上去纹理温凉,杯中液体青碧纯净,稍品一口清淡的苦和柔和的清香便在唇舌间奇妙地混合弥散开来。
“好个竹叶青。”方应看离杯,由衷地赞叹。
“确实,淡绿清香,柔顺爽口,这春竹叶浸出的堪称上品。”无情言罢唇带笑意,又微嗅了嗅,已是佩服。
“好!两位果然都不是俗人。”女子豁然起身,仿佛已极是快意。
“不敢当,姑娘酿酒有如此工艺,我们真是承蒙谬赞了。”无情淡然有礼地回复一句。
“只是,呵,那两种酒在世间虽是极品,在我这儿……”女子傲然一笑,眉目间自视极高般,“还有本老板亲创,天底下绝无胜了去的……”
“名曰,洗尘缘。”
极珍重地亲斟一只洁白细瓷酒壶,她像是对待最贵重的宝贝般,喃喃语道,“这酒,我可不轻易与人的……”
无法形容,那超脱尘世般清净的色泽,依稀的流连的暗香,萦绕到每个人心底里去,仿佛,前尘过往,世俗纷繁,都是恍惚的隔世,烟消云散——
于是受到什么蛊惑般,无情浅浅饮尽了杯中的尘梦。
红烛跳动着燃起了,原来,已入夜。
“哎……这下你可如愿了。”舒了一口气,女子放松了脸色,转过身竟是对笑立在一旁的方小侯爷道。
“说起来真谢谢小影了……”笑吟吟地打开折扇轻晃,方应看眼眸极温柔地流连于那一袭安静的白衣,踏着细微的脚步走近那人身畔。
“你家那位可真警觉……只是,哼哼,我可不是下药的,我的洗尘缘,本来就是醉人的——”依然不忘自得地、补上这一句,“哎呀呀,不过我也知道你堂堂小侯爷为什么如此执著于一人了……”
“他,确实是特别的。”
“是啊……在我心里,他永远是特别的……”指尖抚好那人轻颦的眉,方应看笑得越发沉静。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被称为“影”的女子轻笑了笑,翩然离去。
收紧了怀,对着臂弯中人清和的容颜,方应看轻轻缓缓地笑了。
一切的话,还是到明朝醒来再说罢。
在眉心烙下轻柔一吻。
烛火跳动着灭了,窗外,夜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