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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责罚 ...

  •   夜风黏腻。

      石墙猩红。

      泛着寒光的青石地面躺了三四具尸体,来不及汇聚成洼的血被一只黑靴踩碎。

      最后一名蒙着面的偷袭者眼中写满恐惧,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大喝一声,朝面前人砍去。

      他面前是一位身型颀长,手持长剑的男子。

      男子清雅俊丽,薄唇紧抿,挽起还在滴血的剑——

      偏头,侧身,踏着飞溅的血水,踩着惨白的月色,直取对方面门。

      只一下。

      蒙面人最后看到的,是一段绕在白皙手腕上的红绳,绳上缀着一颗莹白的暖玉。

      男子利落地收剑,反复摩挲着暖玉,确保上头没有沾上半点腥气,才翻身进了一旁唤作千法堂的院子。

      千法堂是千巧阁的审讯之地。

      千巧阁,判红尘难事,断人心鬼事,行江湖刑事,是江湖中人公认的正义之地,声名显赫。

      此时的千法堂里,热闹非凡。

      堂上坐着两位男子,中年男子是千巧阁阁主林逸,另一位是林逸的亲传弟子,少阁主陆展清。

      堂下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听着前来听审人群的谩骂,神色怨毒。

      一旁有人拿着状纸,宣读着罪状。

      高亢的声音在“当凌迟伏诛”后戛然而止。

      林逸缓缓起身,堂下原本还如同闹市,此刻却纷纷噤了声。

      他年过四十,鹰鼻剑目,眉眼肃穆而威严,道:“刘醒!你身为鬼灵派大师兄,却夺师弟之妻,残害同门,甚至将自己的妻子折磨七七四十九天,生生炼化成灵傀,使其生魂磨灭,永不得入轮回,你可认?”

      刘醒双手被缚在身后,被麻绳捆住的手腕因不断挣扎而破皮出血。他宛若没听到问话,兀自喘着粗气。

      林逸朝一旁打了个手势,守在一旁的暗卫立刻从后门绕出去,将巷子里的尸体拖了进来。

      “你师弟半月前写信求助于千巧阁,经我阁调查以后,确有此事。你为了堵他人之口,不惜购买江湖杀手。人,都追到我千巧阁来了。”

      刘醒盯着那几具被扔到面前的僵硬躯体,嘴里低声地骂着什么。

      突然,他抬头,朝着一站一坐的两人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啪——”

      麻绳齐齐被挣开,他双目血红,咆哮着,举起拳头,朝着林逸砸去。

      与此同时,一声高亢不似人的尖声骤然撕扯着众人的耳膜。

      黑雾充斥,嘶声连连。在民众的尖叫与奔逃声中,一个容颜可憎,眼眶空洞,带着强烈怨气的女灵傀,挥舞着长而发黑的指甲,向一直端坐的少阁主陆展清袭去。

      陆展清正襟危坐,只略略抬眼,湖蓝色袖口一动,一枚薄刃就夹在了指间。

      “还我…还我命来…!”

      女灵傀面部的皮肤都已溃烂,两颗眼球吊在眼眶外,鼻子被刀割去,满脸赤红翻开的烂肉。她被催动着,卷着周身的黑雾,锐利的黑色指甲眼看就要捅进陆展清的眉心。

      “噌——”
      长剑一把削断了足有五公分长的指甲,持剑男子横剑挡在了陆展清面前,与其缠斗起来。

      陆展清欲甩出的薄刃一顿,神色顿时沉了两分。

      剑光过处,黑雾退散。
      持剑男子出招狠厉,处处致命,可是这只灵傀就像是不知道痛觉一般,哪怕被穿心而过,仍扭动着半是白骨的身躯,神色癫狂地猛扑上来。

      灵傀挑开刺在自己心脏的剑,猛地向前一抓,断了一半的指甲带着尖利的啸声,对着持剑男子的眼眶狠狠扎下。

      男子神色一凛,忙撤剑回挡。

      一枚薄刃从身后贴着他的耳边擦过,打进了灵傀的眉心。

      灵傀猛地后退几步,神色扭曲地厉啸。
      男子见状,剑锋一转,一剑穿过灵傀的眉心。

      “啊!!!”
      灵傀极端恐怖的叫声让周围一众暗卫脸色苍白,耳朵出血。那灵傀被当心一踹,用指甲抠着自己的眼眶,惨叫着化成了一摊黑灰。

      男子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了陆展清那双冷得让人发憷的眼睛。

      陆展清生气了——

      他还没弄清楚因由,心已然悬到了顶点,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想也不想地就跪了下去,全无方才半点潇洒冷厉的样子。

      陆展清瞥他一眼,上前一步,挡住林逸投过来的视线,看着男子默不作声地退下后,才朝着浑身浴血的刘醒问道:“方才这具灵傀,就是你的妻子吧。”

      刘醒正被林逸拍了一掌,重重地砸在地上,呕出深褐色的血块,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神色癫狂。

      他像野兽般粗喘着气,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大笑道:“是我,是我输了,要是我……要是我早些拿到……你们!今日你们都得死!”

      他神色发狠,乌血从嘴边溢出。

      林逸身形一动,瞬间卸下了他的下巴,断了他咬舌自尽的念头,又封住了他的周身穴位,让他动弹不得。

      黑色的宽袖沾了血,血淋淋地划过刘醒的脸庞。

      林逸怜悯又凉薄地看着他,声如洪钟:“诸位,此人罪不可赦。如所陈列,条条属实。现千巧阁受江湖所托,替江湖量刑。刘醒之罪,天理难容,判凌迟之刑。”

      方才捂着耳朵尖叫的民众找回了勇气,连连附和。

      “好……杀了这个恶毒的人!”
      “千巧阁不愧是我江湖中人的正义之地!”
      “杀了刘醒!替同门报仇!”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千夫所指。

      林逸直起身子,悲悯地俯视着刘醒,朝后看了一眼。

      陆展清半敛着眉目,踩过一地的腥气,缓步走来。

      湖蓝色长袍随着前行的动作掠过狼藉,在离刘醒三步之外停了下来。

      一旁的刑卫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摆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刀具。陆展清扫了一眼,挑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手上颠了颠重量,看向刘醒。

      刘醒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神色从怨毒变为惊恐,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展清,像是要用不甘与怨怼让他后退。

      可刘醒只看到了一双没有丝毫情绪的冷冽眼睛。

      像终年不化的冰,像不见天日的寒潭。

      死亡临近。

      冷意一瞬间浇透了他的怨怼,他剧烈地挣扎,可他大穴被封,动弹不得,只有几声从嗓子眼里溢出的绝望低吼。

      陆展清半蹲下身,长袍垂地,沾了地上的血,缓缓向上洇开。

      一同洇开的,还有刘醒身上的皮肉。

      刀在游走。
      血在喷涌。

      不过几下,刀身饮血,点点滴落。
      可握着刀柄的手仍是干净异常,指节游走在鲜红中,偏偏净如白瓷。

      周围的人不是第一次看,却俱是捂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比刀更平稳的,是陆展清的神情。

      平静,冷漠,无动于衷。

      尽管这人身上已无一处好皮肉,可所有人都知道,刘醒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们看向那持着刀的人,眼神里写满了惊悸与惧怕——

      因为,他会吊着犯人的一口气,让他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

      从陆展清任少阁主开始,十年来,从无例外。

      整整三百刀,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的腥甜,灼人呼吸。

      “哐——”

      小刀被扔回托盘,陆展清缓缓起身,完全被血色晕开的长袍下摆被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手帕,擦着半点也没有沾染到血色的手,扫了众人一眼,道:“此次千巧阁接受鬼灵派委托已成。望江湖中人,存正道,守正身。”

      夺目的红,凛冽的眼。

      民众们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捂着鼻子连连低头称是,作鸟兽散,只留刘醒一个人躺在血泊中,破风箱一般地抽搐着胸膛,吐息困难,却又不得咽气。

      当陆展清踩着深沉的夜色回到居住的院子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跪着的人,是方才护在他身前的持剑男子。

      男子不知道跪了多久,听到脚步声,连忙朝他膝行了几步。

      “少阁主,影三有罪,请您责罚。”

      影三完全没了方才在巷子里头一剑封喉的气势,只低着头,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脊背发僵。

      陆展清扫了一眼他那极其不标准的跪姿,在院中的石椅坐下,平静道:“何错之有?”

      这声音,融在夜色里,比满院的寂寂月色还要凉。

      影三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展清的怒意。

      他把头埋得更低,额头都快触及那染着血色的衣袍,半晌才道:“影三…影三不知…”

      陆展清眉间一敛。

      果然是残次品,连自己错哪了都不知道。

      石桌上早早就被人放好了一把戒尺,戒尺旁是一杯残余些许温度的,新泡好的茶水。

      这两样东西,都是影三准备的。

      陆展清的眼神在茶盏上转了一圈,片刻后拿起了一旁的戒尺,点在影三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段莹白的脖颈上。

      “那就回忆一下,我今晚让你做什么事了?”

      影三呼吸轻颤,手心捏着自己的膝盖,道:“少阁主让我,让我今晚守在外头的偏巷里,处理刘醒的帮手,然后,然后就回到院子里……”

      戒尺不算尖锐的一角沿着他的脖骨不断下移,划过脊椎,强迫他挺起脊背。

      这个姿势,影三不得不抬起头来,微微仰视着他。

      陆展清毫不费力地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忐忑与惊慌。

      “那你做了什么?”

      戒尺停在了影三尾椎的上三寸,那是腰后最脆弱的地方。

      影三整个后背都绷得死紧,嗓音愈发干涩,原本还捏着膝盖的手僵直着,指尖微微颤抖,急剧的紧张让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过错。

      “我…我擅自到了千法堂…又,又忘记了眉心是灵傀的弱点,没,没能在两息内取那女灵傀的命…唔!”

      毫无征兆的一下重重地打在脊背上,影三一下子没防备,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后,影三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变得惨白,肉眼可见地战栗着——

      因为陆展清最不喜欢听到这些惨呼与痛吟。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认错,比上一次力道更重的一下就落在了方才的位置上。

      疼痛翻倍增长。

      影三死死咬住喉咙里的痛哼,一声不吭,忍得瘦削的双肩都在打颤。

      陆展清专司刑罚,再普通的物件到他手里都能变成恐怖的施刑工具,更别提他深谙人体各处薄弱。就像是衙门里的衙役,每一下都是练过的功夫。十几板子打在豆腐上,只有外头光鲜如初,毫无破损,内里腐朽成沫,溃烂一片,才算是用刑的好手。

      陆展清端坐着,看着影三逐渐被咬出血的下唇,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避重就轻?”

      到底是没人要的残次品,耗费再多心血也无用。

      落在身上愈发重的戒尺让影三很快跪不住,每次都不偏不倚的相同位置让疼痛愈发难忍,冷汗滴在血迹已然干涸的衣袍上,他喘着粗气,艰涩道:“我,真的不知道,请,请少阁主…”

      极重的一下骤然打下,戒尺磕在脊椎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刺骨的疼,连带着跪不稳的身躯都在痉挛。

      影三双手撑地,疼得呼吸不顺。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绝不可在师父面前现身,更不可展露身手?”

      闻言,影三仓惶地抬起了头。

      完了。

      他手足无措,泛着青白色的指节抓住了长袍的下摆,急切地恳求:“我错了,少阁主,我错了,我当时,看到那灵傀离你那么近……我,一下子,我……”

      那双平日里只对他一人温软乖驯的眸子里溢满恐惧与无措。

      夜风大,将桌上没盖紧的茶盏盖子吹开了一道缝隙,泡得太久浓郁到苦涩的茶萦绕在鼻间。

      是他最爱的茶。

      以往从千法堂行刑回来,影三都会第一时间奉上一杯晾得差不多凉的茶,好平息他的一腔的燥郁。

      陆展清闭了闭眼。

      跟他八年,影三再了解陆展清不过。只要违抗他的命令,陆展清那一副外显的冷淡与随和便会被偏执与阴郁取代。

      “少阁主……”

      脊背上被责打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疼痛,伤在后腰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将疼痛扩散至全身,影三字字都在发抖。

      “我知道错了,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绝不会再违背了,求,求您…”

      握着戒尺的右手逐渐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寸寸浮现。

      影三咬紧牙关等待着,再一次的疼痛终究是没落下来。

      半晌,陆展清扔掉戒尺,蓦然起身,语气凉薄:“你坏了我多年的心血,留你何用?”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希望大家多多收藏评论,各位小可爱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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