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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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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白愁飞常常梦到一些事,一些画面,一些久远得几乎快要褪色的画面。画里的场景是再熟悉不过的、也无法忘记的,一切的缘起。
梦里有一场雨,一场湿冷绵延的大雨。雨线纠缠,蜿蜿蜒蜒流落到梦里、心里。
他无法释然。
当他站在青楼之巅负手看天的时候,心里像有一只小小的兽啃噬着;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当下,在他准备背叛的关键时刻,是绝不允许、绝不应该缅留过去的。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梦。
一夜夜,相似的入梦。
所以他用力地握紧了扶栏,直到指节泛白,才又慢慢地松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看过去。
白愁飞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匀称,很合他一身高傲的白。小雪,初晴,三指弹天,白愁飞的指亦是他最犀利的武器。所以,手中也有血,看不见的鲜血。
他看得很若有所思,直到重新负过手。才又抬头,遥向天空。
天。此刻的天很辽远。
远处,征鸿过尽,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啊……他的眼眸仿佛融不进烫金的夕色,脸色一分分冷了下来,如同即临的夜。
他手上有血,沾了许多人的血,过去的,现在的。
还有将来的,因为他要用这样一双手,去背叛,这楼的主人、他的结义兄长,苏梦枕。
下着雨的苦水铺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幽深。
真是一场大雨。午夜梦回,他披衣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却是晴夜,月光柔得似水,也冷得似水。他就立在窗前,看月光里支离破碎的树影一点点越过墙边,有着突兀的形状,割裂了窗阑的阴影。夜很冷,凉意一点点渗入肌肤里。
入夜的京师很深沉,深沉得一如白日里的暗流涌动。
眼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一角,居高临下,终是定格。
那只是京城一角,破败的、幽深的、安静的贫民废墟。
那一瞬白愁飞忽然觉得梦里的雨大了起来,重重密密的雨幕,狭长幽暗的街巷,两旁废墟,一片荒芜。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迷梦了,如同许多年前,他在那里遇见的一辈子的惊梦。
梦里如囚,无可救赎。
那一日他和王小石为了避雨,走进苦水铺;
那一日苏梦枕为了找出叛徒,深入敌对的六分半堂重地苦水铺。
身侧有金风细雨楼高手侍立,他们看见了伞下苏梦枕烈艳的红衣影,如热烈的血色蔷薇,盛放在灰败的废墟前,一笔抹亮了黯淡的雨景。
远远地回眸一眼,苏梦枕的眼神,优雅,冷静。
这个人不时重重地咳嗽着,掩口方巾上有艳红的血迹,身形却依旧峭拔孤高,身侧气势依旧逼迫得许多人不敢直视。
他是一个病人,却远远不仅是一个病人。
红袖梦枕,风雨楼主。
人中之龙。
后来的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暗器如雨,伏袭发动。
一时间失去两名手下,敌人环伺,这样的江湖传奇是否陷入了绝境?
或许从那时起,白愁飞就升起了探究这个人的心。
未知。
因为苏梦枕仍没有拔出红袖刀。
惊艳。
因为苏梦枕出刀了。
红袖,佳人的名字,美丽的刀。
刀锋透明,刀身绯红,晶骨血刃,漾映出一片水红。
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刀与手一起舞动,旖旎,缱绻,发出空籁一般的清吟,就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吟,动魄动心,掠起千种风情。
让人一见钟情的刀,也让人一见难忘的刀。
刀光旋舞,如黄昏里的一场细雨,轻洒慢挥,低斟浅唱。
一面封杀三人的偷袭,一面撷下了叛者头颅,苏梦枕的红袖刀,到底有没有魔性?
刀下溅过许多绯红如靥的血,烈极,艳极。
苏梦枕依旧很冷定,只是,眸色终于多了一分狠厉,一点萧杀。
艳冶凄迷,风华绝代。到底是说刀,还是说人?
已不打算遥遥张望,白愁飞与王小石二人。
那一场惊世绝艳的梦。
弹指出手那一刹,白愁飞决定,无论如何,要加入金风细雨楼。
也许因为这一场记忆太过鲜明。白愁飞立在窗前,月色将白衣染得皎皎。
无意识地力透指尖,时间,仿佛停留在那一场雨。
直到,惊觉时移开指的那一刻。
冷冷望向对面墙壁,白愁飞很慢很慢地锁起俊朗的眉,握紧了十指。
是一个字,那个字。
原来常常浮动在自己心头无时无刻不在动摇自己的,就是这样一个字。
一个不带丝毫杀戮气的“梦”;
一个如烟似雾,教人追寻、迷失的“梦”;
一个绝艳的、强大的、令人臣服的“梦”。
一声声沉闷隐忍的咳声清晰地传来,传到他的耳里、心里,重重地敲击下去,暗底,狂潮汹涌。
过了很久很久,白愁飞终于缓缓地笑了,笑得倨傲,萧冷,冷得如同窗外的月。
枕上的梦终究会醒的,他想。
于是弹指,须臾抹煞一切。
无论是那个字,还是与过去连接的所有所有。
目光投向那座孤立的象牙塔,狠绝的,却依旧缠绵入骨。
从今而后,再也无梦。
后不久,传出金风细雨楼内变。
白愁飞掌权、苏梦枕失踪;王小石回归,苏楼主与王三楼主联手平乱。
后来,在那雪片纷飞的夜里,风雨楼一役,苏白二人殁。
至此,想飞之心死,一场大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