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五十七章 一瞬年华相思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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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了一壶酒站在子腾墓前时，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
这墓碑看了那许多年，在昆仑时，每每一闭眼，便觉得自己回到了还在蜀山对着它出神的日子。
我再一次伸手去轻轻抚摸那墓碑上的字迹。
子腾、子腾……我快来了。你的魂魄已经进入新的轮回，我也已经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他，六年之期一满，我便了无牵挂。
那么待我死后，能与我相伴的，也只有你那一世的身体了吧。
我会让清越她们将我和你葬到一处，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如此，也算是另一种完满了。
我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的墓碑，仿佛要穿过那一层泥土，一直望到他身上去。
日头渐渐西斜了。我浑然不觉，只慢慢啜着壶中消愁之物，回忆着与子腾相处的细节。
每一点每一滴，就算是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恍然如新。
周围的一切都远了。
“……你在干什么？”
这话问得颇为不客气。
我被猛地从回忆里唤醒，不由有些不快。即便是阿归，也不能打扰我和子腾。
我也不回头，忽略掉他语气里隐隐的焦急，淡淡道：“我自然是在拜访故人。”
阿归忽然腾腾腾地走过来，气势汹汹地将坐在地上的我拉起来：“好歹也是初春，晚上天凉，你就算要看，也站起来好好看。”说完看到我手里的酒壶，大皱眉头，“竟还喝酒……莫非你觉得仙人不会生病，就一点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这哪里是对待师傅的态度。
我啼笑皆非，又觉得有些意外。我和阿归一起生活了六年，他虽然不叫我师傅，但态度仍是十分尊重的，言谈间也越来越有谦谦君子的风范。
此番倒是为了哪般，这样咄咄逼人？
我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盯着子腾的墓碑，脸上线条绷得死紧，眼神十分复杂。
近六年来，我从未对他提起过往事。但我知道他定然也已经了解许多。
“……阿归？”
我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他身子晃了一下，低头来看我，声音微微颤抖：“……这便是子腾的墓？”
我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连仙长二字也不加了呢？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
我点点头，转过头去看子腾的坟冢，竟觉得无限温暖。
这一刻，他的身体和他的魂魄……都在我的身侧。
阿归沉默了几秒，忽然道：“他死在光铭元年，如今已经快有七十年……你还这样爱着他么？要守着他的坟冢，就住在他的身边？”
我尚未答话，他就接着道：“你们当年在一起……有多长时间？”
冷不防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不明所以，答道：“……从我认识他开始到他死去，近两年吧。”
阿归霍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眸色愈深，在暮色里竟有一种要把人都吸进去的错觉。
我愣愣看着这张与子腾一模一样的脸。
阿归竟一字一句问我：“六年之期将到，你是打算，再回到这里来守着他么？”
我毫不犹豫：“这是自然。”
我不只要守着他，我还会到地下去，陪着他一起。
阿归抿了抿唇，声线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可取代？”
我再次点点头，低下头去。阿归的眼神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慌。
阿归忽然发作了。
他摘下别在腰间的羲和剑，猛地塞到我手里：“你这剑，我不要了！”
一边还怒气冲冲道：“我不要他的东西！我自己自然会寻到适合我的神器！”
说完，拔腿就要离开。
我搞不懂他今日这般反常是为了哪般，只觉得他的别扭让我十分烦乱，见他不要羲和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了他的背影连声冷笑道：“好，你好得很！”
我捡起羲和剑：“你不要也罢！你我之间的缘分，今天也到此为止罢！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我想我也是气昏头了。之前这些年，我从没对他说过半句重话。因为不想他为难，我也从未告诉他转世的事情，却没想他如今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背影一顿，又猛地转过身来，几步冲过来，逼近了看我。
“六年之期未到，你怎能毁掉承诺？”
我回眸看他，声音冷定：“错在你。你没事闹什么别扭？”
他默然不语。
对峙良久，他终于软下声音来，道：“我们回昆仑吧。”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咬咬牙，继续道：“你从前传我的一些招式，我还没悟透……你既然帮了我，自然是要帮到底才对。”
我心情好了起来，觉得这孩子别扭得恼人，却又十分可爱。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还是要回去的。
“若要我回昆仑，也可以。你一定要收下这把剑。”
阿归倔强地与我对视了半晌，终于败下了阵来，垂着头接过我手里的剑。
我高兴地扬了扬嘴角，转过身：“走吧。”
他默然跟上。
御剑飞行时，我听到他在身后低声喃喃：“只有两年……却连六年都补不回来么？”
我只当全没听见。
那一晚，我想到阿归，不由心绪纷乱。
这许多年过去，我早不复当年对情事懵懂，自认已经能够明白阿归看我的眼神是何种意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有多深，我却已经不想去计较。
早年看他年纪小，我倒还偶尔跟他开些关于嫁娶的玩笑，他大了些后，我收敛了许多，他却有时候看着我就会走神，直让我哭笑不得。
原以为不过是他的呆气，如今看来，这孩子却似乎是认真的。
可……这我要如何接受？
我爱的是子腾，而阿归……他终究不会是子腾啊。
转世轮回之后，到底算是另一个人，还是可以看作当初那人呢？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
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再见了阿归时，神色便有些不太自然。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言语也恢复了往常的谦逊。
好像他昨晚在子腾墓前的失态，都不过是我的臆想而已。
我便也懒得再去想。
还有几日便是六年之期了。这时候，我忽然听说蓬莱将要重新开始举办试剑大会了。
当年琼州城外那一场天火，洛千山逝世，子青子逸等人也都受了重伤，蓬莱元气大伤，是以试剑大会竟停办了这么多年。
这次重新开办，蓬莱便邀请了四海八荒的各路仙人共同前去庆祝，盛况空前。
我有些心动。再过几日便要期满，我私心里还是存了那么些幻想，希望阿归可以恢复前世的记忆，而蓬莱，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我和子腾的大多数回忆，都属于那个地方。
可如今的我，对于蓬莱来说，无疑是个罪人。我不去还好，若是贸贸然到了别人门前，岂不是挑衅？
之前从未带阿归去过，也是为了这个。
安嘉佑来劝我去：“圆姨，如今蓬莱掌门是景阳，他接任后从未在仙界说过你半句不是。再说上次我见了景轩，他还提起你来着，这么多年没见，你也不去会会故人？”
“再说，以你的本事，难道还怕别人对你做什么不成？好圆姨，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吧。”
我想了又想，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日后，我便带着阿归一同，随昆仑的队伍一起去了蓬莱。
数十载未见，蓬莱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天下无双的明净秀丽。
阿归到了蓬莱以后兴致极高，一溜烟混进参加比试的人群里去，找不见踪影了。
我便自己落坐于擎天剑台旁，给昆仑派搭的高台之上，静静看向台下的人群，看向那些年轻的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一瞬间竟觉得心情如同少年时那般激荡，充满了豪情。
参加试剑大会时酣畅淋漓的记忆，再一次浮上了我的心头。
我不由看向蓬莱方向的主台，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景阳正笑吟吟看着底下的弟子，他身边坐着润玉，两人都是一样的神情。
景轩自然也在那里，比他从前的样子，要成熟了许多。稚嫩的线条变得坚毅，就连眼神也不同了。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那般，我看向景轩的时候，他也恰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我觉得心中渐有喜悦漫起，不由对他微微扬起一个笑容。
景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表情已由最初的愕然和震惊变为了带着浅笑的沉静。
我想他与我定是一样的心情。
隔了这数丈的距离，隔了这几十年的光阴，再相见时，多少往事都在一瞬间如怒卷的潮汐般淹没了自己，重逢的喜悦最终浮了起来，随着心潮慢慢漾开。
我一时间懒怠再看这校场上的比试，俯身对安嘉佑道：“我出去会会故人，待会你见到阿归，让他切莫再到处乱跑。”
说完便起身退出了场地。
我在卷云台旁边站了片刻，果然见到景轩缓步走来。
“阿圆。”
我应了，抬头看他：“……景轩。”
阔别这许多年，再次相见，我们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又觉得无从说起。
景轩先开口道：“阿圆，你过得可还好？”
好与不好，似乎一时也说不清楚。我默然点点头。
他的声音沉静，却带着微微的感伤：“自从琼州郊外最后一面后，我们已经半世未见了。你和子腾师叔的事情，我十多天后被师兄从关禁闭的屋子里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而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知道你在蜀中住下，这些年，我想去蜀中见你，却又不敢前去。我知道你定然伤透了心，很是绝望，可是我都不知能如何安慰你，也怕你如今反感蓬莱，连我都不愿意见，只好从清越她们那里打听些你的消息，才能知道你还是否安好。”
我叹了口气，对他笑笑：“景轩，我这些年也有听说你的消息，可也一直都没来见你呀，所以你就别用这么自责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一切都过去了。你这些年很是出色，我在远方，也替你高兴。”
景轩默然片刻，忽然道：“阿圆，你找到他了么？”
我点点头：“找是找到了……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景轩道：“转世轮回之后，失去记忆也是自然。阿圆，你何不带他来看看三生石？”
我愣了愣，转过头去瞥了一眼那块高大的石头，摇摇头道：“罢了。看三生石，说到底，也跟别人讲出来的故事没什么两样，至多只是让他更相信而已。”
“在我眼里，记忆不同，那就不是同一个人，没有必要强求。他也应当拥有自己的人生。”
景轩点点头，亦不再说什么。
默默并肩站了一会儿，我们便又一同回擎天剑台去。
我独自回去坐下，看着景轩背影，很是欣慰，心中又踏实了一些。
景轩他……果然是长大了，再也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青涩少年。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见到他，好在也终于目睹了他蜕变后的风采。
安嘉佑凑过来：“圆姨，阿归去哪儿了？我一直没见着他。”
我皱了皱眉。阿归虽然还有些少年脾气，可这些年行事也不莽撞，怎么就跑没影了？
再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阿归回来，我心里七上八下，决定离席去找他。
我转遍了前山，又找到后山，最后竟惊愕地在三生石前面找到了他。
阿归正带着一种很是恍惚的表情看着三生石。
我心里咯噔一下，把他拉过来，拿手在他面前晃晃，唤他：“阿归，阿归？”
他颇为迷茫地看了我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开口竟是：“阿圆……”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急忙抓住他一阵猛晃：“醒醒，快醒醒。”
阿归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再看我时，愕然道：“你在干什么？”
脸上竟有些红晕。
我放开他，道：“三生石上三生影像，喜怒哀乐一朝齐聚。你可得注意点别被扰乱了心神。我看你刚才已经是快要走火入魔的样子了。”
阿归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三生石，冷不防就是一句：“你说，这是我前生的影像？”
我心乱如麻，胡乱点点头。
他却将我拉到跟前，低下头来，语气竟十分不同寻常：“你从未告诉过我。原来子腾竟是我的前世？”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待要挣脱时，他又偏偏不放。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五十七章 一瞬年华相思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