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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荒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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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莳依耐着性子等东方玄锡回来的时间里,向宫中的侍卫仔细询问了大周和契丹间的战事,得知详情后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盏茶时间过去,东方玄锡和敬翔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东方玄锡问道:“怎么了,小穆?”
“大哥,你说大周会在短期内打赢这场战争吗?”穆莳依抬头看着他。
东方玄锡道:“契丹此次来势凶猛,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输赢暂不好下定论。”
穆莳依咬咬嘴唇道:“我不想让大周输,大哥,你能不能早一点发兵结束这场战争?”
东方玄锡和敬翔两人相视无语,穆莳依也觉要求过分了些,可是刀剑无眼,如果这场战争持续下去……“暮江王万俟兰洛如果死了,大周就完了,他不能受伤,一丝一毫都不能。”
乌发垂鬓的女子微微垂着肩偎在塌上,眼睫低垂温柔的看着怀中粉红脸蛋的可爱小儿,然而口中柔软吐出的却是家国大事铿锵如金石。万俟兰洛,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东方玄锡默默的想着,眼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如果他足够重要能使她留下……
“王后应该快到大青山那边的云中城了,契丹的真实情况我们很快就能得知。”敬翔提醒似的道。
东方玄锡展颜一笑道:“濒临战场才能随机应变里应外合,提前发兵不是不可以……”敬翔和穆莳依两人齐齐抬头,他颔首凝目笑道:“但是我还缺一员大将,此战非他不可!”
白雪茫茫的荒原上,几个褐色的小镇犹如斑驳的补丁,瑟瑟清冷挡不住料峭寒风和萧杀无情。此处离云中城尚有一日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起了一座破落小镇,这个时节行脚过路的甚少,因此零散的几家店铺都关了门,只有一个客栈在门口竖了根棕黑色的毛皮旗子,懒懒散散的顺着杆子耷拉着,木板门开了半边隐隐有热气探头探脑的钻出来。一行披着兜头大衣的旅客老远的看到那黑乎乎的旗子,又看到稀薄的热气,立刻就奔了过来。
四五个人也不落座,直接就要热酒热肉,小二顶着毡皮帽子出来道:“都卖完了,明年再来吧!”
一个冲脾气的客人叫道:“我们闻着酒味进来的,你敢说没有?”一探头又叫起来:“那热坛子里温的是什么!”
小二抬抬眼皮:“前边打仗,我们在这儿过冬,都卖完了饿死啊!”
“你——”那客人恼怒,一个长者拉住他道:“是我们考虑不周,小哥莫见怪。只是我们雪地跋涉,实在是饥寒难以支持,贵店若有富余的酒粮,还请卖给我们一些,我们出双倍的价钱。”
“这——”小二犹豫道:“我要问问我们东家。”扭头就进去了,众人听着里边有些簌簌的说话声,一会那小二笑眯眯的跑出来了:“我们东家说能卖给你们五坛酒,两只野鸡,但是要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巴掌。
“真是无商不奸,这不是趁火打劫嘛!”有客人叫起来,那老者也不多说,好脾气的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他:“劳烦都加热,用油纸包起来,我们带走。”
小二手脚麻利的准备齐全,几人掂起来就出门走了,小二倚在柜台上也不出来送,待到这行人走有一炷香时间,那小二一扫惫懒模样,眼中精光毕露,脚步轻快的追了出去。雪地里清晰无比的脚印到了一里地外忽然消失无踪,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小二屏息一嗅,冷冷笑道:“带着我的酒,你钻到水里我也闻得出!”嘴唇一撮,发出尖利鹰鸣,天空中盘旋的一头大鹰俯冲而下,落在他肩膀上。小二将一个信筒缚在大鹰足上,一挥手大鹰展翅而去。
十几里外的荒树林中,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坐着,远远的扬起雪尘,却是方才的几个客人纵马奔来,他们疾奔入林中,将食物捧到其中一个纤细身影的人面前,那人低低道:“给大家分了吧。”声音疲倦坚毅又不失柔美,却是个女子。
那老者道:“娘娘,您先吃点吧,属下这就给大伙分了。”
那女子抬头笑笑,兜帽下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美丽脸庞,她伸手取了些握在冰凉的手里,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热气瞬间涌上眼角,玄锡,不败,你们现在还好吗?
那大鹰划过清冽的寒风和清澈的蓝天,越过结冰的马莲河,一声清唳落在青崖坡的一顶帐上,这是一顶方帐,大气华美,是整个军营壁垒的核心,然而这也便利了敌方潜入时可以最快的找到统帅的位置。有人走了出来,大鹰落下,片刻后又被缚了信筒展翅而去,然而才飞出去不远还未升到高空便被一支箭射中,一头栽了下来。
大鹰垂直落下,还没挨住地面,一双手从斜地里伸出来一把便将还兀自扑腾的大鹰按到了一侧深深的雪壕里。那人猎豹一样敏锐的双眼四下看了一圈才将信筒取下,打开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会是流畅的汉字!而且这信中也壁垒分明的说“我们”和“契丹人”,难道这契丹的统帅竟然是汉人吗?
此人身材瘦小却充满爆发力,赫然就是大周的女将——木栏。木兰皱眉思考了会,又将信恢复原样塞进信筒中,抚平大鹰颈上竖起的翎毛,小心将它放在雪地上,捏了一把雪往大鹰头上狠狠一砸,大鹰头一抖,刷的张开翅膀便飞走了。木兰将没有箭头的箭放回箭匣,拉过兜帽盖过头顶,往地上一趴,立刻融入茫茫的白色中,缓缓往军帐附近爬去。
军营四处弥漫着契丹人的恶臭,木兰如同最优秀的猎狗一般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的搜捕着任何有利的消息。
“……你见过大周的女人?我敢说你是第一次走出大青山,你见过青城的母羊还差不多!”
“你不信?!我拿一头黑羊跟你打赌,大周的女人绝对是棉花做的,那腰真软……”
木兰眼中凶光一闪,忽然几个契丹人的呼喝声响起来:“就是它!谁抓住是谁的!”木兰心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背部肌肉紧绷,那群呼喝声越来越近,当头的那个大汉只要往前跳一步就会踩到她头上,忽然帅帐传来一声厉喝:“军营之中谁在呼和起哄,都下去领三十军棍!”
众人悻悻的散去了,木兰的目光却针尖一般凝聚了起来,这个声音,虽然说的是契丹语,但是此人绝对是个汉人!那声音只掀起了一角帐帘,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这时空中猛的扑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一声清唳响彻整个营地。木兰被那黑影扇起的雪尘漫的睁不开眼,朦胧中,一个身影大步从帅帐中奔出来,她急忙定睛去看,茫茫的雪地上,一个英武的身影高举右臂朗声笑道:“青牙!来!”
那黑影再次呼啸扑下,竟然是一只羽毛发亮神骏无比的大雕!而那人所说的几个字,字正腔圆实实在在的是个汉人!木兰正看到出神,那人忽然凛利的扭头目光锋利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看到我了!木兰浑身冰凉,然而那一记锋利的疾视似乎只是个幻觉,那人引着大雕笑着往军中去了。木兰急忙匍匐退回雪壕,才揉身滚下壕底,那大雕忽的携了一物从她头顶掠过,一滴冰凉黏稠的液体滴落在她额头上,木兰伸手一拂,是血。
那大雕抓了一头羊越飞越高往雪原深处飞去,木兰再也不敢托大,顺着雪沟往兰州奔回去。
万俟兰洛正在帐中看沙盘,刘景瞻忽然不经禀报兴冲冲的就冲了进来:“殿下!木兰回来了!”
万俟兰洛瞥了他一眼,懒懒道:“木兰?”
“……哦,木副尉,嘿嘿!”刘景瞻不复往日的沉稳果断,傻乎乎的笑道。
万俟兰洛挖苦他道:“是木副尉啊,我还以为是刘校尉的情郎回来了!”刘景瞻经不住臊,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逃出去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在外面道:“下官木兰求见。”
“进来。”万俟兰洛走到一旁塌上歪着身子坐下,木兰走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朗声道:“下官有敌情禀报。”
万俟兰洛看着眼前标枪一般挺直的女子,不,或许不能称她为女子,她头戴盔帽,身披锁甲,只站着不动就犹如一把出鞘的剑,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他脑中浮现出母亲断剑而去的冷肃身影,和蔷薇窗前一笔一划描摹“笨”字的男装女子,她们都仿佛是一把未出鞘的剑,可是又散发着淡淡柔光。
“……殿下!”眼前人的唤声将他从神游中惊醒,万俟兰洛挑着朦胧的眼角,恍恍的应了声:“唔?”
木兰再一次心头一跳,这一次这样剧烈,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震的退了一步。
一切的恍惚不过是一瞬间,两人都恢复了正常,木兰道:“属下混入契丹军中,尾随至青崖坡,未能进入军营,不过属下看到一个奇怪的事情,不得不回来向殿下请示。”
“能让木副尉无法判断的一定不会只是奇怪的事而已,你且说与本王听听。”万俟兰洛道。
木兰道:“据属下观察,契丹的统帅不是阿史那,甚至不是个契丹人,他,是个汉人!”
“你确定?”万俟兰洛微微支起了身子。
“若只凭眼见耳听,属下十分肯定,只是……”木兰将劫下大鹰看到纸条的事说与他听,万俟兰洛皱着眉头道:“或许是故意使诈,可是,我们并没有往云中城暗派人手,这个就奇怪了……”
万俟兰洛苦思了片刻,抬头见木兰仍站着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木副尉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木兰似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思忖道:“还有一事,属下自问精通契丹之事,可是今日出现在契丹军营的大雕,属下却从未见过,那大雕绝非凡品,属下若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哦?”万俟兰洛坐直了身子。
“那大雕应该不是契丹统帅之物,可是又与他十分熟稔的模样,属下听见那契丹统帅叫那大雕,青牙?……”
“青牙?!”万俟兰洛腾的站了起来,一股不同于他气质的肃杀和冰冷瞬间填满整个空间,此时的他闪闪发光让人不敢逼视,木兰咬牙站稳,片刻后,万俟兰洛又缓缓坐下,仍然依在塌上,可是那挺直的腰身却泄露了他此刻并不轻松。
木兰仍没有动,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万俟兰洛轻轻的笑了一声,道:“木副尉,我真不知道的该夸你带回重要情报,还是怪你给我找这么大的包袱。你知道青牙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木兰迎着他的目光道。
“青牙啊,它是渤海国皇室的象征,连我也只见过没摸过呢。”他低低的笑了笑,眼中的幽黑却深刻而冰冷,“渤海国的国王东方玄锡说过,青牙飞过的地方都有海东盛国的呼吸,青牙落过的爪下,全是海东盛国的疆域——”
木兰悚然一惊,道:“如果是契丹和渤海国联盟设计的圈套——”她不敢再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万俟兰洛拂案而起,扬声道:“各军军主进帐议事!”木兰退至一边,万俟兰洛忽然直视着她道:“待会,你要把你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说完你就出去,立刻给我查渤海国王后张惠,查清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诺!”木兰毅然接令。
各军军主迅速集合,片刻的静谧中帐外的士兵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的说着什么,忽然帐中如同爆起一个惊雷,又如沸油中冷不丁倒入一盆凉水,瞬间炸开了锅,怒吼声,桌案倾倒声直让听者胆颤。一片轩然大波中,木兰面无表情的健步走出,守卫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揣测,帐帘忽的被掀开,各位大人们怒气冲冲的大步走了出来,随后整个军营响起一声巨人的怒吼:踏平青崖坡,血洗大青山!
大周的军队忽然攻势猛烈了起来,契丹的游兵散将被渐渐驱逐到马莲河对岸,两军隔河相望剑拔弩张。冲天的杀气和沸腾的热血让流动迟缓的马莲河冻了又化化了又冻,浅浅的一层冰河如今成了天堑,刘景瞻晚上带兵沿河查看河窄水浅的流域,奔走了一夜回来直骂娘,原来他遇见一群契丹人,也热火朝天的在河对面寻找,可是那群狗贼是在挖宽河道的!
万俟兰洛对此事没有表态,然而望着神都的方向眉头皱的更紧了,木兰也带回了一个消息:渤海王后张惠确实不在国内,但是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离开的确切时间。
神都的飞鸽传书每次都是太平无恙,可是这持续而安静的湖面下到底有着怎样的暗流激荡,怀瑾,你看的透吗?
“莫军主,你带风扬军暗中回去,一路不要声张,到了神都先不要进城,和兵部尚书杜大人联系。切记,必须尽力瞒过天下人的耳目!”
“王监军,风扬军走后,军营中军帐不能少,炊烟不能少,点兵人头不能少,务必办到!”
“诺!”沙场点兵帐中遣将,万俟兰洛走在军中,将士们正在磨砺兵刃擦拭锁甲,一种大战在即的低气压沉沉笼罩在上空。远远的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万俟兰洛信步走过去道:“在看什么?”
一个士兵头也不回的道:“嘘,小声点!木副尉在演算天象呢!”
万俟兰洛又往前探了探,看见正中间木兰拿着一支箭在雪地上聚精会神的划着,刘景瞻也两眼发光的站在一边,等了会忍不住又问:“准不准?算天象怎么不观天呢?”
那士兵不耐烦的回头骂道:“你懂个屁!木……暮江王爷……”扑通,一圈人全跪下了,万俟兰洛抬腿走进去道:“赶紧算啊,就指着马莲河上冻呢!”
木兰拱手道:“殿下,卦象显示,今夜就会起风降雪……”
“甚好甚好!”万俟兰洛点点头。
“但是……”木兰面色凝重,“卦象还显示,冷气北下,极寒难测。”
极寒……极寒是多寒,谁也没当回事,然而当夜狂风呼啸如同狮吼,一道风过许多帐篷便被撕的粉碎,马莲河结冰的声音甚至可以听见。万俟兰洛按剑坐了一夜,第二日出帐竟然要仗剑劈开帐篷出去,一夜大风温度陡降,呼气成霜滴水成冰,冻伤者无数,帐篷被冻死在地上破帐而出者全部,许多人脸上露出惶恐,他们都来自南国,何时见过这样暴虐的天气,一时天亡大周的谣言竟然无风自起的散播了开来。
万俟兰洛第一次铁青了脸,在帐前砍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士兵,然而众人眼中的惶恐仍不见消退,因为在他们准备渡河时,马莲河又开始迟缓的流动了。契丹那边载歌载舞的呼喝声,随风飘进军中,木兰消失了片刻又出现在军营,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契丹冻死了一百多人,正在举行天葬。”
整个军营静默几秒,瞬间沸腾,欢呼大叫起来,刘景瞻兴奋之余悄悄的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木兰笑笑不语。
就这样两边皆是热烈,刀尖磨的更亮的时候,双方的统帅都得到一个消息,渤海国派兵了,大军正往战场而来,统帅不祥,目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