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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山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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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团长让队伍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傍溪的小空地,是孟烦了和团长一起勘察过的地方。孟烦了知道再向前就随时有碰到鬼子的可能了,但这里却还是非常隐蔽的安全区域。
“休整队伍,生火吃饭!”团长吩咐他的“军需官”郝兽医。
“不用生火,团长,地瓜生的也能吃。”郝兽医放下了兜着地瓜的褡裢口袋。
“叫你们生火就生!别捡湿树叶,烟太大会暴露目标!”团长自顾自地向林子走去。
“你去哪里?”孟烦了叫道,他仍未套出团长的名字,心有不甘。
“给你们加餐。”团长不回头地挥挥手。
不一会,他牵着一头毛驴从林子里走了回来。孟烦了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认识这头驴,这正是驮着他和团长在十余天里上山爬坎的那头驴。
丘八们一愣之后欢呼雀跃起来,孟烦了别开了脸。他现在很希望这头驴是坐骑而不是食物,但团长已经把驴交给了兴奋得磨刀霍霍的丘八。
丘八们卸下枪尖的刺刀,拉着驴走到小溪边去了。团长来到孟烦了身边坐下,原本对孟烦了不离不弃的阿莫斯也因为对驴肉的垂涎而终于混到快乐的丘八堆中去了。
“你也会这样对待我们吗?”孟烦了闷闷地哼了一声。
“怎样?”团长从身上掏出了他们自制的地图,摆在草地上拼凑起来。
“卸磨杀驴……用完,宰掉。”孟烦了冷冷吐出口气。
“谁知道。”团长也冷冷地哼了一声,专心注视着他们的地图。
“你看鬼子的这些阵地分布象什么?”他问孟烦了。
孟烦了看了一眼地图,“一地豌豆。”
团长居然没有笑,他用指甲轻轻在那些阵地上划着线,慢慢道,“一张蛛网。”
孟烦了终于仔细看着地图和团长划线的手指,团长的手指戳在了一个点上,“今早我在这里找到阿莫斯,英军被粘在这附近……而蜘蛛藏在这里!它马上就会兴奋地奔向他的猎物——这道山缝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你想让我们二十二个人去阻击日本精锐大蜘蛛?”孟烦了叹气。
“是二十三个,别忘了大黑牛。”团长突然笑着看了孟烦了一眼,“你怕鬼吗?烦了哥。”
孟烦了很想说我怕你胜过怕鬼,但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日本人怕……”团长的眼光望着模糊的远山,喃喃笑道,“尤其是山神,他们认为触怒山神是会遭到灭顶之灾的,所以日本兵每经过一座山都会全体祈祷,甚至不惜影响行军速度……”
“我们也来祈祷山神降灾给他们吗?”孟烦了尖刻笑道。
“我们可以传达山神的意志。”团长神秘地微笑,然后胸有成竹地不再泄露天机。
接下来到日落西山的这段时间,也许是这票丘八这几年难得的美好时光,他们用烤得鲜嫩流油的驴肉填满了他们很久不知饱滋味的肚子,剩下的肉还够他们两天的口粮。
就在嘴角流油的丘八们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时,团长突然站起身下了命令,“起立,化装!”
他的命令让丘八们都以为自己吃得太饱幻听了。
团长却不理丘八们天外飞仙的表情,他径自走到树林边辨认着树木,他在一棵树前停下,掏出军刀一刀扎进了树干,当他拔出刀,一股白色的浆汁流了出来。
他把浆汁抹在脸上身上,招手叫丘八们过去。
从遇到这个人以来,丘八们已经遭遇了太多奇幻,所以他们都不再发问,象团长一样把那黏度非常高的树汁往身上抹。
“衣服脱掉。”团长斜了非常敷衍地把树汁抹在衣服上的孟烦了一眼。孟烦了自从有了衣服(就算是女人的)便一直不舍得脱下,闻言愤愤地瞥了团长一眼。
“知识分子的臭做派……”团长哼哼。孟烦了一言不发地脱掉衣服。
团长转身阻止了阿莫斯学样地抹树汁举动,笑道,“你不用化装了,你已经很有鬼相了。”
孟烦了对阿莫斯嘀咕了一句,阿莫斯很开心地向团长比比大拇哥。
“你说什么?”团长苦笑。
“我说你说他很英俊,不必化装了。”孟烦了淡淡道。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和平主义者。”团长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做完这个工序后,团长走到了溪流边,他看着毛驴留下来的一滩血迹,似乎有一秒钟的失神,但他很快蹲下身,捞起一把带血的黑色泥土往身上抹!
不到五分钟,团长就在这群丘八面前变身成了一个浑身裹满黑泥草根树叶的怪物!
就在团长把泥土往脸上头上抹时,孟烦了终于忍不住叫道,“你他妈的干什么?!”
“还要我再示范吗?”团长已经只剩下了一双像人的眼睛,大声喝道,“五分钟之内,伪装完毕整队出发!”
在这黄昏的昏蒙光线中,矗立在众人面前的仿佛是一个从地底钻出来的厉鬼!
被吓坏的丘八们赶紧抓起泥巴往身上糊弄,对付恐怖最有效的方法也许就是加入这恐怖的阵营。
团长拿起了自己的步枪,威风凛凛地站在空地上等待着他们,缓慢却有力地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山魈突击队!”
孟烦了怔怔地望着他,那一刻他开始相信这男人也许是非凡间之物!
那天深夜,绞杀英国部队的日本精锐团在半路被山魈袭击,仓皇溃逃,伤亡惨重!被困达一周时间的英国部队和虞啸卿精锐部借机成功突围,向中缅边境的怒江撤退。
艳阳高照的禅达城中心广场,彩旗飘扬,军乐阵阵。人们仿佛过节一般喜气洋洋,这已经是日寇侵略中国后好久不见的欢乐光景。
这个繁华的边城正在进行的是最盛大的招兵仪式。禅达城三大富商联手,出资百万招募川军团远征军,凡年满十六到五十岁的健康男丁,除了享受正规军的一切待遇,他们还为每个入伍者补贴家属三百元和二十斤米面。
所以这个拥挤的征兵现场看起来似乎更象一个热闹的农贸交易市场。
董,叶,李三大商会首脑坐在广场主席台一侧的太师椅上。虞啸卿带领着他的一票军官站在主席台巨大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条幅下,本来那里也安放了一排椅子,但虞啸卿不坐,属下军官便也没有一个敢坐下。
这票精神挺拔军威凛凛的军人,倒也真起到了活广告的效应,除了记者相机的一阵噼里啪啦,从军者非常踊跃。
“为什么这么多女孩子来凑热闹?”一个青年军官忍不住嘀咕,旁边的军官戳了他一下。
张立宪便忍不住去看身畔冰柱般伫立的虞啸卿,但虞啸卿显然没听到部下的私话,一丝不苟的威严军帽帽檐下,他的眉头正微微蹙着,冷澈目光注视着主席台边的一棵高大银杏树,对热闹的现场置若罔闻,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
虞啸卿的思绪飘在缅甸的丛林里。
就在英国部队和国军都全面溃败的丧气消息中,一支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半人半鬼的队伍却捷报频传,威慑阻止了日军气势汹汹的进攻势头。而且,这支看似妖怪的土人队伍,竟然非常有战略战术修养,在每一个截点都漂亮阻击了日军,虽不至于挡住日军铁蹄,但明显减缓了日军的侵略速度。
最诡异的是,这支山魈队伍在营救了一队被困英军后,自称“川军团”,并要求联手抗日。英国部队经证实这是支冒牌“川军团”后,便和他们分道扬镳。
“……长,团长!”连着叫了他几声的张立宪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虞啸卿的袖子。
虞啸卿从山林中的鬼魅部队回神到这锣鼓喧天的征兵现场,他看了张立宪一眼,张立宪带点苦笑,指了指主席台正中放着扩音器的长桌,小声道,“请您为新兵训话。”
虞啸卿走到桌子前,目光扫过了台下整整齐齐仰望着他的殷切脑袋,新兵外围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叫。
“承蒙各位兄弟不弃,加入虞啸卿的远征团!我辈生逢乱世,正当为顶天立地之躯,毋用做庸庸碌碌之人!就在日寇铁蹄之下,缅甸丛林的山魈木魅皆愤而觉醒,每每阻敌于深夜……”
虞啸卿的声音沉稳有力,但他的话风却转向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领域,身后的军官们露出面面相觑的茫然苦笑。
唐基带着僵硬笑容仿佛自己教子无方。张立宪身后的余智更是忍不住戳了戳张立宪,低声道,“团座今儿早上没吃什么奇怪东西吧?”
“别废话!”张立宪苦笑。
不过,不管多么不着边的话经由虞啸卿说出来,似乎也理所应当地变得掷地有声,台下一头雾水的听众热烈鼓起掌来。
终于,一个匆匆从后台挤上台子的军官打断了虞啸卿四六不沾的训话,大声报告,“团座,加急电!”
走回台边的虞啸卿展开了通讯官呈上的电报,他的眉微微蹙起又猛地展开,冰寒眸子竟在一瞬间破冰般燃烧起来。
他抬头瞪住了紧张瞧着他的军官们,唇边竟露出了一抹笑容,“收队!回营地!”
他的嗓音带着快乐,不理会瞬间呆掉的部下,转身向台子上的三大富商抱了抱拳,“各位好坐,虞某告辞!”
“哎哎,虞团长——这还有‘鸿蒙楼’的宴会呢!”董会长着急叫道。
唐基也一把拉住了虞啸卿,“团长,这话还没训完呢!”
“你接着训吧,训完之后别忘了把宴会也参加了。”虞啸卿的快乐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他向唐基挥挥手,跳下主席台扬长而去。
军官们连忙跳下台子跟上。唐基犹豫了几秒,但“加急电”三个字的分量还是由不得他怠慢,他向一脸殷切的三大富商拱拱手,快步追着虞啸卿去了。
虞啸卿的川军团被正式任命为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先遣团,任务是边境驻防,牵制日军,在各路远征军到达之前,确保中缅边界交通顺畅。
已经倦伏禅达三个月的青年虎狼之师终于一扫阴霾,露出利爪,雄赳赳渡过怒江进入缅甸境内。
虞啸卿率团首先控制了由缅进入中国的水路要点——行天渡码头。然后他率团南下,迅速拿下几个日军立足未稳的阵地,在还未被日军占领的小城八莫建立了部队驻地。他将沿途被打残的原国军部队重新整编,不到两千人出征的川军团,在十天之后已经超过三千人。
虞啸卿精选了一千五百人继续向缅甸南部进发,虽然唐基一再劝告他,等待后续的大部队,再作前进打算,但已经在禅达憋屈不少时日的年青将领显然不愿给日军集结时间,执意进入了最险恶的丛林作战环境。
进入丛林后,便是连续的阴雨,善于平原作战的部队遭遇到了出征后的第一道阻力。
一个通讯兵急匆匆跑到了骑着马走在队伍前方的虞啸卿面前。
“报告团长——副团长遇困,请求支援!”
“遇困?他缩在不前不后的队伍中段,遇什么困啊?”虞啸卿抹了抹滑下脸颊的水滴,被雨水冲刷着的脊背依然挺直。
“……坦克车被藤蔓缠住了,无法前进。”通讯兵有点无奈。
“坦克车?”虞啸卿皱眉,“我说过为了保证突袭速度,不带一切辎重,哪来的坦克车?”
“路上遇到撤退的英国人送的,最新型坦克……副团长说值老钱,所以一直带着……”
虞啸卿吸了口气,沉下脸,“那就让他抱着他的坦克车去死吧!”他拉动缰绳,继续前进。
身后的军官余智苦笑着策马上前,“团长,我领一队人去看看吧!毕竟现在再抛弃坦克的话,很有可能被日军获得,对我军不利!”
虞啸卿也是一时气话,没表情地点点头,“去吧。”
张立宪也象虞啸卿一样全身湿透,但他的腰板却无法挺得那么直。虽然是四川人,但他从未经历过丛林战,他忍不住叫道,“团长,已经连续行军百里,让部队休整一下吧。”
虞啸卿宛若未闻。张立宪看着因为没有丛林雨靴而不停有人滑倒的队伍,拍马追上了虞啸卿,“团长——”
虞啸卿直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淡淡道,“立宪,你看看四周,现在休息就是把自己放在碗底——别说机枪,就是箭弩也能让我们全军覆没!”
张立宪顶着雨幕抬头,这才看到两侧形成合围之势的山坡,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喝令队伍加快行军,穿过这最危险的狭窄地带。
走出山谷,雨终于停了,不一刻又出起了太阳。山地天气的变化莫测如同它连绵的地形。
因为已经来到一片视野较开阔的地界,又淋又晒的长途行军队伍已经疲惫不堪,虞啸卿下令原地休整。他和几个军官来到一块山石旁召开临时会议。
虞啸卿在山石上展开地图。地图显示他们已经进入了日占区,但奇怪的是这几天却完全没有碰到日军。
“你们对山魈之说有何看法?”虞啸卿问几个青年部下。他从全湿的衣袋里拿出了烟盒,烟盒是精巧的白铁皮盒子,所以烟很干燥,但他掏出的火柴却已湿透。
他回头叫警卫员,但警卫员苦笑掏出来的也没有一盒还能划燃的火柴。
张立宪掏出了自己的雕花打火机,很神气地帮虞啸卿点上了烟。他不抽烟,但他在一次射击比赛中胜了一个洋军人,那个军人送他的打火机他便一直带在身上。他不明白抽烟很凶的虞啸卿绝不是个传统守旧的人,却总是很传统地只带火柴。
“你说看法,立宪。”虞啸卿吸了一口烟,对还在思考火柴和打火机的张立宪道。
“啊,哦!我不相信有山魈,一定是缅甸当地的游击队在故弄玄虚!”张立宪迅速进入状况。
“缅甸当地的游击队能知道日军敬畏山神的传统?”虞啸卿摇摇头。他的眼光扫过这一片幽静的丛林,淡淡道,“我想这里是被山魈光复了的日占区。”
“您的意思是,山魈是站在我们国军一边的,所以让我们这么轻松通过?”一个军官道。
“他们自称‘川军团’。”虞啸卿道。
“怎么可能!”张立宪笑。
“他们,也许是……”虞啸卿沉吟,但终究还是觉得那个想法太荒谬,摇摇头甩开,“通知各部开拔——今天傍晚前务必到达457点扎营!”
就在虞啸卿率部刚刚通过的山谷东侧的山坡上,和泥土草叶混为一色的丘八们从泥泞中抬起了头。他们的人员已经大大扩充,从刚开始的二十二人发展到了五十四人,阿莫斯在英军突围后便随自己的队伍撤退了。他们现在已经有很多战利品,所以每个人都象暴发户一样披挂着不少家当。
“是虞啸卿的部队吗?”团长问伏在他身畔的孟烦了。
“不知道。”孟烦了闷声闷气。
“不知道?刚才我可听见你喘粗气了,”团长鬼鬼地笑道,“说!是不是看见虞啸卿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雨,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臭狗皮,谁看得清!”孟烦了烦躁。他的确没看清,但就是在这么绝对不利视线的情况下,他竟然在一片戎装中看见了战马上的那个挺直背影,那个一瞬即过的背影竟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虞啸卿的队伍。”团长这一次用的是肯定句了。孟烦了瞪他。
“这么恶劣的条件下,他们只用四十分钟就通过了峡谷!最重要的——现在所有部队都在向外撤,他们却在深入日军阵地!知道他这样绕来绕去的行军路线是为什么吗?——他正在避开日军主力,去解救被日军小队粘住的部队,就地扩大自己的队伍,用以对抗大蜘蛛!”
团长似乎高兴得有点抓耳挠腮,哈哈笑道,“这家伙真狂!——我喜欢!”
孟烦了白了他一眼。
“哈哈,我忘了,他是你的‘仇人’呢!”团长在孟烦了头上胡撸,凑近脸看着孟烦了,阴阳怪气地笑道,“不过他这样只顾前不顾后是不行的,他这样孤军深入,完全凭速度和奇袭取胜,而若一旦被日军侦察到他们的行踪从后面包抄,他们一定是死无全尸!”
“你他妈的到底要说什么?”孟烦了叫道。
“我说啊,孟副团长——干脆我们暂时不撤退了,跟在虞啸卿屁股后面看他怎么死好不好?”团长糊满泥巴的脸上,一双幽黑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
4.山魈•完
2008.11.04/02:09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