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天将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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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时候，思绪总是格外的多。
夜将尽，房里的人心湖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如前夜般裹着厚厚的冬被默默靠在床侧，拖来一个马扎当桌子，按往常在家的习惯摸索着铺开一张纸，旋开钢笔盖，发现眼前却只有空空荡荡的黑暗，于是抿了抿唇，搁笔，
前路漫漫，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风轻云淡的外表下，是淹没一切的茫然。
听完老喇嘛的话，红官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有点释然又有点绝望。
他大概意识到，有可能这辈子，真的都只能在黑暗里摸索度过了。
上一世20年不间断积蓄力量，利用换届选举的严打期，一个一个把那些罪有应得之人送上法庭，虽然后续不愿再关注，但那份极尽周详的计划里，永远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姓曹，名阡陌，
他自己。
法律能漏过，心，却不能。
世界上最高明的骗子，拥有最高明的骗术，也难以欺骗自己的本心。
红官不怕死，他怕成为一个废人，毫无作用，行尸走肉的活着。
他更怕自此累那些人伤心失望，不但无法实现保护的愿望，还会在这个诡谲的年代，成为危险的累赘。
没了双眼，竟连拿笔都如此不堪！
红官知道，人死之后，再深的感情，经历时间够长也会逐渐消磨，成为旧时光里泛黄的纸页；而作为一个废人一直活着，则会拖累一辈子！
思绪如无数杂草疯狂生长蔓延，一道缠一道，
束缚，包裹，收紧，窒息……
有一瞬间，一死了之这个念头格外的清晰，
泪水潸然而下，又在无声无息中干涸。
冰冷随着墨夜愈发深重，带着人的心向深渊沉沉坠落，一直坠落……
黑暗的最深处，
美丽的女孩微笑着逐渐张开双臂:“小阡……”
“官儿！”
红官蓦地回头，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劲装女子，手里的鞭子一端死死缠着自己的脚腕。
她是谁？为什么那么悲伤？
娘——
红官无声的喊了一声。
“咚——”
晨钟鸣响，波涛般一浪叠一浪荡开，雄劲、古朴、厚重而又苍凉。
似一只迅捷的游隼，冲霄一怒，破云直上，惊醒冈仁波齐无边的墨色；飞掠高峻层叠的雪峰；贯穿卡尔仁次漫天的风雪。
厚厚的冬被早已滑落，手足都冰块般僵硬寒冷，
料峭的寒风透过窗缝，化作丝丝缕缕刺骨的冰凉，悄然钻入衣领，红官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放得下吗？
——放不下。
那就活下去。
“拼一把！”
心底的声音逐渐清晰。
如大梦初醒。
他努力地开解自己，开始努力地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生存，该怎样完成那些计划。
红官忽然想起来之前的一个采访，
曹阡陌大学毕业时作为学生代表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采访，对象的是《百家讲坛》的易老，谈起被青少年们火热追捧的超级英雄电影，老先生大手一挥:
“众所周知，这些电影也是超级大国增长文化自信和文化入侵的手段，美国300年不到的历史，他们的文化自信从何而来？
这些人物就是他们臆想的榜样，他们寄希望于虚拟的英雄，学习为人处事，培养文化自信。
那我们中国人呢？我们上下五千年，有英雄吗？
多少惊才艳艳的人物，荟萃在历史的集锦，
我们的榜样是现成的！
我们的榜样是真实的！
我们的榜样触手可及！
： ……
面对种种问题，他们早已经去探索，去践行，再把他们遇事处事的方法记载下来，用他们亲身遭遇，让我们感悟自己遇到的困难怎样去解决，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5000年不灭的文化！
是我们最盛大的宝藏，是我们最大的骄傲！”
那么如今，
我呢？
我要怎么活？我又该怎么做？
徜徉记忆宫殿的长廊，红官终是驻足于其中一扇古朴楼门，
这是一扇只要主人在家就不会关闭的门扉，有和其主人一般温和的杏黄漆色，红官摩挲了一下触手生温的木制雕花门环，轻轻扣了扣，随即拾级而上——
粉袍长衫青年正倚窗品茶，窗外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鸟语花香，春光正好。
粉面桃花，相映成趣。
闻得人来，笑着推来一盏:“有朋自远方来，新采上好的西湖龙井，不若共赏？”
茶汤清碧，瓷白栖翠；叶片嫩匀，似兰成蝶；一旗一枪，交错相映；清香四溢，悠然扑鼻。
一如此间主人——
转身回眸，眼随身动，明明无法倒影出任何色彩，却端正娴雅，举动似画。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若他不说，试问谁人敢想象他竟是个瞎子？
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一个瞎子，
只是他同时，
也是一个在黑夜里为别人亮起一盏小灯的瞎子。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可这世上既有这样的盏托这样的茶！
便合该有这样的楼生这样的人！
“好！”红官终于忍不住回以微笑，撩袍对坐，双手接茶，“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迟日融暖，
西子无意间误了春水，好茶不知何时醉了佳人
……
——花满心时亦满楼。
待恍然回神，面前的宣纸上不知何时已经落笔，余下淡淡的墨香。
虽不能见，却莫名浑身一轻。
落雪是怎样的声音？比鹅毛还要轻盈，散入雪堆后悄然融去，有难以形容的奇妙韵律；花开是怎样的声音？生命力自冰雪与花苞间勃发，不可思议的绽放……
酥麻的暖意自胸腹缓缓升起，淌向四肢百骸，僵冷的肌肉不知不觉悄然回软。
紧了紧被子，
依稀可见释然的笑意，和未干的泪痕，
冰雪中盛放的生命，在风霜的絮语中沉沉睡去。
风雨初霁，拨开云雾，有暖暖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天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