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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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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留下了联系方式并告诉沈葭葭,三日后会带合同来找她。
沈葭葭心道怎么这么麻烦,当时杨谢收她为徒的时候,也不过是与自己的祖母口头寒暄了两嘴。
王子秦已经走了,他忘记自己申请了住宿,今天下午正是要收拾宿舍的时候,收到班主任焦虑的电话时才有种梦醒了的错觉——他是个要考大学的普通高中生啊。
一时顾不上自己的好奇心,跟沈葭葭等人草草告别,背着书包跑回学校。
烈日晌午,沙县小吃店门可罗雀,仅有的两人吹着泛着霉味的空调,外面的柏油路被晒得金光灿烂,杨谢说空调费贵,要不先关了透会儿气吧。
沈葭葭小宇宙爆发,“你还有心情关心空调,就这么把我卖了?”
杨谢道:“你当我想啊!领导发话了我有办法吗?”
“何况你也收收心吧,进管理局起码得是本科学历,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你可别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出来打工,刚李局长不也说了,他很担心你的情况……”
“身边有个高材生就是好啊。”
沈葭葭听得更愤怒,刚欲说些什么,玻璃门忽然被推开,热风裹挟着一道淡香涌入,把她吹得霎时清醒,四肢僵硬不得动。
“葭葭。”
清冷而成熟的女声,和沈葭葭纯粹得空灵的声音不同,这道声音中压抑着浓烈情绪。
杨谢很有危机意识,在门口出现人影时就抱着厨师帽火速溜到后厨,沈葭葭甚至不敢转身。
“怎么不回电话和消息?为什么昨晚不回家,不是说开学这天我会亲自送你去学校吗……天天跑来杨先生这里,像什么话。”
“怎么不说话?”
沈葭葭可以徒手撕开妖魔鬼怪的天灵盖,却在此刻如鹌鹑般弱小无助。
真不该让李离和王子秦走,人多了,她还能趁乱逃跑。
她埋着头,弱声唤:“姐姐。”
门口,女人身姿纤长挺拔,灰色套西,低跟皮鞋,齐耳短发干净利落。
这是她的姐姐沈霜霜,一名人民刑警。
她大步走来,距离拉进,直逼沈葭葭看她。姐妹二人相差数十岁,然而生得极像,皆是冰雪美人的长相,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然而姐姐的模样更显岁月沉淀的成熟韵味,举手投足如剑兰生长般笔直果决。
然而灵感并不会随血缘传递,沈家大都是普通人,没有人知道沈葭葭的情况。
“还知道叫姐姐。”
沈霜霜提起沈葭葭的书包,气似乎也消了些,“跟杨先生说再见,我们回家。”
沈葭葭木着脸点头,和杨谢挥手,被沈霜霜牵着手腕往外走。
肌肤相贴的时候,沈葭葭看到一些画面一闪而过,昨夜暴雨时来到沙县小吃找人的沈霜霜,看到她的消息后松了口气的沈霜霜。
她没有甩开手。
沈霜霜开了车来,她驾驶的是为女性设计的自动挡小型车,银色车身,线条流畅,是沈霜霜入职第一天沈父送给她的车,方便她上下班行动。
沈葭葭想往车后走,沈霜霜已经给她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她坐入,静静扣上安全带。车内干净,散着柑橘味车载香水的淡香,铜制挂坠随着车身启动而摇晃,发出点金属的声响,刻的是建国那位的侧脸像,是沈葭葭送给她的大学毕业礼物,寓意辟邪保平安。
路程其实不长,不过十分钟。
然而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纵然是刚出现时似乎憋着一肚子气话的沈霜霜,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在老式小区逼仄的车库停好车,二人走进楼梯间,声控灯没有亮,黑暗密闭的空间里,沈霜霜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妈妈晚上会回来吃饭。”
沈葭葭“嗯”了一声。
“她昨天等你到很晚……但是你没回来,只能先回学校了,最近妈妈在忙一个项目。”
沈葭葭又是轻轻嗯一声,始终垂着头,似乎对这些全然不在意。
沈母是X大的医学系教授,还带了学生,每日都忙昏了头,一个月里有二十天住在教职工宿舍。
钥匙扭开门锁时,沈霜霜问她:“今早开学典礼怎么样?”
“还好。”
开了多久,沈葭葭就睡了多久,哪里记得怎么样,实在不知道能补充些什么。
沈霜霜欲言又止道:“……遇到什么事,要记得说。”
沈家楼层低,采光不太好,白日客厅没有开灯,安静规整的老家具上好像蒙着一层灰雾。只有胡桃木佛龛上的红蜡烛灯幽幽亮着,映亮了和贡品旁的黑白相框,观音土地公像的轮廓晦涩模糊,似乎要被阴影吞没。
防盗门的背后贴着一张淡黄的全家福,画面正中一对夫妻,一双女儿,还有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除了幼年时便冷着一张小脸的沈葭葭以外,其余人都笑吟吟地看着镜头。
沈霜霜推了推她,“先去睡个午觉,你看看你的黑眼圈……记得换身衣服,你这衣服上泥点子都成什么样了。”
原来他们还要军训一周,但这一届因为闽海一地台风多发的天气原因,五中取消了这个项目。
沈葭葭闪入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透入。
一个披着深色毛呢大衣的男人坐在床尾,听到声响时微侧过头,露出两鬓斑白,眼角布满细纹,神情温和而敦厚,已经出现老年斑的双手交叠着看向沈葭葭。
沈葭葭绷紧了脸,放慢呼吸,强作平静,“我回来了。”
“……爸爸。”
男人目光微动。
*
一房之隔,沈霜霜正对着笔记本键盘敲敲打打,戴着的蓝牙传出闽南方言,“你去问问葭葭想吃什么,我晚上带回来。”
沈霜霜道:“她在睡觉,昨晚这么晚还在外面,今早又去学校,应该也累坏了吧。”
“那你嘞?”
“我都行。”
“……葭葭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沈霜霜敲键盘的动作慢了一点,“她应该不是在生气。”
“那怎么不愿意回家呢?整个暑假也没回家待两天,天天往小里和杨先生那里跑……都开学了,总不能再这么下去吧。”那声音絮絮叨叨,“都是我的错……当时中考前让她多留几天,考什么试哪里有你爸爸重要啊……”
“妈妈,别讲这种话。”
“如果那时候让她参加完爸爸的葬礼,她就不会生我的气…要是我一直在家,她也不用天天跑去小里那里……还是跟我不亲,在怪我……”
沈霜霜这文件是敲不下去了,“妈妈,不要再讲这些话了。当时也是爸爸说不要影响葭葭的。”
女声声音低了下去,“霜霜,你多跟她讲讲话,我的话她听不进去。”
沈霜霜揉着眉,心说沈葭葭能听谁的话啊……唯一一个比较能管得住她的父亲,也在三个多月前去世了。
他们确实在沈葭葭的成长中缺乏应有的陪伴,更多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两天不是休息日,沈霜霜是请了假回来照顾沈葭葭的,怕她开学会遇到问题。
她总觉得……父亲死后,沈葭葭的状态变得更不对劲。
被认为不对劲的沈葭葭和已经去世的父亲,在房间里进行着友好交流。
“葭葭,你又逃课了是不是?”
沈葭葭收拾着桌上的书籍文件,“我没有。”
都还没上课,怎么会逃课。
“那姐姐为什么会生气啊?”
“……因为我昨天没回家。”
“为什么又不回家呀?”
他耐心的样子,和沈葭葭记忆中的父亲重合一致。
这并非他死前的模样,沈葭葭记得在初入夏时寿衣包裹着骨瘦如柴的他,安然躺在病床上,因为化疗发丝掉得稀疏零星,面容和煦一如生前,除却过分瘦削,看不出病时的痛苦。
“不要生你妈妈的气,你妈妈其实很疼你……我去跟你妈妈说。”
半透明的身子缓缓往外飘,沈葭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要。”
沈父叹口气,“你们母女怎么都这么倔呀。”
沈葭葭沉默不语。
人死后,失去□□支撑的灵体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而最常见的就是失去记忆。
就像阿尔兹海默症一样,记忆七零八落,像是装在张补不全的渔网上泡在海水里消逝。即便时光不停,他们的生命也就此终结,不再有延续的空间,只会记得最重要的东西。
更像是选择性失忆。
她的父亲,不记得自己死了,也不记得沈葭葭和沈霜霜早已不是会拌嘴的小孩。
沈葭葭是在中考完回家的那天发现这件事的,那时已经是父亲死去的第十四天,她的父亲坐在软沙发上,一米光落在他的面上,笑盈盈地望着归家的女儿,“你回来啦。”
像梦一样。
正常情况下,人的灵体在死后只能稳定存在七天——就是俗话说的头七。
超出时间范围,灵体会变得极不稳定,开始频繁影响到自己四周的环境,也是各大灵异作品中提到的冤魂。
但是沈父没有。
他日复一日地在家中停留徘徊,除了沈葭葭以外没有人能看见他,他就自顾自地对着家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保持着众人记忆中的模样。即使她狠下心告诉他死亡的事实,把遗像递到他面前,父亲也只是恍惚地点点头,转身就忘了个干净。
……沈葭葭应该解决这件事的,就像是她过去执行任务一样,迅速果决。
但是她没有,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只是更少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服了这个屏蔽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