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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烂命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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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南紧紧攥着手里那包垃圾,忘了扔,手起起落落地想去扶段安北,最后一下落在裤缝边时,段安北扭过了头。
陈念南被看得顿在原地:“怎么了?”
段安北乐了:“你好呆。”
陈念南愣愣地看着他:“我......”
话才冒了头,段安北忽然倒吸了口凉气:“真疼啊......去急诊挂个号吧。”
陈念南“啪”的一声捏断了手里数根的棉签,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工窗口与机器窗口,眼见着就要往病危绿色通道冲,段安北急急拉住他:“没那么严重,走挂号这边。”
陈念南垂着眼,沉默了两秒,没解释自己没来过医院所以不知道规矩的事儿,低低地应了声,扭头朝机器窗口走,三两下挂了号,就领着段安北进就诊室。
消毒止血缠纱布,陈念南看着瓶瓶罐罐的双氧水和碘伏,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碘伏倒在伤口时,他看到段安北猛地皱起的脸,才忽的抬手,捂住了段安北的眼睛。
自己的脸好冷。陈念南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睫毛在段安北身体的掌心处眨巴,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就好像......
自己在冲段安北撒娇。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手心微微一缩,段安北的眼珠转了两下,又笑了声:“你怎么这么热啊?”
陈念南没吱声,直到纱布一圈一圈裹住了手掌,才倏地松开手,多嫌弃似的,多一秒都不愿沾着。
“拿着单子去旁边,打破伤风。”
陈念南伸手接过单子,他没打过破伤风,看见段安北突然变了脸色还愣了两下。
“这个很疼?”陈念南问他。
段安北一言难尽地看着陈念南,半晌摇摇头:“疼不是主要......”
话没说完,隔壁的护士就来喊号了,连喊三声,段安北才举手挥了挥:“这儿。”
“先做个皮试。”护士手上的针管滋了两下,针头轻轻一挑挑进手腕里,段安北“嘶”了声:“我还是第二回打这个。”
陈念南垂眼看他,他平时吃的东西都没多营养,手臂瘦的青筋一根根地冒,被这么一挑,手腕那层皮都要挑出来,看着吓人。
“上一回......是为什么?”
段安北疼得眉头都在皱:“上回......被钉子给刮了,你看我虎口那儿,是不是有个疤?就那次落下来的。”
陈念南举手看了看,挺浅一疤,往远了看能藏在掌纹里,不明显。
他食指弯曲着摸了摸,却被段安北的掌纹吸引了。
陈念南也不是一开始就给人当打手赚钱的,他一开始是在天桥底下算命,看面相看掌纹,也不蒙人,真真切切蒙在初中学校隔壁那个小破二手书店里,看了半个月的算命书,才敢出去接单。
他没先看感情线,一眼过去就盯着生命线。长、深、红润、细,是健康长寿、顶顶好的命。
陈念南松了口气,又去看智慧线,挺准,聪明又机灵的性格。
爱情线——
陈念南的视线缓缓挪到指根处。
段安北的爱情线深长细,陈念南盯着看了很久,才猛地捏紧了拳头。
“怎么了?”段安北忽的抬头看他,“那个疤很丑吗?”
陈念南应了声“没”,说:“挺小的,看不清。”
十五分钟的皮试就这么过去,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护士走过来:“裤子脱了。”
陈念南猛地低头看段安北,在对方眼睛里看着了明晃晃的“我就知道”。
“......脱裤子?”陈念南问,“破伤风不是打手臂的么?”
护士挺耐心:“两个都能打,但这伤口太深,都成锥形了,打臀部更快能见效。”
眼见着段安北就要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搭上裤腰,陈念南皱眉:“我出去等。”
“......你躲什么?”段安北疑惑,“这是......”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护士还在旁边听着,但两人都明白,人想说“这是你的身体”。
陈念南没应这话,挺执拗:“我出去等。”
再怎么是他的身体,段安北要当着他的面脱裤子这事儿的冲击力都太大,陈念南不敢看。
他背靠在诊室的外墙上,外边儿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疼,他干脆低下眼,继续看着段安北的手相。
这是顶顶好的命,长寿、健康、智慧,都集在这儿了,好的人生无非就这样,而他还多了个最好的爱情。
专情、长情,能一段走到头,白头偕老恩爱非常的感情。
陈念南伸出另只手缓缓抚摸着段安北的感情线,他挺相信自己看手相的本领的,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第一位顾客。
长寿却多难,智慧却冷漠,专情却要舍一切为情牺牲,困扰非常,挫折不断,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从未有过任何一段开始过的感情。
简而言之,烂命一条,孤独终老。
陈念南看的眼睛发酸,连段安北走到他身后了也没察觉。
“看什么呢?”段安北突然出声,“还盯着那个疤?”
“看手相。”陈念南缓缓垂下手,第一次主动跟段安北对上眼,他的脸还是照旧红了起来,可眼底却没什么情绪,好像就是热的。
“你还会看手相呢?”段安北笑着问他,“看出什么了?”
“平安,富贵,长寿。”陈念南说,“很好的人生。”
段安北乐了:“借你吉言。”
他的表情带着明显的客气式笑容,没什么惊喜开心的情绪,陈念南问:“你不信?”
段安北“啊”了声:“也不是不信......谁都爱听好话,但我确实不信这些玄乎。”
他顿了顿:“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挺中二,但如果手相面相能决定一切,能未卜先知,那要人干什么呢?命由天定什么的我都不信,我也不把我的人生交给几道深深浅浅的沟。”
段安北伸手去拉陈念南的手,捏住之后举起来晃了晃:“它也没告诉我我会跟你灵魂互穿呢。”
陈念南触电似的收回手,掌心处被摩挲晃荡的触感还停在那儿,他发痒似的默不作声地挠了挠:“回去吧。”
“回不去。”段安北无奈,“手伤着爬不了墙。”
陈念南沉默了几秒,忽的抬起头:“你愿意爬猫洞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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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段安北看着学校外墙栅栏那儿破出的一个小洞,惊了:“猫不是挺能蹿么?栅栏这么宽还不够他们钻?这怎么还弄个洞?”
陈念南不太愿意提这个,眼神下意识朝自己身体的右手瞥了眼,含糊地应了声才问:“钻么?”
“钻。”
段安北弯腰比划着自己的声量和那个洞,双手叉腰量了量腰围:“你怎么这么瘦?”
陈念南的眼神在段安北掐他腰的虎口那儿一扫而过,垂下眼:“你要是不想——”
话还没说完,段安北就已经开始塞着头往里挪了,洞很大,通个脑袋不是问题,可段安北显然没想到——
“你还是倒三角啊?”段安北艰难地往里塞肩膀,“帮帮啊!”
陈念南脸一红,有些无所适从,欲盖弥彰似的问他:“怎么帮?”
“推我一下......”段安北叹口气,“不然我还能让你往我屁股上踹一脚吗?刚打的针呢。”
陈念南的手抬起又放下,压根儿不知道该放哪个位置才合适,眼见着段安北又要出声催促,他眼睛一闭,按着人的大腿就往里推。
“哎你别......”段安北的话音再次戛然而止,陈念南刚刚那一推使了大劲,段安北丁点劲儿没用,呲溜一下就进去了。
“......你力气这么大呢?”段安北震惊,“得亏是你的身体,这要换做是我的,我大腿现在肯定得留俩印,半个月消不去。”
隔着洞喊话实在有点蠢,陈念南“嗯”了声:“没事,我不会留,我糙实。”
他没跟着往洞里爬,三两下借力一跳就直接翻了过去,段安北看着稳稳落地的陈念南,没忍住鼓了两下掌:“熟练工。”
陈念南瞥了他一眼:“少看,容易不学好。”
下课铃正正好响起,两人趁着这个时间去交了住校表,一大把现金交出去,再算上医药费,陈念南刚到手的一千四百五十花了个干干净净,他没去计较这个钱,反而盯着住校表上的“双人间”,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觉得这钱花的太值了。
“我妈给了一千?”段安北看着手里的钱,“让我给室友买点吃的啊?”
陈念南“嗯”了声:“不用。”
段安北乐了:“别不用啊,我从小就听话......爱吃什么?”
陈念南抵死不松口,段安北也不继续问,就让人放学了跟着自己一块儿回家拿行李。
“我东西很杂的。”段安北说,“你回去肯定翻不着,就说我是你室友,我妈发现不了。”
如段安北所说,沈蔓确实没发现,还挺热情地招呼人吃点水果,不过半小时两人就拎着行李箱从后华巷出来了。
“我陪你回去拿。”段安北说,“顺道的事儿。”
陈念南脚步滞了滞,他下意识想拒绝,可昨晚段安北已经看过自己住的地方了,也能发现他就自己住,身边没别人了,实在是没什么好瞒:“好。”
进屋的时候,陈念南还是没忍住:“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段安北很严肃,“这门到底怎么合,我昨晚一直合不上,总觉得半夜会进贼。”
陈念南沉默转身,猛地往蓝色的铁皮门上踹了一脚,“砰”的一声,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还簌簌落了两块黄色的铁锈片,沾在陈念南白色的球鞋上。
“抱歉。”陈念南跺了两下脚,把铁锈跺到地上,“鞋子弄脏了......除了这个呢?没别的要问了?”
陈念南盯着他,看着他,没动,硬生生把人冒到嘴边的玩笑话给噎了回去,段安北缓缓吞下那句“还想问你爱吃什么”,沉默半晌才说:“我不爱揭人伤疤。”
陈念南笑了:“段安北,你可怜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