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面刻什么》莫道真

4、第四章 那天雨还在下（4）

　　便利店正常地在晚上十点之后不再接收客人，今天也没有什么胡搅难缠地闹着不走的顾客，游子辰得以在做完店内清洁后早早踏上回家的路。当然，这个早是相比平时而言，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晚上十一点可不算什么早的时候。

　　刚才关店门时，游子辰就摸到了裤兜里面的东西，想着这样贴身放着也不是个事，干脆就把裤兜里的棒棒糖掏出来吃了，免得放久了化得连成一团。反正这大半夜的游子辰也有点饿了。

　　不过让游子辰没想到的是，那雾气弥漫了一天了还没散透，甚至夜晚都被笼罩在稀薄的雾气里。走在路上，灯昏黄而朦胧，空气的潮湿又带着湿冷的寒意。

　　叼着棒棒糖的游子辰不免加快了脚步，他想早点赶回家中，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而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巷口时，他隐约间看见对面有个人影。

　　游子辰微微眯起眼睛，脚步有些放缓……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这夜晚灯光昏暗，还弥漫着雾气，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微微在原地站定，辨认着，好像的确有个人影正在缓缓走来……

　　游子辰在原地站住了，因为那个人影正在行走的小巷正是他的必经之路，他走过这个小巷，就能回到住宅了。但这个巷子很窄，两个人走实属有点拥挤，处于礼貌，他还是准备等对方走出来，他再进去。

　　可还没看清人影，游子辰就听见了细微的哭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点尖长细长，有伴随着呜咽。

　　随着哭声渐渐变大，游子辰先看见了一把伞——一把黑色的伞。只是这伞面的颜色有些涂抹不均，似乎有些地方稀薄，有些地方浓稠，又隔着稀薄的雾气，游子辰没法看得确切，只约莫觉得这是黑色。即使不是黑色，也是什么深的颜色。

　　那巷子里的人也渐渐显露了身影，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游子辰看了一眼，就思绪放空，想着别的去了，他在想昨天收到的信件，在想那张黑卡，又在想明天店长怎么找茬，在想明天的便当盒饭。

　　他的目光也随之飘远了，看着被覆盖着薄雾的墙壁发呆。他特意移开了目光，因为在夜晚盯着一位独自出行的女性并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更别说在这种巷口。他不想给这位女性带来任何一点可能的惊恐。当然，他也不会上前安慰或者询问这位女性哭泣的原因，互不相识的情况下，这种行为太过冒昧，也很不安好心。

　　因此他站在那里发呆，呆到哭声变大又变小。他感觉这位女性从自己旁边走过，然后已经渐渐走远，这才走进了巷子。

　　而巷子里的雾气，不知为何，比外面更加浓稠。

　　游子辰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觉得更冷了些，嘴里的棒棒糖的甜味似乎也在消散。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有哭声从自己身后传来。

　　游子辰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着果然是最近太过劳累，以至于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而他越走，那种呜咽声就越大。

　　以至于到了后面，游子辰似乎都隐约听见了一些字眼，像是什么“给我……”“你身上有……”“把它给我……”之类的话语。

　　游子辰觉着自己这幻听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他本来想回头看一眼，可这时视野里已经能看见公寓了。既然家就在前方，他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想赶紧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因此脚步更加急促轻快了。

　　而走出巷子，雾气也稀少了很多。那持续不断的哭声也小了起来。

　　游子辰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大门口挂着的镜子上闪过了一抹红色。

　　——但这大半夜的，这种昏暗的灯光，哪能看清什么红色？

　　游子辰几乎想都不想，就把这抛至了脑后。他轻快地走上了楼，轻拍手让楼道的声控灯亮起。一边还琢磨着自己打工这便利店到底卖的什么三无产品，怎么嘴里的糖没化掉，甜味就散了个尽。

　　而在他身后，在那雾气弥漫，似乎阳光和月光永远透不进的巷子里，一个白衣的女人站在那里，手中的伞面层层剥落，变成猩红。

　　她抬头，沉沉地看着这栋楼。

　　而那无一亮起的窗户却好似无数双眼睛，在这模糊的月色里注视着她。

　　最终，随着一声声低声啜泣，那个女人伴着哭泣声片片碎裂，整个人瓦解消散。

　　原地只留下了一把撑开的黑色雨伞。

　　游子辰回到家就先冲了个热水澡。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最近格外疲惫。可仔细一想，又发现最近的工作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这大概就是全年无休的坏处。肯定是积累的劳累。

　　游子辰这么想着。

　　——嗯，可惜明天依然得早起。

　　游子辰决定早点歇息，调整好身体状态。

　　伴着这些想法，游子辰正在洗漱台漱口。

　　刚才洗澡的雾气让浴室的镜子上都是水雾，整个人看起来模糊一片。

　　游子辰没忍住用手擦了擦。镜子也清晰了，映出他的脸。

　　游子辰一边漱着口，一边盯着镜子看。也估计是盯久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这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却又不太是自己。

　　游子辰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还真是闲得无聊。可这时，思绪又不自主发散到另一个地方：

　　他听那些顾客闲聊的时候讲起过镜子。

　　这些顾客的聊天大概是在讲什么笑话。处于好奇，游子辰就听了听。

　　起因是其中一个顾客说，他在晚上喜欢和镜子里的自己猜拳。可怎么也没办法赢。而这时，另一个顾客说这太荒谬了，然后大声笑了起来。游子辰也觉得挺荒谬的。然后他就听见另一个顾客说，和镜子里的自己猜拳怎么会没办法赢，他可从来没输过。

　　鬼使神差地，游子辰在清完口，放下漱口杯后，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了这个猜拳的故事，然后嘴念动着：

　　“石头，剪刀，布——”

　　随着话音落下，游子辰出了布。

　　而与此同时，镜中的游子辰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出了——剪刀。

　　游子辰罕见地有些愣住。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正在微笑着看着他。

　　游子辰在洗漱台前愣了好久。直到浴室未消散的水汽再一次将镜子变得模糊朦胧。游子辰这才反应过来，疯狂擦着镜面。

　　而之后他再怎么试，那镜中的身影也是做着和自己一样的举动。

　　——刚才那些……或许是浴室的水汽造成的错觉……

　　游子辰这么想着，那悸动的心脏却久久无法平静。以至于整个晚上都睡不踏实。

　　游子辰总觉得自己做了噩梦，却支离碎片地记不起到底梦到了什么。

　　他醒了过来，在凌晨四点的时候。

　　夏天过去的夜晚已经渐渐变长，四点时依然是看不见五指的黑暗。

　　游子辰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整个人在一种莫名的烦躁里。

　　他索性打开窗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安抚一下自己焦躁的情绪。

　　可还未将窗户开多大——他就看见了站在楼底，昏黄路灯下的那个身影。

　　游子辰一时间停住了呼吸——

　　他看见了那张抬头看向他的，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而下一刻，那个身影缓步从路灯下离开。

　　游子辰来不及多想，他扯过件外套，拿起钥匙，也没管门关门关好就往外面冲去！他甚至来不及去管声控灯到底亮没亮，凭着感觉就一股脑地冲下了楼！

　　而这时，路灯下早就没有那个身影了。

　　游子辰四下一张望，他看见有人影消失在了巷子里。他便往巷子里跑去，甚至没空去思考那掉在地上的黑色雨伞。他只是本能性地觉得这把伞有些挡道，然后顺手拿起，继续往前面跑着，没耽误上一分钟。而跑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拿了把伞，又嫌碍事地把伞合了起来，继续往前面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追去。

　　而又不知道追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了。游子辰只依稀地记得过了些路口，似乎越跑越偏，越跑越远了。但后面，他甚至跑到了一座山上。

　　这些偏远地方，无人访问的山丘也不少。也不是什么大山，或许连山也称不上，跑上去也没花费很长时间——

　　而游子辰就是在那顶上，看见了那个人影。

　　前面已经没了路，那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

　　游子辰还因为刚才的一路的剧烈运动喘着气，但奔跑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向着前面走去。

　　而天空已在不知何时微亮。

　　游子辰却不知为何，每一步比前一步更缓，也更慢，他不知为何心脏在不停跳动，一声似乎比一声大。这种不安的悸动几乎充斥了他整个晚上。

　　最终，他停在了前面那个身影的三步外。

　　“子白……”游子辰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喊到。

　　而眼前那个身影，在听见呼喊后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与游子辰一模一样的脸。

　　他笑着朝游子辰喊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