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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飘渺孤鸿影 ...

  •   穆莳依放了工就急急忙忙往百子庙去,远远的看见矮小衰败的庙门口站着一抹青云似的人影,停下来将脸上的汗擦一擦,放响了脚步走过去。

      “今日做工辛苦吗?”百里筠笙闻声转身,手里捧着一个别致的小镂金缠丝球,递给她。

      “什么?”穆莳依随手接过来,入手却吓了一跳,“凉的!装了冰块?”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稀奇东西,拿在手里甚是清凉,若是捂热了在水里放一刻就重又冷却了。”百里筠笙微笑着看她一脸惊喜。

      “这么好啊,是宝贝了!”穆莳依爱不释手的拿了会,又递给他:“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百里筠笙笑容微滞,穆莳依撇开眼,手仍是伸着。

      “走罢,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情。”半晌,百里筠笙淡淡的道,走了几步回头来看,穆莳依仍撇着头,倔强的伸着手,百里筠笙不由得苦笑,道:“这会儿还热,你先拿着吧。”

      穆莳依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百里筠笙这里使性子,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就像这夏日湿闷的傍晚,虫低叫,鸟斜飞,蜻蜓乱舞。

      两人一前一后的从百子庙一侧的羊肠土路走出去,过了两条街,远远的听见有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前面却是一家学堂。百里筠笙径直就走了进去,穆莳依疑惑的看他一眼,也跟了进去。

      才进去就听见先生说放学,一群孩子跑出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二人。

      “这位公子,又见面了。”先生走出来,三人互相行礼。

      “叨扰了,我这次带了这个朋友来,就是想给她看看那套拳法。”

      先生欣然应予,叫了一个孩童过来,穆莳依还是一头雾水,百里筠笙却不再看她,只是看那孩子。

      气沉丹田,左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左右搂膝拗步,手挥琵琶……

      当……穆莳依手中的小球滚落在地上,百里筠笙担忧的看着她。

      一个西瓜圆又圆,一刀切开分两半,你一半来我一半……

      孟平……在这里只有他还知道这拳法,是孟平,是孟平!

      穆莳依声音也颤了抓住那个孩童连声问道:“小朋友,教你的人在哪儿,教你的人在哪儿?”

      小孩子吓得只看着先生,先生皱眉看看百里筠笙,百里筠笙走过去轻轻道:“你随我来。”

      这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农舍,地处偏僻,土坯青瓦,木门矮窗,房顶有青草摇曳,她平时若从此经过,走一万遍也不会特意回一次头。百里筠笙替她推开门,一只织网的蜘蛛急匆匆的从她眼前顺着悬丝爬走。

      屋里家具摆设都是正常模样,手指拂过有一点点薄薄的浮灰,百里筠笙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按那孩童所说找来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这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看样子只有他一人。”

      他的声音轻柔而怜悯,见穆莳依怔怔地站着,等了片刻终又道:“我们在后院还发现了这个……”

      门帘一点点掀起,穆莳依的手在门棂上握的发白,颤着声音道:“百里,我想自己去看看……”

      百里筠笙心头一痛,还是默默退出来。

      三个竹子搭的架子,青的竹色还留着旧日的鲜艳,每个架子有三阶,一阶一断,三三九断肠,齐齐的晒着洗干净的荇菜,一条条挨着垂成小帘子,遮着心上最痛最模糊的伤疤,穆莳依忍不住跪倒在地,缩成一团。

      相依为命,就是当另外一个人突然不在了,除了巨大的悲伤,迎来的还有更巨大的恐惧。

      百里筠笙负手望着苍蓝炽热的天空,忽听身后脚步声,扭过头来猛的竟无法适应这昏暗,待到眼中可以视物,穆莳依已经背着一个大袋子站在身侧,腰背挺直,肩膀却忍不住的垂着。

      “是他。”穆莳依说出口才发觉声音嘶哑,疲倦的好像刚下沙场,扯出一丝恍惚的笑,抬头看着百里筠笙道:“百里,真的是孟平啊。”

      这丝笑十分安慰中竟有九分忍不住的悲怆,百里筠笙隐在袖中的手捏成拳,终也未能伸出,她连哭都忍着,自己有什么资格为她拂泪,给她依靠……

      “他一定还在这里,会找到的,不用很久。”百里筠笙柔声道。

      穆莳依看着他的眼睛,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也这么想呢,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把他晒的荇菜全部带走,他就知道我来过了,他找我,我找他,京城其实很小的。”

      “莳依,其实你不用……”不用怎样,不用这样独自支撑?百里筠笙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百里——,你干嘛叫我莳依,真是别扭!”穆莳依呵呵笑起来,笑的看不见眼睛,“叫我小穆,你好像还没叫过我的名字呢。”

      百里筠笙不说话,将大口袋从她背上拿下来,穆莳依也不固执了,或许是只顾着笑,空着两手自己便笑着出门去了。

      一路默默到家门口,穆莳依接过袋子站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百里筠笙告辞,缓缓的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低低的声音:“谢谢你。”百里顿了下,终缓缓离去,没有风,青色衣袂沉沉,如蝴蝶翅陨。

      穆莳依阖了门,抱着袋子往堂屋去,再阖了门,往里屋去,忽然想起那个冰凉的小球,是个宝贝,百里有没有捡起来呢?要是丢掉了,怎么赔的起,已经欠他很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越是宝贝越不能留在手边,这样伙计的手拿着,那是明珠蒙尘,是罪过。

      这样想着却终没有追出去问,抱着袋子坐在床上,哪里也不想去,这是孟平给我晒的荇菜,全都是。穆莳依怜惜的打开袋子,伸手去摸,手指按下去却是一点冰凉,她怔愣住,手指迟疑的往下探去,冰凉,光润,细致的花纹……穆莳依忽然抖的不能自抑,终于伏在袋子上无声的大哭起来。

      落日的余晖敛去肆虐狂热,在宁静的小院里铺成一墙默默的金黄,仿佛想渗进那潮湿苦闷的屋子里去,轻声安慰哭泣的女子。堂屋的木门微动一下,缓缓打开,穆莳依自怀中掏出陵洛给她的玉符,迎着光端详,玉色清凉中自然的纹路绘成一条肃穆沉静的大江,这是暮江王府的玉符,那日初到神都,陵洛追着灰影而去,她在地上捡到过一块带着金黄丝络的玉佩,迎着日光也可看见大江,她不明白陵洛为何这样隔着一层纱的演戏,她一直无所谓原因,可是现在,她很介意。

      穆莳依找到了梅盛林,直截了当的求他务必将一物交予太子,梅盛林颇有些惊讶,明宫与东宫相去甚远,但是看她脸色凝重,二话不说便纳入袖中。

      看着梅盛林远去,穆莳依转身去了九城巡捕司,正赶上凌铁衣巡城归来,她掏出先前捡到的玉佩直言要见暮江王,凌铁衣甚是意外,似是未曾想到陵洛给的她这块玉佩。

      “我已经都明白了,穆某也不是气量狭窄之人,过往再也不提,我先下只想找到夜隐楼报家弟之仇。”穆莳依言语诚恳。

      凌铁衣犹豫片刻,迟疑道:“那你为何不去找暮江殿下?”

      “我今日去找过,不得入,而且我现在的身份尴尬,不好给殿下添麻烦。”

      凌铁衣再无疑虑,道:“殿下今日恰巧启程去了广州城,广州城今年海难肆虐,殿下替圣上抚民。”

      穆莳依心中咯噔一下,再无侥幸,陵洛,这就是你所谓的深入江湖,果然深,入海了。

      这一趟来回奔跑,太阳已经收了所有光辉,大街上开始亮起灯光,穆莳依想起请梅盛林交给太子的那首诗,忽觉恍惚,自己与那诗中意境相去何止万里。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拿了陆游的诗去引他,自然不会失手,只是这事端一起,却不知得是否可以偿失,太子虽然单纯无邪,也不是可以随便利用的,罢了,只要能借此力找到孟平,查清陵洛,有什么也心甘担待。

      心念一起便改道去往日间孟平的居所,方转过百子庙穆莳依便察觉不对,身后似有许多人一路尾随,此处偏僻无人,她正四下寻找躲避之所,身后呼啦便围上来一群人。

      “你就是穆莳依?”为首一人看着凶悍戾气。

      穆莳依大惊,不知是得罪了何方神圣,尽量和善随意的道:“正是在下,不知诸位……”

      话音未落,那人便大喝道:“是你就好,给我搜!”

      四五双手气势汹汹的就往她身上抓来,穆莳依慌忙后退,仍是给人攥住了肩上衣服,眼看一双黑乎乎的大手就要往自己怀里掏,穆莳依如何呼喊也没用,挣扎中在腰间摸出柄小刀,扬手一划,立刻响起两声惨叫,穆莳依趁机拼命挣开,转身便逃。

      “小兔崽子,还敢伤你爷爷,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大怒,刷的拔出一柄匕首,众人一声吆喝齐追上来。

      一人身高手长,纵身一探,堪堪抓住穆莳依后颈衣领,为首之人也已奔到跟前,抬手就刺,穆莳依奋力一挣,那人的匕首噌的将她头顶的发箍和头发齐齐削开,青丝乱舞间,穆莳依将小刀刺入提着她之人的手臂上。

      众人这时都给惨叫声杀红了眼,几人合力一脚,登时将穆莳依踹出去几个滚,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为首之人骂骂咧咧的上前去揪着她头发拽起来,一刀就往她胸口刺去,不防手中人忽然睁开眼,一把沙土兜头拍在脸上,眼中登时刺痛难忍,手一松,匕首却更狠的刺下去,穆莳依往后一仰,锋利的刀尖挨着胸口肌肤刺啦划下去,一片瘆人的冰凉。

      那人未听得惨叫,正要再刺,耳边却响起一众兄弟的吸气声,模糊着眼一看,所追之人正踉踉跄跄的往远处农舍跑去,大怒道:“王八蛋,还不追!”

      一人目瞪口呆的道:“老大,她,她是女的啊!”

      穆莳依胸前衣服尽开,给一众腌臜男人看去,羞愤之余更增恐惧,刚逃至孟平的农舍门口,追赶声已至身后,推开远门便奔了进去。

      众歹人眼看着她跑进来,在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人影,为首之人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娘的,到手的银子飞了,不过竟然是个娘们,回去告诉大人也能少些责骂。”

      众歹人又翻了一通,往后院方向越墙找去。待到噪杂渐消,院子一角的水井绳忽然晃动起来,艰难的自井中爬出一个湿淋淋的人来。

      这一天降横祸使得穆莳依如惊弓之鸟,行走间草木皆兵,一直到半夜时才悄悄回到家中,也不敢点灯,凭着以往记忆摸黑寻出在陵洛那里得来的伤药,缩在大柜子里摸索着解开衣服上药,背上有几处疼痛之极,却怎样扭着手臂也够不到,越努力便越痛的清晰。黑暗里,穆莳依的眼泪终于和着浑身的痛,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飘渺孤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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