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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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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梦半醒地过了一夜,直到天亮以后,人声嘈杂起来,才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睡了没多久,我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但坚持不懈地推我。我以为是小护士来回收躺椅了,迷迷糊糊地应了句“马上起来”。
好不容易睁开发涩的眼皮,我揉揉眼睛,发现原来推我的是闷油瓶。见我醒了,他言简意赅地表示:“饿了。”
我打着呵欠站起来,捶捶肩膀,觉得全身酸疼。抬头看看挂钟,刚刚七点半,估计早点摊还没撤,抓起外套刚要出门,胖子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了。
他一边嚷嚷着“可累死胖爷我了”,一边把手里的袋子甩到床上。
我扒拉着胖子带来的两个塑料袋,只见里面塞满了各种旧衣服,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
“你他娘的带一堆垃圾来干什么?”
胖子立刻宝贝似的护住他那两个塑料袋,说:“小同志不懂就不要瞎说,我这是带给小哥的。”
我用两根指头捏起一件已经泛黄的白汗衫,鄙夷道:“这衣服还能穿吗?你怎么不穿这玩意儿上街?”
胖子“啧”了一声,把我挤到一边,拎起两个塑料袋就往闷油瓶怀里塞:“小哥你找找,这里头有哪件能穿的,先换上。”
我扯扯胖子,低声问:“你又折腾什么?消停一会儿行不行?”
胖子指指一身病号服的闷油瓶,反问我:“小哥穿这样怎么上街?”见我没词儿了,胖子得意起来,“瞅瞅,还是胖爷我深谋远虑不是?”
闷油瓶正慢慢地检视着袋子里的衣服,我指着他手上的中山装问胖子:“穿那样就能上街了?样子我就不说了,你他娘的拿的是外套还是坎肩?”
胖子搔搔脑袋:“中山装好像是我小学的衣服了。我现在的衣服给小哥穿不都太肥了吗,我就琢磨着拿两件当年胖爷我还苗条时候的衣服过来。你想啊,胖爷我做人那是一切向前看的,手头上的旧衣服也没剩几件了,昨儿个翻了好几个小时,才捯饬出来这么几件。吴邪,”胖子说着说着有点兴奋,冲我招招手,“你看看,这件衣服是我小学的,这是初中的……唉呀,这些衣服就代表了胖爷的革命家史啊——”
也不知道他把小学的衣服都拿过来干嘛,我真想亲眼看看胖子的大脑是什么构造。
我厌恶地扫一扫他的旧衣服,问:“小哥住院前穿的那套衣服呢?”
胖子直白地回答:“我看那衣服不少地方都破了,又有股子汗味,就给扔了。”
这时闷油瓶已经翻捡出一件白衬衫、一条蓝色长裤,正在慢吞吞地换衣服。
虽然胖子自称带来的是他苗条时候的衣服,穿在闷油瓶的身上还是嫌大。闷油瓶四下搜寻一会儿,把两根鞋带系在一起,当成腰带绑在了裤子上,看上去简直像刚刚进城务工的淳朴农村青年。
胖子得意洋洋地说白衬衫加蓝裤子是90年代初最时兴的打扮,言下之意就是他王胖子始终紧跟时代潮流。我皱皱鼻子,打断他的自吹自擂:“胖子,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胖子也嗅了嗅,说:“好像是有点什么隐隐约约的味儿……难道是胖爷我的体香?”
“屁!”我瞪他一眼,“我怎么闻到一股馊味儿?你是不是把陈年尿片都带来了?”
胖子正要跳脚,闷油瓶一指床头柜上的袋子,说:“是这个。”
我皱着眉头凑上去,原来是胖子昨天带来的那十几个包子,最近天气热,包子闷了一夜,已经变了质,这会儿正默默散发着酸味。
我捏着鼻子把包子丢进垃圾桶,突然想起闷油瓶还没有吃早饭,就把买早点的任务交给胖子,自己抽空洗了把脸。
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闷油瓶坐在床沿,正盯着胖子带来的衣服发呆。
我心中一动:他是三叔那一辈的人,那个年代衣裳的花样不多,胖子带来的衣服,闷油瓶以前肯定也穿过差不多样式的,说不定胖子这个无心的举动,能让闷油瓶想起点什么!
我上前两步,既想问问闷油瓶情况,又怕打扰他想事情,正犹豫着,闷油瓶好像直接看穿了我心思似的,捏捏眉心,摇头道:“想不起来。”
闷油瓶的口气很无奈,我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还好这时候胖子回来了,我赶忙招呼闷油瓶吃早点,顺便就把这事带了过去。
就在我把手伸向第三根油条的时候,胖子扯扯我衣袖,神神秘秘地说:“天真无邪同志,你过来一下,胖爷有事找你商量。”
我“哦”一声,想顺便叫上闷油瓶,却被胖子拦住:“别嚷嚷。这事儿咱俩先合计一下,回头再叫上小哥。”
我第一反应是胖子又皮痒痒想下斗了,可一来这种事犯不上找我这种半吊子商量,却瞒着闷油瓶,二来我们刚刚从蛇沼捡了条命,伤都没好全,胖子再喜欢明器,也没理由挑这时候下地。
果然,走廊上,胖子搓着手问我:“吴邪,你说咱们买完了衣裳,是不是还得上其他地儿转转?”
我一听就乐了:胖子这是想做导游啊。出去逛逛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闷油瓶呢?难道胖子想给闷油瓶一个惊喜?
我乐呵呵地回答:“好啊,北京是你的地头,去哪儿我们全听你安排。反正咱们时间多,可以带上小哥把天安门、故宫什么的,都参观参观。”
胖子开始频频点头,后来听见话题一直往风景区上溜,赶紧截断我的话头:“你说的那是后话,咱们从长计议。我的意思是,你和小哥难得来趟北京,不得去潘家园转转?”
我一下明白过来:胖子这是想让闷油瓶去给他鉴定古玩啊。他先拽上我,无非是怕万一闷油瓶不肯去,我好给他帮个腔。
我越想越上火,闷油瓶都这个状态了,胖子还惦记着让人家发挥余热。本来想骂他两句,又怕他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引起群众围观,只能压下火气,一边感叹小爷越来越有修养了,一边耐心地规劝胖子:“我知道小哥眼力好,要是放在以前,托他鉴定点东西那就不算个事儿,可现在小哥失忆了,他看东西准不准就说不定了,万一看走了眼,你不赔了嘛。”
胖子一听也犹豫起来,但终究不肯死心,他试探着问我:“要不,咱们先拿几件有把握的小物件,让小哥瞧瞧,看他说的准不准,要是准呢,再上潘家园……”
我没听完就火了,说闷油瓶可能看不准,就是不想让胖子穷折腾,他倒好,居然还搞起资格审查了。我一口气没咽下,也管不了围观不围观了,直接骂胖子:“你他娘的赖上小哥了是怎么着?没见人家病着吗?精神都没恢复呢,就惦记着榨取人家剩余价值,你大爷的,活脱脱就是一黑心资本家呀你!”
胖子被我骂的一愣,也不太痛快,但好歹没跟我较真儿,只是皱着眉头道:“吴邪,我发现你最近火气挺大啊。”
我怔了怔,也感觉自己这两天心浮气躁,闷油瓶住院没两天,我已经冲了胖子好几回了,亏得胖子仗义,不跟我计较,换了别人,说不定揍我的心都有了。我一下觉得挺对不住胖子的,道歉的话刚起了个头,胖子就一摆手,说:“我知道小哥失忆了你不痛快,但胖爷我也不是只认钱的主儿,你想,人医生早说过了,得拿些熟悉的物件给小哥看看,在医院里能看着什么?这儿又不是单人病房,就是想跟他讲讲过去的事情也不方便,还得出去转悠!真带着小哥爬长城?他是精神上的毛病,不是上北京做复健来了。潘家园那儿什么都有,那是小哥专业啊!他瞅着瞅着,说不定能瞅出个三年五载的记忆呢?我说上那儿去,主要还是为小哥康复着想,捡漏儿什么的,那是顺便……”
他前面说的头头是道,临了还是转回了古玩上,我听得有些好笑,火气是半分也没有了。我一向耳根子软,胖子这么一通长篇大论下来,不由得感觉他说得也有道理,就没再反对。
胖子见我同意,立刻颠儿颠儿地找闷油瓶说去了。
闷油瓶听完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我:“你怎么想?”
我抓抓头发,没什么自信地回答:“说不定会有用呢?毕竟你以前算是搞这个专业的,反正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呗。”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哪有当着病人的面,开口闭口“死马”、“活马”的。
但闷油瓶似乎并不在意,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窗外,最后回答:“好吧。”
胖子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说去国贸。我和闷油瓶反正对北京也不熟,也不多问,任他带着我们跑。
下了车,胖子站在国贸门口就吹嘘开了:“天真同志,瞅见没?北京那么多家商场,胖爷我为什么单挑这家?因为它旁边就是超市!这就体现了胖爷我的细心,北京城交通不太好,咱们少跑一段路,不就节约时间了吗?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儿离潘家园远了点儿。”
我懒得听胖子胡咧咧,直接进了超市。胖子也跟上来,催促我:“我说吴邪,咱们来超市是买内衣裤的,你甭瞎逛游,跟着胖爷,咱们直奔目标。”
我知道他惦记着潘家园,可这说法怎么听怎么别扭,再加上胖子中气足,说话声音很大,引得两个小姑娘直往这边看,经过我们身边时,还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瞪了胖子一眼:“买东西就买东西,大声嚷嚷干什么?”
胖子不乐意了:“什么年代了?年纪轻轻,思想怎么这么保守?买内裤就买内裤,他娘的,还不兴说了?”
我急了,嗓门也大起来:“你大爷的,三个大男人结伴买内裤变态不变态?”
胖子一听就蔫了,没再大声嚷嚷,遗憾的是,小爷我一通义正言辞的陈述,已经成功引起了一层全体顾客的围观。
我们缩着脖子来到货架前,想赶紧拿两件走人,胖子手上拿着两件衣服,问:“小哥,你穿多大号啊?……小哥?”
我一回头,傻了。
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