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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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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格尔木回来以后,我和胖子把闷油瓶送去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医生给他做检查时,我跟胖子就在门外等着。当时脑子很乱,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句话来: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细想想有点别扭,虽说闷油瓶脸盘儿比我白了点,身子比我软了点,个头比我矮了点,到底也还是个大男人,用“美好”形容总觉着不合适。我记起闷油瓶在海底墓秒杀海猴子时干净利落的身手,再对比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其实把很拽很强大的东西整残了给人看也是很杯具的一件事情。
我一个人不着四六地想着,半晌才注意到胖子叫我。
“我说天真无邪同志,大白天的发什么春梦呢,还那么投入,胖爷我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胖子一脸知心大哥哥的表情,显然想跟我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入讨论。
我没心思跟他扯淡,随口找个正经话题堵他:“你指望人人都跟你似的,做梦都能梦见娶媳妇儿。我在想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胖子很难得地没有自我辩护,反而严肃地点头,同意我的意见:“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以前出了斗大家各走各的路,可这回还有个小哥跟着。小哥要是单单失忆了倒还好办,你说,他要真傻了可怎么弄?”
我一瞪眼:“你他娘的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检查还没做完呢就‘傻了傻了’的,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傻了?就是真傻了,凭他在下面救过我们那么多次,养他一辈子也是应该!”
“看看,年轻人就是冲动。我也没说要撂挑子呀。这不是各种情况都要考虑周全吗。”胖子也不跟我急,反倒掰着指头耐心分析起形势:“你想,要是小哥没傻,我们照顾一阵子也就得了,他身体恢复以后,想干嘛咱也拦不住;可这万一要是傻了,吃喝拉撒全要人照管,就是咱俩轮班伺候,也得排个值班表不是?”
胖子的意思也好理解,闷油瓶现在虽然不像他说的那样完全不能自理,但神智到底还是不太清楚,身边离不了人,我们照顾他一时还没什么不方便,可要当真管他一辈子,就是个严肃的问题了。
这不是在斗里跟粽子搞追逃战崴了脚,背起战友咬咬牙冲出洞口就算完,而是一个大活人从此介入你的生活,他的方方面面,从多久换一双袜子到要不要找个傻姑娘给他做媳妇儿,都归你管。
以我对胖子的了解,让他出钱照顾闷油瓶,那绝对没有问题,但要闷油瓶当真像拖油瓶似的跟着他过,就又是一番计较了。我带他回杭州吧,好像也不现实。家里人能不能瞒得过去首先就是问题。万一哪天老头子心血来潮要到我的小店里视察工作,撞见闷油瓶,我总不能跟他说,闷油瓶是我献爱心从大街上捡的。既然我和胖子都不能亲自照管闷油瓶,那就只能出钱给他另寻住处,再找个保姆了,钱嘛,我可以和胖子分摊,就是要我一个人全包了也好说……操!这不成养小白脸了?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我捏捏眉心,啐了一口对胖子道:“你他娘的别把老子往沟里带,小哥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还没个定数呢,想那些乌七八糟的做什么!”
正说着,医生叫我和胖子进去。他简单说了一下闷油瓶的情况:身体上各项指标倒还正常,有些擦伤什么的,都不严重,就是神智不太清楚,而且似乎丧失了记忆。
我心说你讲的这些老子拿眼睛扫一扫也看出来了,需要折腾这么半天么。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很谦虚友好地问:“那关于我朋友的这个情况,我们能做些什么帮助他恢复呢?”
那医生扶扶眼镜,眼神乱纯真地看着我:“你也知道,这个精神上的事情是很难讲的。目前对于失忆的病人,我们只能建议家属经常陪他说说话呀,拿些他以前熟悉的东西给他看看,希望他能通过这些外部刺激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是恢复的几率嘛,就很难说了。”
在医院里面折腾了一个上午,各种检查来回的做,钱花得流水似的,结果就换来这几句屁话,我当时恨不得一脚踹翻了那只白衣禽兽。
医生看我脸色不好,大概以为我听了闷油瓶的情况很受打击,居然还抛弃最后一点科学精神,劝导我:“我们也能理解,遇到这种事,家属往往比病人本身还要难过,但是作为家属,一定要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不要让负面情绪影响到病人。”医生说着,瞟瞟闷油瓶,大概以为他的闷劲是受了我的不良影响,“实在不行,家属也可以去烧烧香,求个心理安慰嘛!”
操!我几乎当场就要爆粗口了,一个好歹也受过几年马克思主义熏陶的医生,讲话跟庙里老主持一样,烧香有用我还到你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老子拜拜春哥,下次进斗被粽子秒了还能原地复活啊!!!
胖子看出来我情绪不对,赶紧上前一步,问医生:“那小哥这个情况,是适合回家静养呢,还是留院观察?”
医生打量了一下闷油瓶,说最好留院观察两个星期。
胖子得了这句话,就把我拽了出去,闷油瓶很自觉地跟在我们后面。
走廊里,我稳一稳情绪,跟胖子合计了一番,觉得既然医生说留院,甭管那医生多不靠谱,最好还是先留下来,反正大头的检查费都掏了,也不在乎两个星期的住院费,而且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有两个星期的缓冲,慢慢解决闷油瓶的安置问题。
胖子本来说让我回杭州,他请个雇工跟他轮班。我也想赶紧回杭州收拾一下烂摊子,我不在店里,肯定甭指望王盟那小子开张,别人倒斗都是为了发财,我他娘的每回下地都得往外倒贴钱,再这样下去,小店非破产不可。但仔细考虑过后,我还是决定在杭州滞两个星期,一来胖子不靠谱,他单独照顾闷油瓶难保不出错,二来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我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了,透着不仗义。
我当然不能当面说不放心胖子,就说怕请的雇工不上心,有不周到的地方,而且万一闷油瓶神志不清的时候说漏点什么事,暴露了我们的“工作性质”,恐怕惹来麻烦,还是不要牵扯进外人的好。胖子嫌我婆婆妈妈,但还是同意我留下,我们商量好,白天谁有空就跟医院呆着,晚上轮流值夜。
病房里除了闷油瓶,还有另外三个病号,俩老头,还有一个小孩,这三个人比较熟,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头两次,几个人还不时找闷油瓶搭个话,碰了几次钉子以后就直接无视他了。
虽然以前闷油瓶的业余爱好就是摆出一张死人脸发呆,一双眼睛好像看到了三千世界之外去,但现在他眼里一点光也没有,眼神完全是涣散的,看得人揪心。我每天到医院去第一件事,就是贴上去看看闷油瓶的眼神聚焦了没有,也不知道他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星期,人还是怔怔的。
另一边,胖子也不给我省事。这人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就是给他张龙椅都坐不安生。头两天,他还不好意思把闷油瓶一个人撂下,自个儿跟外边瞎逛悠,只能在医院里干耗着。也不知道他是脑子活,还是吃多猪油蒙了心,闲得狠了,就天天变着法儿折腾新花样。
头一天是胖子守夜,我最近被折腾的身心俱疲,醒过来发现已经快中午了,赶紧随便吃点东西就往医院赶。
刚一推开门,就看见胖子正费劲巴拉地弯个腰,带着诈骗犯的表情对闷油瓶说:“小哥,来,给爷笑一个。”
病房里其他三个人也不聊了,都好奇的盯着闷油瓶和胖子。
见闷油瓶没反应,胖子又装得特诚恳似的,重重叹口气,说:“我说小哥,你得病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那会儿你成天嘻嘻哈哈多能闹腾,怎么现在一天到晚不听吭气儿啊。这么着,胖爷我先给你笑一个,瞅好了,你以前就这么笑的。”
说着,胖子嘴角一咧,笑容灿烂的都晃人眼睛。我一看这不是瞎胡闹吗,要是闷油瓶好好的,他指定不敢这么拿人家穷开心,我本想叫胖子打住,又突然很好奇,闷油瓶如果上了他的当,也笑得阳光灿烂花儿泛滥的会是什么样。这么一动念头,脚下就没挪窝儿。
闷油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淡定地看着胖子,也不笑,也不动手揍他。胖子估计被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一回头看见我,赶紧打个招呼,自个儿窜出病房上外面溜达去了。
闷油瓶的眼光跟着胖子,一抬头,也就看见了我。我记得有首歌的歌词是“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你的笑脸”,闷油瓶的眼睛倒是乌溜溜的,笑脸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我跟胖子插科打诨惯了,也不知道闷油瓶有没有幽默感,反正是给看得头皮发麻,也忘了他现在神智不大清楚,一下子想起鲁王宫里他飞刀差点捅死胖子的场景,条件反射就想溜。结果一回头,跟来巡房的护士撞了一下,被赏了个嫌弃的眼神。
这小护士看样子只20出头,长得满清纯,很有些白衣天使的样子。我色心一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又惹来嫌弃的眼神一枚。我被瞪得很窘,又不能把闷油瓶一个人扔在这里,就故作坚强的跟着她往病房里面走,小护士回头看看我,眼神很不友善,明显把我划入了“跟踪狂”的范畴。我只能讪笑着解释:“我来看朋友……”
“又没人问你……”小护士低声嘟囔了一句,表情仍然阴云密布,不过我注意到,越往病房里面走,她的表情就越多云转晴。
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坚持对患者笑脸相迎,我的小老板细胞苏醒,决定把这个小姑娘当做典型,好好教育教育王盟,别自个儿不高兴就黑着一张脸对客人,一点儿敬业精神也没有,不知道断了老子多少财路。
又走两步,我发现了不对劲。
闷油瓶的床位是第二张,小护士越过了一床的老头儿,直接就奔二床去了。她那笑脸哪是因为敬业啊,明明是晴朗给闷油瓶欣赏的。
我几乎立刻决定,等闷油瓶身体恢复了,说什么也得让他跟胖子过。人就怕比较,有这小子成天跟在身边作参照物,还不活生生的扼杀我谈对象的希望。
正琢磨着,就听小护士柔声细气地问闷油瓶:“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嗯。”闷油瓶不咸不淡地哼一声。
这算哪门子回答,我都替小护士尴尬。可人家大概已经习惯了闷油瓶的闷,不仅不气馁,还挺热心地往床头柜上瞅瞅:“哎呀,你中午就吃这个呀?这怎么行呢,我看病房记录上说,你身上有好多处伤,得好好补补。”
“嗯。”闷油瓶一直瞪眼看着天花板,活像是□□的自动回复。
小护士评价完饭菜,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回头招呼一床的老头。
我顶替她走到床前,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就放着几个包子。
胖子也太不上道了,嫌麻烦也不能只买包子呀,自个儿脑袋长得已经很像包子了,还领着别人成天吃这玩意。
包子大概不合闷油瓶的胃口,还剩下好几个,我过意不去,就招呼闷油瓶道:“小哥,要不我们出去再吃点东西?”
闷油瓶把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摇摇头:“不用。”
我怕他是跟我客气,就说:“我中饭也没吃好,我们一块儿出去炒两个菜,就当是你陪我了。”
闷油瓶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困惑:“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