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沐阑

1、楔子 千载相逢如初见

　　无数花朵凭空出现。
　　牡丹、月季、杏花、山茶……纷繁绚丽的色彩映着月光平添妖媚，朵朵芳华盛开到极致后，又扑簌簌落下。
　　我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这漫天花雨，不敢相信面前的情景。

　　更让我惊讶的，是在这绝美环境中出现的两个人。
　　左首是个悬立在空中的青衣女子，她周身萦绕着无数彩蝶，容颜是我从未见过的冷艳。那衣衫虽然朴素，但裙裾猎猎飞舞间却有着天然的高贵和神秘感，衬得她仿若来自月宫的仙子。女子双手翩翩舞动，漫天的花朵则依着她的动作而变幻。
　　右首则是个携剑而立的男子，花朵落到他身前，便化作无形。他一身显目的红衣，如漆黑发在脑后飘扬。如此绚丽的颜色，是盛唐才有的气象和风华。他手中的长剑，则犹如长河落日，有着吞吐天地的赤色光芒。
　　那容颜，简直耀目得令人不敢逼视。

　　我擦擦眼睛，这是传说里面才会有的场景啊。
　　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我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我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一个很多科学理论比如重力定律都不成立的神奇世界。

　　我身边的人显然很紧张。我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有点疑惑：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样的场面也很奇怪吗？
　　想了想，我伸手去在他面前晃晃，示意他小点声。
　　他似乎有些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表现出来的镇定。

　　我顿时明白，他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对他笑笑，转过头来，克制着内心冲上前去看个清楚的欲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一切。

　　淡淡的雾气弥漫在仙境一般的世界，而杀气如此浓烈。

　　两人对峙半晌，红衣男子终于开口，懒洋洋的声音悦耳至极：“青帝门下百花俯首，却不是征战的法门。素娥姑娘心里也明白，与我一战的胜算有多大，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仙女姐姐不为所动，冷冷道：“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带回宫中谢罪！你四处勾引女子，造出多少风流孽债！如今竟有好几位姐妹同时向师尊要求上蓬莱向你求亲，还为此大打出手，被师尊教训后更不知悔改，放言要叛出青帝门！ 实在是丢尽了我门颜面！”

　　我一愣，却听那男子轻哼了一声，戏谑道：“青帝门下出了事，却与我何干？我可曾对她们做些什么？是拉了姑娘的手，还是暗送了锦书，还是一亲姑娘芳泽，还是已经……”

　　古代女子的脸皮估计相当的薄。素娥仙女已经听不下去，叱道：“住口！你自己犯下的龌龊事，只有你自己清楚！”

　　红衣男子不以为意，走近几步，笑着上下打量她。

　　“休要盯着我！”素娥已经落回地面，急急后退了几大步，“你再无礼，休怪我手下无情！”

　　接着我眼前一花，男子的身形已近逼近到她身前咫尺之距。
　　好快的身法！我还没来得及暗自惊叹，就听到素娥仙女颤声道：“你……怎么这么快？你要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满含笑意：“事到如今姑娘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吧……想拿我回去谢罪，就是青帝本人出面，也未必占得了便宜去。不过眼下，既然我是你口中的风流浪荡子，总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个名声吧？”

　　我隐隐看到他一手环在素娥腰间，另一手则缓缓托起了她的下巴，俯下脸去，越靠越近。
　　素娥明显已经不能动弹。

　　我心里一紧，难不成他要轻薄这个女子？

　　再听到他轻声道：“素娥妹妹是百花使中有名的冰美人，据说多少青年才俊也不屑一顾，今日有幸一亲芳泽，真是美事一桩。”
　　他低低笑着，竟有一种奇异的醉人之感：“怎么？不愿意？有多少女子赶着要我回眸一顾，怎的到了你这里，反而这般表情？不如就从了我，嗯？”

　　这位古代的风流公子就要触到仙女姐姐的唇了。
　　我心中忿忿，有点想要叫出来。

　　这时我身边的人有了反应。
　　这名唤小林的少年，忽然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蒙上了我的眼睛。

　　他掌心的温度传来，我愣了愣，觉得哭笑不得。这种时候，敢情您还记着非礼勿视啊？
　　明白过来他的一番好心，我便也不好再轻举妄动。这红衣男子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我还要好好活着穿回去，可不能就此惹恼了他，白白丢了性命。
　　看不到东西，我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没有想象中的哭骂。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天呐！这是什么声音！我心中惊雷滚滚。难不成，这个人要……

　　果然，素娥仙女的声音充满惊怒：“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要下去！”
　　呃，我要下去？下去？
　　我有点想不通了。既然是恶男行强，那哪里来的“我要下去”。

　　那男子的笑声再一次响起，仿佛带着魔力般吸引人，仔细去听却殊无笑意：“素娥，你还真以为我会吻你？也不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我对你们这些整日只会搔首弄姿的女人殊无兴趣，在下就算风流，眼光还不至于差到那份上去！你们宫里那几个女人，我连眼神都没有递过，何苦冤枉到我头上来！”

　　“今日之事，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看你如此冷傲，莫非还真以为天下男人都得败给你？捆仙索你自己绝不可能解开，就在这荒山野岭乖乖待两天，等你那些姐妹来救你吧。”

　　原来如此。

　　小林松开了手，我看到素娥被一根黄灿灿的绳子绑缚在一棵高高的大树上，正挣扎着，满脸怒色。而红衣男子背着手颇为悠闲地看着她。

　　美丽的女子一般都对别人诋毁自己容貌最为介意。素娥咬牙切齿道：“子腾！你莫要欺人太甚！”
　　原来这男子叫做子腾。

　　“哦？我欺人太甚？你为了抓我，打伤了好几个蓬莱年轻弟子问我下落，若不是碍着青帝脸面，我何苦一再让着你？”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乖戾：“怎么，不满意我对姑娘容貌讳伤？……要不要，干脆做得彻底点，就由在下来帮姑娘改造一下脸面？保证姑娘日后艳绝天下，倾国倾城。”

　　他抬起手中的赤色长剑，轻轻吹了吹。

　　素娥倒吸一口冷气：“你敢？”
　　子腾嗤笑道：“你当我不敢？”

　　他说着就真的上前，剑锋逼近女子姣好的容颜。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这般辣手摧花的事情，就换作我，我都做不出来。

　　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毁了岂不可惜？
　　素娥见他不似开玩笑，当那散发着热意的剑锋已经触到自己的脸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素娥知错了！素娥知错了！求子腾大人不要毁我容颜！”

　　我不禁摇头，却见那子腾竟这便收了剑，叹道：“罢了罢了！看你肯认错，我便不再跟你计较。羲和剑是何等神物，怎么可能用来干这事？你今后碰到蓬莱弟子，可还敢出手无端？”

　　素娥抽泣着，一时梨花带雨：“素娥以后再不敢了，还请子腾大人饶了小女子。”
　　那柔弱的样子，看得我一个女子都心生不忍。
　　我旁边的小林，更是皱紧了眉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唉，看来这子腾果然是个异数，竟是不为所动。

　　过了半晌，那子腾才恨恨道：“想来想去，还是放了你吧。有捆仙索在，你的法力施展不出，万一遇到歹人，也不好办。你速速离去，今后少让我再碰到你干什么欺负弱小的事。你青帝门下，日后我也会远远避开。青帝宫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麻烦，请我碰我还懒得碰呢。”

　　他说完解开素娥的绳索，素娥一直沉默着，待他解完得以脱身，才道：“谢子腾大人。”
　　子腾摆摆手：“快滚快滚。”

　　“可是……”素娥站在原地为难。
　　“怎么了？”子腾颇不耐烦地看着她。

　　素娥扶着树干，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抬脸可怜兮兮地说：“我……”
　　无限娇弱。

　　看她如此，子腾只得上前，犹豫了一下，扶住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他脱口惊呼：“……你！”

　　我看到他捂着手臂急急后退了几步，沉默许久，似是不可思议的抬头：“碎颜花？”

　　“哼”，素娥轻扭腰肢，冷冷走到他面前站定：“正是。想必你也知道，此毒根本无解，你不必费心盘算要怎么要到解药。受尽折磨之后，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你便会丧失记忆，渐渐死去。”

　　他声音冷定：“为何？”

　　“那还用问？”素娥的声音里满是快意，“‘青女’素娥之名天下推崇，也只有你敢这般瞧不起我！”
　　“一年前百花大会，师尊对你提起亲事，虽不是我的意思，但也觉得勉强可以接受，谁知你竟然一口回绝，句句话伤人颜面！今天你又对我作出如此不敬的举动，竟还加以威胁，现在落到我手里，自然是有你好看！”

　　我浑身寒毛直立。天下最毒妇人心，说得一点不假。
　　说起来，这子腾已经答应放她，她还为了一年前被拒绝的破事下手害命，听起来似乎还要折磨他，心眼心肠俱都让人瞧不起。这会我也觉得，倘若我是个男人，自然也不会要这样的女人作妻子。
　　看上去人畜无伤，谁知道那么狠毒。

　　我还在思索中，子腾的声音低低叹道：“原来如此。”
　　他道：“一年之前的事，我记不清了。倘若真有这回事，若是我说得过了些，那是我的错。”

　　他这一说，素娥更加愤怒：“你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有眼无珠的东西，今天便让你知道厉害！”
　　她说完手中便变出一把刀子，直直向他眼中插下去！
　　我的心悬了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些焦灼。

　　眼看就要血溅三尺。

　　局势又生突变。明明应该已经浑身无力的那个人，竟在最后一刻单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挽起羲和剑，横拍过去，将素娥直直打飞出去！

　　我傻了眼。

　　子腾走到她面前，只见她艰难地撑起身子，道：“……为什么？你明明中了我的毒！”
　　子腾冷冷道：“看来你师尊不曾告诉过你，我生来便体质特异，百毒不侵。你那点微末伎俩，又怎是我对手？”
　　她苦笑：“我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个。”

　　子腾不再与她废话，拿起剑柄，把她点晕了过去。
　　我松一口气，看看小林，他回头对我笑笑。

　　总算是看完一场闹剧，好在双方无伤，我也该跟着小林去他所说的崔家了。
　　谁知我们还没起身，那子腾就冷冷道：“是谁躲在树后？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原来早就发现了我们。不过就他今晚的表现来看，如此厉害的人物，没发现我们反而奇怪。
　　我感觉到小林的身子瞬间绷紧了。叹口气，我以眼神示意他镇定，接着扬声道：“我这就出来。”

　　接着我附在小林耳边道：“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你先走，回去叫人来。”
　　小林拉住我，眼神焦灼。我笑着摇摇头，看他之前的反应，应该足够冷静，晓得轻重。
　　我走了出去，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看他背对我不动，我径直走到他跟前，硬着头皮说出一句：“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半晌没人答应，我困惑地抬起头，却惊奇地看到面前的人脸色极为痛苦，五官皱成一团，几乎浑身都在颤抖，嘴角却有一丝奇异的弧度，看上去好生诡异。

　　我顿时有些害怕，看他摇摇欲坠，也不敢伸手去扶，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子腾大人，您怎么了？”

　　他闻言勉强打量我几眼，忽然向后直直倒去。

　　啊？我急忙上前，伸出手去，谁料到如今穿到这个孱弱身体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非但没拉住，自己也栽了过去。
　　有人肉垫着，倒是没摔痛。我忙不迭爬起来，不敢看他：“……小女子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抬眼一看，他躺在地上，眼睛瞅着我，嘴唇煽动。

　　是要说什么吗？我凑过去。

　　这次终于明白了。他扯扯我，道：“……我是骗那个女人的……毒……”

　　原来他还是中了毒！我吃惊之余，再看他时，却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