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摇滚大街》邵为而

8、谢迦杞PART ONE(1)

　　我是迦杞，蜗居在摇滚大街的套间终年不打开自己的窗户。我从来不是冷漠的坏小子，但抓住了快乐后我又会不习惯。太快乐时想起姐姐，我会被罪恶感勒死。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谁哭着嚷着要我回去认祖归宗。可我知道，被姐姐抱在怀里才能算我真正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她大人般的宠爱下，我度过了一个单纯快乐的童年，尽管我和她只相差5岁且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记得有一次姐姐给我报生字刻意跳过了弃儿这个词。我提醒她少了，她还骗我说没有。我说，姐姐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伤心。的确，有了姐姐，弃儿二字根本伤害不了我。
　　好景不长，在我7岁姐姐12岁时，爸爸妈妈在澳门卷入了一场连环车祸。
　　举行完葬礼，三姑六婆来劝姐姐把我送去福利院。姐姐谁的话也不要听，只紧紧地搂着我说，杞杞不要怕，姐姐绝对不会送你去。
　　爸爸妈妈五七后，我记得姐姐靠在我的肩膀上说，爸爸妈妈离去后，世界崩塌了一半，可杞杞知道吗？你这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却修好了崩塌的那一半。
　　这时舅舅也上山来了。他一见我就皱起眉头把姐姐拖到了一边。我看到姐姐和他拉拉扯扯了一阵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就这样，不知道出什么事的我被姐姐拉着下了山。舅舅的车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我脚酸就对姐姐说，姐姐我要坐车。姐姐冲着舅舅恼怒地说了一句，这件事门儿都没有，你这么有兴趣自己一个人去吧，不要打杞杞的主意。说完，她蹲下来安抚我，杞杞乖，脚酸也不可以去，要不姐姐背你？那时的我大致猜到了他们的对话，就使劲摇摇头说，我乖我自己走。
　　后来在姐姐的丧礼上，舅舅留着泪告诉我，我是家族观念很浓的人，一直不怎么喜欢你，但是要谢谢你这几年一直陪在迦椰身边。记得那年在山上的事吗？其实那天入院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只要你一上车，我就会把你送去福利院。可是迦椰她比我想象得要爱你，我看着她怎么也下不了手。小子，你以后要多来看看她。
　　2009年元宵，姐姐在戒毒所割腕自杀，我赶到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医生告诉我，他最后一次见姐姐时她不断重复的问题是，杞杞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呢？
　　而那时的萧霏霏正在闹自杀。靠，为了一个闹自杀的萧霏霏我居然连最爱的姐姐都无暇顾及了。
　　我不爱萧霏霏。我答应和她交往是因为她愿意替我姐姐交高额的戒毒费。不爱一个人不可能做到真正对她在乎。萧霏霏一定察觉到了，所以她导演了一场幼稚的戏码。
　　那天我在家做了汤圆，打好包后想送去姐姐那里。刚出门，萧霏霏给我短信让我看对面。我一抬头，看到她穿着雪白的长裙站在了对面高楼的天台上。在围观人群的惊呼中，她坐在了天台的边缘。她疯了一样地喊出我的名字，疯了一样地笑了起来。
　　【我要跳楼了。】几秒后，她传来了第二条短信。
　　我看到了，只是真正想自杀的人是不会发短信告诉别人的。我本来想这样回，可想到萧大小姐的承受力我不敢冒险。全部删除后我重新写了一条，【不是说好一起去环球旅行吗？】
　　【谁要和你去，你又不爱我。】
　　【我爱你。】
　　【骗我。】
　　【难道要我说你跳我也跳吗？好，你等着，我上来。】
　　【你不要上来，你上来我这就跳下去。】
　　我不敢轻举妄动，打算给她家里打电话。还没接通，她突然来了短信。
　　【好，我最后信你一次。你从一楼跑上来对天空说一句“我爱萧霏霏”我就不跳了。PS：不许坐电梯，我在走廊等你。】
　　靠，58楼。
　　我放下保温盒，马不停蹄地跑到了58楼。幸好我的篮球教练够魔鬼，不然绝对累趴在半途。我倚着门喘气，考虑着要怎么骗她下来时，她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住了我。
　　“噢，噢，噢，我的乔达摩•悉达多！迦杞，你真的来了！”她脸绯红，迷迷糊糊，满嘴酒气，估计醉得不轻。
　　“嗯，为了你我上来了。”
　　“那你去喊我爱萧霏霏，就对着我的粉丝说吧。唔，好多人在楼下呢!”
　　“好，等我再喘口气。”
　　“嗯，等人再多点喊也好。”
　　我当然没有喊。趁着她分心时，我一把截住她交给了谈判专家。
　　“迦杞，你骗我，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萧大小姐，你酒醒了再来找我吧！”

　　我拎着保温盒来到戒毒所，却看到了姐姐蒙着白布被抬了出来。干涸的伤口血迹斑斑，未清理的床单触目惊心。
　　我的脑子突然嗡嗡作响，手不住地颤抖，根本握不住保温盒。
　　“姐姐，不要，姐姐，姐姐。”
　　“1小时15分钟前查房，戚护士发现你姐姐不省人事了。迦杞，吸毒的人容易多想，而且多多少少有些自杀倾向，请节哀。”
　　我听不见他说的话也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只握着姐姐的手捂在了胸口期待她会重新温暖起来。
　　“姐姐，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杞杞，我给你送汤圆来了。”
　　我跪在姐姐面前打开保温盒舀出一粒她最爱吃的芝麻汤圆，突然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再次醒来时我在家。我多么想那是一场梦。可袖口沾着的血刺眼地告诉我那并不是。我坐起来，一穿鞋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跑。打开门，萧霏霏腾地从门口站了起来。
　　“萧霏霏，拜你所赐我度过了这辈子最糟糕的元宵节。”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和人拼酒，多喝了才会失去理智。当时我让你不要上来你就真的不上来，还不回短信，我一急就神经质。迦杞，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很早就等在这儿了，一直不敢敲门，到现在腿都麻了。”
　　“你最好快点走，不然我真想抽死你。”
　　“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自杀了也不开这类玩笑了。”
　　我的心猛然被鞭子抽了一鞭。姐姐纯真竭斯底里成熟忍痛宠溺从容的脸不断地跳跃。我颓然地靠近她，说：“萧霏霏，我突然明白了你昨天的冲动，因为我现在也好想站在58楼往下跳，一了百了算了。”

　　我陪着姐姐回到了小时候最爱的那座后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天的话。夕阳落下，我和姐姐告别，跌跌撞撞地搭上了回城的汽车。
　　回到家，我忧伤地坐在姐姐最爱的秋千上来回晃荡。环顾熟悉的屋子时，我突然觉得好没安全感。没有姐姐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虽然她在犯毒瘾时常常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我依赖她远远超过她依赖小时候的我。
　　我下楼买了一包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
　　烟雾缭绕中，我不断地咳嗽不断地强迫自己吸。突然，我看到姐姐牵着我的手说，杞杞，你下次要早点来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害怕。我知道你要考试，那元宵节来好不好？我说，好，我那天会早早地来。
　　我的泪水又止不住了。姐姐，我没有不要你，我没有不要你。
　　屋子安静得很诡异，没有姐姐乱摔东西鬼哭狼嚎我真的不习惯。
　　姐姐，刚离开你就开始想你了。

　　我恨死那杯放了粉末的饮料，也恨死了自己的不懂事。
　　记得那天，姐姐的前男友来找姐姐了断。他喝得烂醉吐得满地都是。姐姐对他软硬兼施他就是不听。没办法，姐姐去阳台拿拖把。可这时的他突然清醒过来，鬼鬼祟祟地在一杯饮料里倒了一包粉末后继续装醉。
　　我不知道他搞得什么把戏，就问，你做什么？
　　他摸摸我的头对我竖起食指说，嘘，哥哥只是给你姐姐一个礼物，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这时姐姐进来。他诡异地递给姐姐那杯饮料，说，迦椰，我酒醒了。我们干了这一杯，好聚好散。
　　你先滚出去，我再干。
　　他爽快地滚了出去，在门口对姐姐举杯。姐姐急于摆脱他，就喝下了那杯甜美的毒药。
　　之后的4年，姐姐的18岁到22岁，日夜被侵蚀之痛纠缠。
　　之后的之后，我遇见了一个也会吸毒的女孩。我问她为什么会吸毒时，她单纯地说，我好奇，想知道吸了之后会不会去天堂。
　　好奇心和诱惑就是贩毒者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