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娃娃》菁绮

11、两心诀别

　　万籁俱寂的夜里，整座城市已经陷入了熟睡，偶有星子在上空微微闪烁着，朦胧的月光下，暗黑的巷子口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更显得阴森可怖。
　　“天杰、郈炙，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三人经过刚才的一番大战，均已是身受重伤。
　　“不！”郈炙一把攫住言介推拒他们的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声音里却透出了惊惧。“我和天杰是绝不会丢下你独自逃生的！”
　　言介甩开郈炙的大掌，呵斥道：“你们必须先走！这回来闹事的绝不是普通人，能在一个月内兵不血刃地挑了龙门，这幕后黑手定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言介直直地盯着立于郈炙身后的陈天杰，话语里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杰，我要你将郈炙安全地带离这里，你能做到吗？”
　　是问询，也是交代。
　　没有时间再迟疑，陈天杰拉着郈炙转身离开，惹得郈炙破口大骂：“陈天杰，你这个懦夫！你怎么能不顾兄弟情义丢下言介只顾自己逃生？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陈天杰竟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骂够了没有？”陈天杰一耳光扇过去，成功地阻止了他的暴跳如雷。“我真是被你这颗冥顽不灵的脑袋给气死了！我们不走，只能3个人抱着一块死！我们先走，没有了包袱，言介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难道你宁愿大家抱着一起死，也不愿意争取那一丝活命的机会吗？”
　　陈天杰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震醒了他那混沌的脑子，他呐呐地看着陈天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陈天杰大声喝斥，“还不快走！”
　　他真想剖开这颗木头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他怎么会跟这种草包是兄弟？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十几个壮汉将言介团团围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那些壮汉噬血的眼眸牢牢的盯住言介，战斗一触即发。
　　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言介有些绝望的想着。他抹去嘴角的血渍，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回荡地居然都是娃娃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回想他这短暂的一生，除了外婆，唯有她是他真心想要呵护的人。他的出生是母亲为了挽回父亲的手段，他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父母之爱。父母的前车之鉴原本让他坚信这世上不可能有至死不渝的爱情，直到遇到娃娃，他才明白，不是没有爱情，而是他们都没有遇到对的人。
　　这群壮汉采用了车轮战，饶是言介体力再好，也渐渐力竭，动作逐渐变得迟缓，更何况言介之前已经受了重伤。他身后的两个壮汉相互使了个眼色，趁着言介吃力应付着面前的攻击时，两人同时出手，蓄满力量的两掌袭上言介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风破空袭来，那凌厉的掌风隔开了那两道掌力，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狠狠地攻向他们的下盘，那二人膝盖的骨头顿时碎裂，颓然地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见又有两人围上来，来人再次一掌劈过去，另一手从同边脚上穿着的军靴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言介，接着！”
　　言介回首接过空中扔来的那把匕首，对着那人道了声谢。
　　“易为，还请留两个给我练练拳脚！”跟着齐易为身后而来的川端少阳也加入了战局，情势顿时急转直下。
　　从小接受军事训练长大的齐易为，出手快、狠、准，下手不留余地，而川端少阳的传统武术套路虽然过于仁慈，但是用来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言介，他的实力都是源自于不断战斗中累积的经验教训，是一步一个脚印打磨出来的。
　　然而也是因为没有接受过正统训练，言介才会在这次的围攻中处于了下风。
　　很快，这些壮汉都被摆平了，一个个横躺在地上呻吟不已，这两位当真是世上难逢敌手。
　　“谢了！”言介掀了掀唇皮，面瘫男继续面瘫，扭身就走。
　　“等一下！”齐易为叫住他，心里暗暗不爽，这死小孩，救命之恩一句谢了就算了事？“道上已经有人拿10万人民币悬赏你的人头！”
　　言介顿了下脚步，没有停留，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家伙对救命恩人也太冷淡了吧？”川端少阳撇了撇唇，眼睛深处却渗出了点点笑意。“败军之将不带这么拽的！”
　　齐易为笑着摇头，促狭地道：“这叫有性格！不知道有多少小女生都想着对他投怀送抱呢！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秋妍居住的小公寓位于学校附近，楼层虽然有些陈旧，但是屋子里却收拾的井井有条，家居摆放颇有她个人的风范，简单利落却又不失温馨舒适。
　　睡的好梦正酣的秋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慌慌张张地套上睡袍，摸到床尾拿起一根铁棍走到门后，打开门的刹那高举的铁棍应声而落，陈天杰搀扶着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郈炙走了进来。
　　“天杰！郈炙！”秋妍将重伤的两人扶上沙发做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纯白的高中制服上沾满了血迹，刀口深可见骨，仍汩汩流着鲜血，前胸后背几乎无一处完好，看着就叫人怵目惊心。
　　护士的职业反应，秋妍立刻从卧房里拿出急救箱，倒出纱布和碘酒后又旋身到卫生间前后端来了两盆热水，拿来了两条毛巾。
　　“秋妍姐，我自己可以上药，你先看看郈炙！”面色惨白的陈天杰利落地撕开已几近破碎的制服，开始清洗起身上的伤口。热水沾上伤口引起的疼痛叫他更煞白了脸，却只是强忍着，嘴唇抿得死紧，眉峰皱成了小山，额上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了染红的水盆里。
　　另一旁的郈炙早已陷入了胡言乱语里，秋妍用手背贴上郈炙的宽额，触手的热烫吓了她一大跳。高烧还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了。
　　秋妍拿来退烧药，和着温水喂他喝下，再将毛巾从冷水里捞起来拧成半干，覆在郈炙的额头。正准备离开，却被突然睁开眼睛的郈炙抓住了手腕，那人嘴里还喃喃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心倏然一窒，泪水涌上眼眶，秋妍在郈炙身旁蹲下，紧握住他的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就这样滴上他的手背，那灼烫的温度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熨烫着他几乎枯竭的心。
　　他一直不敢跟秋妍表明心迹，但是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秋妍，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他的心意，即使被拒绝，至少他曾经为自己努力过，即便死了也不会后悔。当他逃过死劫重新站在秋妍的面前，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退缩。
　　“秋妍，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他直直地盯着那双剪水秋眸，表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却七上八下。直到温热的唇瓣袭上嘴唇，郈炙震惊地瞠大双目，感觉到秋妍的颤抖，他心口微缩，才发现自己干了件天大的蠢事。原来，秋妍的心早就在他身上了呀。
　　反被动为主动，郈炙加重了这个吻，却在这时尝到了微咸的泪水，他身子一僵，微微退开来，皱眉道：“秋妍，你……”
　　“我等了好久……”秋妍哽咽道，“等了好久……”
　　郈炙蓦地将秋妍紧揽进怀里，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即使弄痛了身上的伤口也无所谓。直到他闷哼一声，秋妍猛地退开来，见郈炙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才意识到他满身的伤口。
　　“你先躺下，我去拿伤药和纱布给你上药！”秋妍擦干泪水，扶郈炙躺下，随即转身朝卧室走去。
　　“你们倆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不甘寂寞的陈天杰突然出口揶揄道，惹来郈炙狠狠地一记眼刀，他在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闭嘴不会再乱说话了。
　　秋妍来到郈炙身前，用剪刀剪开他几近破损的衣衫，看到那纵横交错的刀伤，自己的心仿佛被掐住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伤口，眼泪又忍不住掉落下来。
　　以拇指拭去令他心疼的泪水，郈炙勉强扯出一抹笑痕，安抚道：“你再哭的话，我的伤只会更痛了！”
　　“喂！”不甘被冷落在一旁的陈天杰怪叫道，“秋妍姐，你不能太偏心哦！我也受伤了啦，怎么不见你来对我嘘寒问暖啊？”
　　偏头对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靥，秋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好，既然你伤的这么重，我就只能把紫薇叫来给你‘嘘寒问暖’了，你说好不好呀？天杰少爷！”
　　像是触碰了弹簧开关，刚刚还一脸不忿的陈天杰立刻闭上了嘴。秋妍暗爽，她就知道，这世上也只有慕紫薇能制住这匹野马。回头对上郈炙含笑的眸子，秋妍唇角上扬，眼神中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夜寒露重，忽然刮起了大风，吹的窗户劈啪作响，屋外树影摇曳，投映在窗户玻璃上，在这样静寂的夜里，更添了股鬼魅的气氛，让人显得格外不安。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玻璃上却更像是敲打在紫藤的心里。
　　辗转难眠的慕紫藤翻身坐起，这时忽然电闪雷鸣，她下床走到窗边，心念一动拉开了窗帘。游移的视线蓦然对准了大树旁的那抹身影，她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地转身打开卧室门跑了出去。
　　雨夜里，树下的那双眼眸直直地盯着二楼紫藤卧房的那扇窗户，大雨落在他的身上，混合着伤口淌出的鲜血，那人身立处立刻变成了一滩血水，在间或的闪电时若隐若现，更显得怵目惊心。
　　慕家大门忽然开启，娇小的人儿从内跑出来的同时，大树下的那抹身影也转身就跑，直到身后的慕紫藤痛呼一声，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慕紫藤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她，劈头就是一顿数落：“你这是在干嘛？大晚上的，又下着大雨，为什么还会要跑出来？”
　　“我……我……”话锋一转，慕紫藤问道，“那你呢？这时候又为什么站在我家门外？”想着或许言介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只不过为着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才会选择与她分开。
　　言介沉默着，找不出半夜来此的理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在那条小巷的时候，他想着这辈子唯一愧对的慕紫藤，他欠她一个道歉。是他自私地将她拉进他的世界，让她爱上他，却又强逼她离开他，不顾她的伤心她的心碎，只想着远离他才能让她远离伤害。然而，这样对她真的就是最好的吗？
　　“言介？”得不到回答的慕紫藤轻拍了下他的胸口，拉回他飘远的思绪。这时候闪电的微亮让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她惊呼道：“言介，你受伤了？伤的严重吗？让我看看！”
　　抓住她在他身上游移的小手，言介忍住胸口的闷痛，说道：“小伤而已，一点都不痛。”
　　“现在雨下的这么大，你又受了伤，咱们还是先到我房里，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吗？”她眼里无声的恳求让他吞回了到口的拒绝，就让他再放纵自己最后一次吧，今夜过后，他将永远不再见她，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悄悄地带着言介进入自己的卧房，慕紫藤轻轻关上房门，顺便按下门边的开关，室内顿时通亮，在看见言介一身的伤时，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天呐，他到底是受了多严重的伤，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雪白的高中制服早已被染成了红色。
　　她强制按压住心里的痛，咬着唇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浴袍递给他，尽管她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但仍能从她收紧的下颚看出她的紧张和无措。“你先洗个澡，将伤口清理干净，我再来帮你上药。我房里有间小浴室，怕惊动我家人，你就暂时先将就穿一下我的浴袍。”
　　言介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进浴室里，不多久便传来水流的声音。慕紫藤从书柜里找出自己的医药箱，因为她常年身体不好，所以在她房里都备有医药箱以防不时之需。这个时候她真庆幸父母的先见之明，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拿言介那一身的伤怎么办。
　　浴室里水流的声音停了下来，门被打开，言介穿着过小的浴袍走了出来。紫藤抬起头，见着言介滑稽的模样，忍不住要笑出声，却又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只得努力地憋住笑，颜面神经不断抽搐。
　　“喂，女人！”言介蹙起眉，神色不善，“想笑干嘛不笑出声来？憋在心里不怕得内伤啊？”
　　慕紫藤清了清喉咙，笑道：“我是想笑出声来着，但又怕扫了你们所谓男人的面子，到时候可就毁了男神言介在同学们心目中光辉的形象了。”
　　言介愣愣地看着慕紫藤唇边的那抹笑花，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无忧无虑的笑了，仿佛又回到初识时他为她心动的那瞬间。她是那样美好，浑身沾满污秽的他又怎么配得上？
　　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暧昧，慕紫藤红了脸颊，连忙转移话题：“你先过来坐下吧，我帮你上药！”
　　言介依言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下，就要拉开浴袍的前襟……
　　“你……你干嘛……”慕紫藤惊叫一声，后退两步。“脱衣服？”
　　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言介邪魅的笑道：“小姐，我不脱衣服，你是想怎么为我上药？”
　　“哦……”慕紫藤怯怯地走到言介身侧，咬着唇，红云一直爬上耳后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乱了节奏。
　　言介光裸的背部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伤，刀刀见骨，足见下手之人是怎么心肠狠毒之人，不取其性命不肯罢休。她想起小时候在医院，做治疗时那深入骨髓的疼，恐怕与他此时的痛不相上下。
　　“娃娃？”见她许久没有动作，言介疑惑的回过头，却见到她脸颊上滑下的泪，心脏蓦地紧缩，像是有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痛得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仿佛她合该是属于他言介的，他的怀抱才是她应该栖息的港湾。
　　“很疼，是不是？”她轻启檀口，眉间满是心疼。
　　言介轻笑，“身体再痛也抵不过心里的痛！”
　　她抬首瞧见他面目清冷，眼里却有着深深的痛楚，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用，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让他感受到她的心，正为他深刻地跳动着。
　　低下头，她眼里的缱绻情意紧紧地裹住了他整个人，让他整个心魂都为之震荡，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对她的爱早已刻入了骨髓，今生今世怕是再难对其他女人动心，他爱她，终此一生，誓死不渝！
　　正因如此，他才必须要离开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将她好好地守护在其羽翼之下，为她挡去一切风霜雨露。
　　仿佛感受到他的诀别，她蓦然吻上他的唇，他的人虽然冷冰冰的，他的唇却出奇的温暖，也许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或许她能靠着这唯一的一点念想度过所剩不多的日子。
　　娃娃！娃娃！他只能将她偷偷地镌刻在心底深处，融入心魂，只盼来生能够与她携手一生，共赴白头！
　　“叩！叩！”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两人一跳，相叠的人影迅速分开。
　　“谁？”慕紫藤问道。
　　“紫藤，你房里是不是有人？”
　　是慕紫薇！
　　姐姐一向浅眠，一定是听见了异动，才会来她房间询问。“没……没有啊……”
　　“开门！紫藤！”慕紫薇动气了，语气变得强硬。
　　慕紫藤巍巍颤颤地站起来，犹疑不定，一旦被发现言介半夜还留在她房间，姐姐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她紧盯着房门，身体竟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紫藤！”伴随着一声巨响，房门猛地被冲破，就见慕紫薇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慕紫藤惊恐地回头，却见房里早没了人影，沙发上他的衣服也不见了，她惊疑地看着慕紫薇打开窗户，望了望外面，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才又重新关上了窗户。
　　慕紫薇转过身，看见茶几上的药箱，立刻紧张地过来扶住慕紫藤，焦急地询问：“是不是又犯病了？”
　　越过紫薇的肩头，她看见趴在窗户上的言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跃下，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身上的伤口都还没有上药，外面又还下着大雨，她真担心他不会好好珍惜自己。
　　“没什么啦。”慕紫藤被拉着在沙发上坐下，“姐，我只是有些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