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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我想尽力忘记再次见到沉音后的所有事,星临则仿佛根本忘了,对这次的事件从此绝口不提。就在两人的默契下,这趟旅行终于又渐渐的恢复到了刚刚离开昙华城时的气氛。
      九转会的这处堂口是一家并不起眼的客栈,我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天后才再次出发。
      我和星临刚刚来到天风城时,是从西城门进入,那里是邻接着拥雪江,有许多码头和商埠,也是天风城中商贸最集中、最繁华的所在。而现在我们所处的城南,则是一片狼藉的人族贫民居住地。整个贫民窟被称为“猪笼城”,一条南北走向的主道贯穿整片地域,我和星临从南到北徒步沿路行走。
      在这里,我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与城西那些或宏伟或精巧的建筑相比,这里的一间间土坯房或许连房屋都算不上。泥土堆建的墙上随处可见豁开的裂口,大多数房子顶上都没有瓦片,只是用木板拼凑着遮风挡雨。门和窗户上也安着老旧乌黑的木板,风一吹来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即使在正午时分,从那些打开的门窗中,室内也只显出一片昏暗。
      大概是为了修建房屋,大街两旁的树木全部都被砍伐干净,白花花的阳光烤着路面,一旦有车马经过就扬起一阵尘土。道路上随处可见堆积的垃圾,使用过后的便桶也被随意放置在屋子墙外,被太阳一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
      在商业繁荣的天风城中,即使在猪笼城,也有星星点点的路边摊贩随处叫卖,其中大多是贩卖一些日常的用具和食物。吃食中,蔬菜和粮食看起来还好,但那些被拿出来买卖的肉类却看来已经有些腐败,引得一群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来来去去的行人们大多衣衫褴褛,大人们尚且衣不蔽体,孩子们无论男孩女孩都是□□在街上玩闹追逐。
      我和星临在来到沧溟之野已经对自己的衣着发式都做了掩饰,但仅仅是衣装整洁、佩戴一两件饰物,一路走过来,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尤其星临形貌出众,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仿佛有强效的聚光灯打在周围。
      沿途一直有贪婪又渴望的目光追随,我下意识的要加快脚步,却忽然被一个迎面扑过来的小孩子抱住了双腿。
      “哥哥,给我点吃的东西吧,我饿。”孩子仰着头看我,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脸上很脏,头发蓬乱。
      “你……”我刚要说话,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孩子也没有没有穿着任何衣物,光溜溜暴晒在日光下,但他显然又与其他人不同。在他裸露出来的瘦弱身体上,没有□□,也没有明显的□□官,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被弄坏的玩具娃娃,看似完整,实则残缺。
      察觉到我的目光,孩子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安和害羞,只用黑乎乎的手抓住我的手臂轻轻摇动,“哥哥,我饿,我饿。”
      我急忙动手在身上翻找。但因为我们需要的物品都被小翠带着,我身边连点干粮也没有,找了半天,只翻到一点星临上次给我买来解馋的点心。
      “哥哥没有带很多吃的东西,只有这些……”我刚把糕点拿出来,就被那孩子一把抢过,他飞快打开,朝里面抓了一把就塞在嘴里,然后抱着糕点没命的跑开。从他拿到食物的时候开始,接二连三的,有同龄的小孩从周围的房顶上、石墩后跳出来,身手灵活如同猿猴,他们追逐猎物一样向抢到点心的孩子奔去,一面大声叫着“别跑”、“交出来”……
      我的惊讶溢于言表,但周围的成年人都表情漠然,习以为常。
      这时我才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和那个孩子一样形容古怪。有的人正面与常人无异,脑袋后面长着第三只手臂;有的人背后长着一只大瘤子,瘤子上却分明有一张人脸;还有的双腿羸弱纤细,手臂却肌肉粗壮贲张,竟然只能倒立行走……
      这些畸形的人体充斥在烟尘和恶臭中,令人觉得仿佛来到了妖魔的巢穴。
      “这些人是……”我禁不住转头看向星临。
      “他们是人类中的肮弃族,大多生活在蛮荒地带,天风城中也有一些。”星临的神色平静,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肮弃族?人类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分支?”
      星临顿了顿,才道,“人类中获得了神力的成为仙族,他们与原来的人族脱离,统帅着普通的人类。每年他们会选出相貌出众的少男少女送去永夜城,剩下的人中,身有残疾者会被挑出来,扔弃在洹流中。他们中有些会被魔族吞噬掉灵魂,躯体被‘砂之魔女’驱使,有些幸运的逃回沧溟之野,但不能与正常的人族通婚,只能相互繁衍,久而久之自成一脉,就成了现在的肮弃族。”
      我震惊的看着星临,“怎么会这样……”
      “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创造之初的样子,”星临垂下眼眸,修长的眼睫在他脸上投下阴郁的暗影,“人心的变化,连神也无能为力。”
      “如果神明真的想要改变,又怎么会无能为力?”昙华城中神族奢华的生活实在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仙族盘剥人类,为的是给神族进贡,祈求长生。神明又在众神族之上,如果连他们都毫无办法,那么普通人还要怎么活下去,是不是一出生母亲就应该掐死自己的孩子,因为这样的生活永生无望?为什么这些人还要挣扎着活下来,连他们都有勇气,为什么万能的神明却没有?!”
      星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意澜,很多时候,勇气的来源是无知,而神明正是因为已经看到了结局,才知道有些努力终究是徒劳的。你看……”
      他指向前面贯穿猪笼城的街道。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七八辆马车正晃晃悠悠的由远而近。马车上毫无遮挡之物,车夫皮肤黝黑、满脸横肉,正赤着上身挥动着鞭子。他背后的拖车上,坐着约十来个人,全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佝偻着腰,形如枯槁,神情麻木,被绳子绑成一串,一个挨一个的挤在一起,如同等待被贩卖的牲口。
      这些马车踢踢踏踏的走到不远处,就拐个弯停在一面巨大的高墙前。那墙有三四丈高,走近仰望几乎遮住半边天空,泛着诡异的深红色,墙顶上竖着尖锐的钢刃,刀锋在烈日下闪着寒冷的白光。墙外有彪形大汉来来回回的走动,杀气四溢。那些奔跑在猪笼城中的孩子四处游荡,却根本不靠近这里。
      拖着体弱老者们的马车在墙前停了一会儿,墙中突然向内打开一扇一人高、一车宽的小门,车夫们赶着车陆陆续续进去。车上装载的老人们这时候有的抬起了头,眯缝着眼睛向着来路张望,但还没看得清楚,小门就重新关上。
      这个被高墙围起来的地界,占地广阔,极目难见首尾,俨然城中之城。相对于外面街道上的喧闹,那高墙中却是死一般的静寂,仿佛那些马车是被吞进了死神的喉咙。
      我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直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戒备森严。为什么这些老人都要被带到这里?”
      星临也看着那仿佛连飞鸟也无法逾越的高墙,“他们被带到这里……是为了被杀掉。”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他们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被家人送过来,都是为了求个解脱。”
      我依然不敢相信,“我不明白。”
      “沧溟之野中早已有生无死许多年。”星临的语调平静,“很多年前,毁灭之神就不复存在,毁灭的力量在沧溟之野逐渐消亡。植物疯狂生长,再没有枯萎和凋谢,人类也不再因老病而死。人族的寿命几乎也成了无尽,却衰老得十分迅速,六十多岁的老人就几乎再也不能劳作,七八十岁的老人只能卧躺在床上受后辈服侍。如果没有外力作用,他们会一直活下去,许多富裕些的家族,家中供养着成百上千的老人;贫穷的家庭却没有那么多财物和人手可以用来侍奉,无奈之下,有的举家饿死,有的就只能亲手结束家中老者的性命。人族里十中有九者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果不想一家人陪葬,就只能选择后一种办法。但很多人还是无法亲自动手,仙族就在猪笼城中划出一块地方,专门从各地运来无人供养的老人,再将他们统一杀死……现在你眼前的这个地方,就是这宰杀之地,也是沧溟之野的‘沉默之间’。”
      昙华城中的沉默之间我曾亲眼见过,这里的沉默之间却只能凭借想象,但其残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久以来对“有生无死惩罚”的疑问在这一刻终究有了答案,但我心中却丝毫没有疑问被解开的释然。喉咙一阵阵发哽,心中仿佛有什么在剧烈的上下震荡,却落不到实处。
      是的,这些话,沉音也同我讲过。他说,如今的世界,植物历经严冬而不衰,人们历经病痛而不死。一开始,所有人都庆幸于这种改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的秩序开始混乱,残忍的屠杀时有发生,外面早已不再是被创造之初的繁荣景象,四处烽火狼烟。
      我原以为那些话只是为了挑拨,所以将信将疑,却没有想到有些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但我不明白。
      沉音告诉我这些、故意将我带来猪笼城附近的堂口,是为了离间我与星临,让我尽快回复所有的力量,助他们掀起风浪。
      那么星临呢?他又是为了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他明明可以选择让我们绕路离开,以我对沧溟之野的陌生,根本不会发现他的有意隐瞒。将这些残忍的场面尽数放到我面前,难道只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有什么在我心中鼓噪着。
      我说不出来哪里疼痛,却只觉得有一丝微笑逐渐爬上嘴角。
      星临的每一句话,都正在将沉音的说辞一一验证。
      我笑道,“这么看,事情也似乎并不是难以解决。只要让那个毁灭之神复活一切问题不就可以迎刃而解?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就是神族也会经历死亡,有生就有死,有创造就有毁灭,这些规则本来就是世界的本源。”
      听我如此说,星临点了点头,“是,意澜说的就是症结所在。如果毁灭的力量不能重生,那么任何努力都将是付诸东流。”
      “这就是你说的,有些努力终究是徒劳的?”我依然维持着笑容,“如此一说,要救这万千众生,似乎难又似乎不难,关键就在毁灭之神……只是我不甚明白——既然是神灵,他理应与天地同寿,又怎么会半途夭折,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星临闻言一愣,他转过头,深深的看我。
      我与他对视,毫不回避,“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想来其中必有曲折。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么这唯一的一条路却也不太好走。不论是谁想要这世界再回复从前的模样,恐怕也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剩下的离开猪笼城的路途上,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一路上还是有些机灵的小孩子找过来向我和星临讨东西,我们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饰物都取下来分给了他们。
      太阳逐渐西斜,沿途景色逐渐变换,等到那些茅屋土房消失在视野中,我们终于走出了猪笼城。脚下的路变成了青石铺就,宽敞整洁,街旁的高楼一色屋瓦白墙,各种商铺的招牌鳞次栉比,酒帜迎风飞扬,空气中不时飘来酒楼饭馆醉人的酒香和胭脂铺里的水粉味道。
      仅仅是越过了一道不高的围墙,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样的情景变换太快,以致于我已经坐在酒楼之中,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心里却还是想着那个跟我讨东西吃的孩子。
      “先吃饭吧,既然无法改变,就不要想得太多。”星临劝我道。
      我们没有包下雅间,而是坐在临窗的座位上,这家酒楼生意颇佳,四周觥筹交错,下面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尽是一片繁华景象。但只要星临坐在这里,我就觉得那些喧嚣的人声似乎完全消逝,他的气质永远是沉静宁和。
      他给我夹了些菜放在碗里,就放下筷子,浅浅尝了一口茶水,然后对我说,“吃饭的时候要少喝茶,我给你盛碗汤吧。”
      我再难以拒绝,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这不知名的汤色泽诱人、味道鲜美,只是其中放了一味黄花,让余味中多了一丝苦味。
      就像现在我心里的滋味。
      我想,面前的这个人,不论我再爱他,也许都无法真正的了解他。
      他总是从容的、镇定的、平静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让他动容。
      他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他似乎从来不会被感情左右,从来不肯多分一点心思来悲伤、来感慨。
      也许是他独自经历了太过长久的岁月,拥有世人无法企及的睿智和通透;也许是因为他站在众生的顶点,责任的重担不允许他有伤春悲秋的念头。
      但面对这样的他,我实在忍不住要去怀疑。
      为什么他会爱上苏意澜?
      第一次见面那句简单的话——我想要你,是否真的拥有开启两人之间所有缘分的魔力?
      平凡无奇的半仙苏意澜身上,有什么值得无上的真神投注眷顾和爱恋。
      刚才星临的话,几乎要让我以为他已经发现了我就是月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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