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木马》塞林戈

1、爱与痛的边缘

　　一直在北方的城市长大，17岁以前，在一个小镇上孤单又安静的生活；17岁以后，到了大连。只是为了看看有海的城市。大连是一个偶尔阳光充沛，偶尔又雾气腾腾人潮涌动的城市，空气常年都非常清新，高楼之间寂静的天空有清澈的颜色。一到晚上，沿海就散发出海腥的气味，物质的颓靡的气味。那个城市很少有星空。时光和破碎的梦想，被埋葬在一起不停地发酵，无法停止。开始想念那个城市。

　　19岁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要去有海的城市。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台风。

　　我想去大连，没有什么原因。就像离开也没有原因。

　　在学院路的天桥上，我常常做的一个游戏是，把背靠在栅栏上，慢慢地仰下去仰下去。

　　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我的眼睛开始晕眩，我看到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我开始了解，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想念。

　　我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刚刚离职。
　　我的公司在中关村。是一幢现代的黑色写字楼建筑，在许多高楼大厦间没有什么突出。
　　我常常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矗立的高楼大厦。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
　　我做的是IT业，在这个行业里应该属于业绩尚可。对一个刚刚进入这个行业的人来说。但是我并不是一个能够把工作当信仰的人。从来没有想要出人头地怎么样。因为我不觉得健康和生命能够用金钱来替换。
　　业务单上有密密麻麻的姓名，那丝毫不能给我带来留恋和兴奋。
　　这使我感觉没有着落。

　　如果时间倒退几年。

　　我觉得我应该按照自己最初的决定，去报考幼儿师范。做一个幼儿园老师，每天和那些柔软透明的小生物在一起。他们无邪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纯粹。他们清澈的眼神像雪山一样遥远。
　　我要看他们躺在黄色的小木床上午睡，然后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看花树在风中摆动。黄昏的雨天，最后一个孩子被母亲接走，然后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弹钢琴。绘画。
　　可以在生活的小城市里，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最终没有选择那样的生活。命里都有定数。我是知道的。

　　小时候我是个沉默的孩子。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会很懂事。会看别人的眼神，看人的时候直接又温顺。如果在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心里是早熟的。是有疼痛的。

　　很多事情不需要预测。预测会带来犹豫。因为心里会有恐惧。会放不下。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黑暗中听到风和云层掠过城市天空的声音。寂静无声，让我想起童年的时光。没有什么朋友，不喜欢和什么人玩，就自己。去铁道边。或跟着哥哥。身上脸上到处是伤疤，不哭。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画画。我是很有绘画天分的。这是小时侯绘画老师和母亲说的。但是最后我固执的放弃了。我和母亲说一个人画画，越画越孤独。很害怕。所以我自己就把画过的都扔掉了。然后我选择了舞蹈。一学就是近十年。其实舞蹈也是孤独的，每每在功房练功的时候，都是寂寞的。不和什么人太熟络。只有音乐响起才会热情迸发。我想有一天我会重新把绘画拣起来。一个人画心里的想法。在失眠的时候，我光着脚走在沾满灰尘的地板上，尽管在白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把它擦的发亮。同住的女孩不敢穿鞋进来。然后我蹲在墙角望着窗外的月光。我渴望他能靠近我。想他。
　　他给过无法遗忘的记忆。除了承担和诺言。
　　凌晨的时候我回家。小雨睡得像个孩子，我没有打扰她。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发现风势凌厉，树叶满地打转。天空被吹洗得清澈异常，大群大群白色的云层急速地掠过，掠过这个孤独的城市。我躲到街角的夹缝里，在黑暗中我是恐惧的。但是现在我不怕。他走了我尝试以前不敢也不会的东西。因为我知道我要一个人生活。给自己点燃了一枝烟，然后沿着空荡荡地大街往前走。还是咳嗽。很呛人的味道。有点恶心。甚至头晕。

　　冷风不间断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靠在那。因为很冷。拨通了他的电话，但是电话里传来对方手机关机的提示。没有办法。
　　我挂上了电话。时间是凌晨3点24分。还有一会天才亮。
　　睡眠很少。睡了就会做梦，会哭泣。会梦见离开这个世界，很慌乱。

　　我想问他一句，爱过我吗？
　　我想他不会回答。我也不知道。

　　我想起他的气息和身体，他温暖的手覆盖着我的皮肤。除了父亲从来没有男子拥抱我，没有人亲吻我，也没有人让我没有防备的跟着他回家……这是我唯一的男子。但是他走了。我想他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我有些疼痛。如果你想让我走，我会离开。五年以后如果你还记得我要找我，这是我和他说过的话。

　　变得憔悴和颓丧，每天晚上流落在都市，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只是在街头晃荡。在公交车站的闪烁广告牌里看自己的脸。没有血色。我喜欢所有眼睛善良淡定，笑容温暖的女子，像我的母亲。我没有母亲娇好的面容。比母亲胖，是停止练功后就有点胖了。包括母亲手指皮肤上的清香。我的手指和母亲的一样。细长。小拇指和无名指差很多。然后我在月光下看自己的手指。冰凉的，苍白的。

　　进屋的时候我晕倒了。然后就不知道了。就一小会。那段不知道的一小会很舒服。我想要是当时就一直不醒来就不知道伤痛了。然后我看见母亲的微笑。泪涌出来。我是个不争气的孩子。
　　小雨从床上蹦下来伸出手拥抱住我。她的头发发盖住了我的脸。她哭泣。她说，我知道，你难过。你去哪了？

　　我说：我没有，我没有。我哪也没有去，我说，我不想让他痛苦，我去找他了。为什么，为什么，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

　　小雨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头。她把我的脸压在她的肩头上，她说，不要恐惧，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她的嘴唇贴在我的头发上。说，你太累了。好好休息。

　　我推开她。

　　小雨在恐惧中哭叫，我说小雨。我真的喜欢他，我每天都在想念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怎么不理我呢。
　　小雨说，他爱的是她，不是你。所以他走了。
　　你永远不再会见到他。

　　我说，他现在留在我的身边，我有记忆。

　　她说，无能为力，你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

　　遇到你是我的劫难。
　　我说我是一个破碎的女子，小雨。和所有没有来得及付出的感情。心就一点点枯萎了。梦想一点点死掉了。

　　我微笑。可是你要陪我。你不能像安一样也离开了。

　　是的。我陪你。

　　五年以后他还会回来找我吗？那时侯我是不是老了。

　　小雨低下头，抬起脸的时候眼睛泪光闪动。
　　我微笑。在任何我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我只剩下微笑。他拥抱我。呵。从来没有人拥抱我。我把脸紧紧地埋入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强劲有力，他的气息温暖清晰。我唯一倾心的一个男子。他走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选择我？小雨推开我，她流着泪。

　　因为这是宿命。

　　这是你逃不开的宿命。

　　他以为他离开是为我好。
　　我把脸靠在墙角上发出崩溃的哭泣。

　　我想念我们初相遇的时候，跟在他身后跟他一起回家。他的头发漆黑被帽子压着，他的眼神直接温和，我有信仰着的爱情。他有太多气味是我爱的。我爱的人。

　　我一点也不想遗忘。我想我失去的童年的伙伴，爱好和记忆。还有安，她的快乐，她的没有任何预感和设防的快乐，曾经一度让我充满希望，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平静。然后是他我唯一的一个男子，那个笑容温柔的男人，他给我半生回忆。我也经过过一些人。但是他们都不会也不曾带给我温暖和记忆。只是他。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感觉到彻骨的恐惧。我爱的人，走了。因为知道再不会相见。我一夜一夜无法睡去。
　　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我的眼睛。我听到自己轻轻叫出一个名字。

　　很长时间，每次回想起和他的第一次相遇，首先控制脑海的，就是这样一片明亮得刺眼的深蓝天空。那一瞬间，在微微的催眠般的晕眩里，感觉自己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微笑地看着我。

　　爱身边的人，亲人伙伴。爱得自己心里发疼，一想到如果以后，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就感觉非常的恐惧……如果这样我会一起离开。
　　你有感觉过孤独吗。有时候我似乎感觉不到，就好像曾在办公室里，我会一个人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以为自己已经能控制自若。可是有时候，突然意识到其实孤独已经把我吞噬在其中，就会非常绝望。

　　会哭泣。会浑身发抖……
　　我怕我崩溃的时候看到母亲微笑的脸。我都没有来得及为她做点什么。
　　他在黑暗中抚摸我的手指，轻轻的，隐约的。我的手指很凉。但他的皮肤是温暖的，温暖地把我覆盖。好像童年时曾听到过的歌声，又萦绕在周围，我想起来应该是在教堂唱的赞美诗，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其实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

　　我已经不去探究爱和不爱的问题。他是我想念的男子，给了我停留下来的地方。给我的心一个念想，也不会伶仃飘摇。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相处，其实是有爱在的。他应该相信。只是我们不能选择。所以，很多时候，我感觉绝望。……非常的，非常的绝望。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打在键盘和冰凉的手指上。

　　谢谢你。给了我哭泣的理由。

　　我很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有任何增加的哪怕一丝丝的安全感和幸福。希望你知道，我始终在一个城市的一个地方。

　　我不会离开。

　　我独自去西单，我在那里看漂亮的裙子，鞋，化妆品，项链和香水。有时候它能安慰人，就像抚摸，虽然空洞，却带来坚实地填补，暂时让人忘记生命的缺乏。平时我只穿旧仔裤，很懒散，我已经很久没有穿新衣服。

　　小雨给我热了牛奶，说，很久没有吃东西。先喝点奶，安走时说，要让你吃东西。我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已经不知道饿了。喝了几口奶，很难受。然后我说我去卫生间。我进去。窝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然后全吐了。泪水一起落下来。
　　我和小雨说。天还没有亮。再出去走走。

　　我们走到夜风凛冽的大街上。我拿出烟盒，白色的mild seven.熟悉的烟盒。我伸出手，用手心护着脸点烟，用的是印着公司名称的火柴。我悄悄的和会计要的。我和小雨微笑着说。小雨说别吸了。我没有说话。
　　我跟着她走到的一家小饭馆。这么晚还开着。好象就是在等我。上狭窄的阁楼，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我很冷，能够看到路边的树枝。有一首歌在放。
　　这个饭馆我常来吃饭。以前在工作的时候。中午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小阁楼里，看着窗外吃饭。咖喱牛肉。

　　我坚持地拉着小雨跑到那家小超市，买了罐装的啤酒。两个人靠在玻璃门外面，吹着冷风，喝完了啤酒。
　　我笑着，小雨给我整理头发。一直很凌乱。
　　她看着我。
　　我伸出手，犹豫着。
　　终于我的手指轻轻地触及她的脸颊。那里湿而冰凉。

　　好像是和他走在西安的阳光里面，可是我现在觉得寒冷。我把棉服紧紧地裹在身上，跟着他走。我觉得很幸福。害怕自己会醒过来。可是终于是醒过来了。心里很失望。
　　他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