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蔷薇花开》花海云逝

8、八

　　天圣七年秋,八月二十四,夜.
　　子时刚过。
　　原本疏朗的星空顷刻间乌云密布，低低的压在汜水之上，翻滚着，咆哮着，变换着形状。隐约似万马奔腾，似虎啸平原，似九龙在天，似凤凰磐涅。骤然，一道闪电刺破苍穹，像一个华美的开幕，既而，便是震天的雷鸣，由远及近，将整个栖霞山包裹于其中。
　　帝宸与什措端坐于大殿之内，透过大开的厚重的十二扇红木大门，注视着门外的风云变幻。
　　殿内，儿臂般的红烛摇曳，影影绰绰的烛火和自然的力量相比如此的微不足道，不过几番挣扎便一并熄灭了。山风越来越强烈，夹杂着泥土的腥气灌入大殿之内。‘砰’的一声，正中的红木门承受不住如此风力，猛地关上后又被吹开。
　　福全立刻指挥了一众小太监拉紧木门。此刻又是几道狰狞的闪电，映着黑暗的天空，将门口重叠的人影映衬的如同鬼魅。
　　仅仅一刻钟，极其漫长，极不平静的一刻钟，似乎混沌开元的初刻一般，天地都在翻滚着。倾刻，大雨倾盆而下。没有等人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一道厚重的雨幕将殿内的人与殿外的世界隔开了来。
　　这一夜，众人紧紧的注视着门外几乎没有变化过的雨幕。耳边有琉璃瓦接连跌落的破碎声，雨柱打在门前光洁的大理石板上的撞击声，古木之间力拉崩倒声，山洪卷着沙土冲向山下的咆哮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雨幕变得通透了，不再像墨一样黑。雨已经下了一整夜，门外的月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水，已经没到人的小腿位置，月台下的数十层台阶俨然成了一道弯曲的瀑布，一层一层的激出白浪，溅起水花。
　　行宫建在栖霞山的近山顶的位置，排水最是便宜，已经是这样的情况，可想而知山下是怎样。这样的大雨足足又持续了两天一夜，第三日清晨才渐渐止住。帝宸和什措也就这样在大殿之中端坐了两天两夜，福全和一众太监忙碌着给二人准备吃食，清扫自门窗刮进来的雨水，忙乱，无声。

　　雨将停，两个时辰后，附近的郡县就将奏折呈上，不出半日，稍远些地方的信鸽也飞到了栖霞山，二圣的颜色越发的沉重。汜水江州段九处决堤，连下游的洛州也水位大涨，十分危险。帝宸立即下旨，军队全力抗洪，地方官员务必安抚好百姓，保护好粮食，保证供应。
　　之后的半月，栖霞山上一道又一道的圣谕、奏折靠人力，驿马，甚至信鸽传送。在朝廷大量物资支持和二圣的英明决策以及各方的劳苦努力之下，第七日，九处决堤全部修补，第十日积水基本褪尽，第十五日道路疏通，第二十日百姓回迁，外省物质开始运进。局势，基本上算是控制了。

　　一个后二圣移驾江州的州府江宁。
　　江宁，汜水之滨的一颗明珠，却被汜水毁了大半。但尽管处处皆是断壁残垣，却在颓废中闪耀着生机。残存的屋顶上，几株苜蓿草探出新芽，百年的老树已经被掀起了一条跟，但任巍巍的立着，枝节上不易察觉的浅褐色的新枝苞蕾，那么的可人儿。黑褐色肥沃的土地上，泛着鱼背似的闪耀的磷光。太阳，毫不吝惜的赐予他的福泽，金色的明媚的灿烂的阳光，跳跃在这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雨后的凉爽的风带着些冷死，吹的人们头脑清明，心情舒畅，脚步也不觉轻快了许多。
　　各省府筹备的钱粮物资全线上路，投入江洲使用，官员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江宁府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堂，工部，户部，兵部官员齐集，统筹着灾后的重建。皇帝也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疲倦爬上了他俊朗的眉脸，眼睑下打出了淡淡的阴影，他，歪在躺椅上，左手将额头揉成了厚厚的川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影挡住了秋日里雨过天晴，刺眼而清冷的阳光。
　　“福全，朕不用，下去吧”他累极了，眼睛都没有睁开。
　　人影走进，若有若无的蔷薇花的香味渗人到汤品的味道中，淡的不易察觉，却还是被帝宸抓住了。
　　“措”帝宸忙坐起，结果那微烫的莲子羹，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吹凉了慢慢用着。
　　“陛下”什措微微笑了一笑，“水至清则无鱼呐”一字一顿慢慢的婉转而出，有些轻佻，有些戏谑，有些意味深长。
　　“。。。”一时之间，他只是被他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华惊诧，半响才回味出这句话的意思，同样的莞尔，“是朕糊涂了，徒添这么多烦恼。多谢爱情提谏，爱卿可要什么赏赐？”帝宸放下手中的空碗，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装模做样的摆出帝王的仗架，眼睛里却盈满笑意。
　　“蒙圣上厚爱，臣应尽之责，不敢邀赏。”什措一如既往的淡然的眉眼抽搐了几下
　　“朕一向赏罚分明，爱卿不要朕的赏赐是看不上，还是想让朕做昏君？”帝宸装作愠怒，板起了脸。
　　“臣惶恐”什措叹了口气，无奈的辑手躬腰，眉目之间却不见一丝惶恐与温顺。
　　“福全，拟旨。大司祭赈灾有功，赐禁内六付鸾仗行走，赐住霞鹜宫。”

　　“陛下，这，，，”福全跪在地上，脑筋已经随着眼珠转了几转，六付鸾仗，就是半后的品阶。霞鹜宫，更是历代皇后的寝殿，那里，已经出过两位司祭男后了，什措大司祭，会是第三个，吗？
　　“陛下，这于理不合！”什措也跪伏下，接了福全的话继续说“请陛下收回成命！”本以为他又要送一些环佩荆钗一类的女人用的东西，没想到这次更直接。

　　其实，这是自己的命，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十岁那年他就已经注定逃不过了。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着，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改变这宿命，或者拖着，当自己年华不再的时候，就可以了吧。看了一眼龙座上的人，硬朗的眉目，健硕的身材，自己并非是不愿意委身于他，但，那个位置，却是从心里排斥，或者说坐上那个位置之后要承担的，是身为男儿的他所不愿的。

　　“不用多说，这是圣旨！”帝宸这次铁了心了，这只是过度而已，已经等不及了，霞鹜宫空了太久了，那九凤金座，需要新的主人。自己已经给他太多时间，只怕等他接受，自己便一辈子都得不到这唯一的心爱之人。现在可以要他，但更希望的是如平民百姓家中一样，洛神行雨，洞房花烛。
　　他们之间的事儿圣上从没有用过这么重的口气，这次，，，福全看帝宸动了天颜，只得“喳”的一声，跪安传旨，留下这别扭的两人，无奈的轻叹一口气。帝宸亦知无力回转，草草的行了礼同福全一同离去。
　　“福公公”对于这宫里的老人，什措知晓他的忠心，对他亦是有几分客气。
　　“殿下请讲”即是宫里的老人，便是进退有度，该有的礼数仍是一丝不苟。
　　“这旨意。。。”
　　“圣上的意思，还请司祭不要让老奴为难”察言观色不说是练的炉火纯青，毕竟是自己照顾几年的人，还是一猜就透。
　　“我知道，不会让公公为难，只是请公公变通一下，这旨，还是等回宫再传吧。”什措幽幽的开口，言语中却是复杂，接受的无奈，无法抗拒的认命，还有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感情。
　　“嗯，好吧”福全思索了一下利弊点头应允，然后告退。没走多远，似乎犹豫的停下脚步，欲言又止。“殿下，老奴有两句话布置当讲不当讲”
　　“公公请讲”
　　“恕老奴冒犯了”福全回身撩了袍子跪下“您是爱陛下的吧，陛下对您的感情老奴也看在眼里。您们这样又是何苦呢？折磨对方，折磨自己，老奴着实想不透，为什么您就是不能应了陛下？”说完，他俯身叩了个头，伏地不起。
　　“。。。。。。”
　　时间停住了，什措望着不远处那扇微开的小窗，他知道，依那人的耳力，刚才的话定是已经被他听到。宣旨的事儿，是自己刻意说与那人听的，只是福全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公公起来吧，我知道了。。。”什措虚扶了一把，转身走开。
　　“原谅我，我想要与你比肩。原谅我，我无法退到你的身后。原谅我，我也是男儿，我也有我的骄傲。原谅我，我无法接受不完全的你。”
　　远远的，一静一动的两人，便是这样，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