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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对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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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阳春三月,桃花岛上的桃花刚刚绽放,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桃花醉人的馨香。花香本是不能醉人的,但到了此处,倒是“花不醉人人自醉”了。远远地,便有歌声传了来。
“细雨飘,清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
皓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
唤回了,心底情,宿命情
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清…
写得尽,不贪求一个愿;
又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情天动,青山中,阵风瞬息万里云;
寻佳人,情难真,御剑踏破乱红尘;
翱翔那,苍穹中,心不尽;
纵横在,千年间,轮回转.
为何让,寂寞长,我在世界这一边;
对你的思念,怎能用千言万语,说的清……
说的清,只奢望一次醉;
又想起,你的脸,寻寻觅觅,相逢在梦里;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缱绻万千;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本是一阙恋歌,由清脆童声唱来,全然失了哀苦之意。
“蓉儿,怎的好端端的一首情歌,被你唱成了这般模样。”一黑衣女子颇有些无奈地道。
“嘻嘻,就是这般才好听,云姨唱得哀苦,听着听着便要人生生落下泪来,又有甚么好?”黄蓉着一袭黄衫,两眼弯成一轮月牙,掩住了眼中的狡骇之色。
“就你伶牙俐齿,论口舌之争我向来不是你们父女的对手。不过,倒是对不住师兄了,竟让你在太阳地里晒了那么久,就为了蓉儿一首歌。”
“爹爹?”黄蓉四处张望,却总也瞧不见那抹青色的影子,心中微恼,却是深知云姨不会骗她的,只道是自己武功低微,未能发觉。心中不免烦躁,少不得推到杜云头上。
“云姨,你怎么骗我呢?”粉唇微厥,纵然只有九岁稚龄,也难掩绝色之姿————与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那性子,面容竟是与师兄再无相似。杜云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他隐身于桃花阵之中,便是你有千里眼,不懂五行八卦,也是决计看不着的。”衡姐儿,师兄对蓉儿如此宠溺,怕是对她日后不利呀。以自己的立场,也无法多说些什么。若你还在,便好了,衡姐儿。
“我说的可对么,师兄?”
话音刚落,桃花林里便转出一个青色的衣影,形相清瞿,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师兄,你若是想听蓉儿唱歌,让她回去慢慢唱给你便是,何必要在这太阳地里站这么久?”杜云站起来,缓缓走出积翠亭。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黄药师眯细双眼,看似有些不悦。仅仅只是看似而已。原本是有些恼怒她二人在外玩得忘了时辰,连午饭也忘了回去吃。不想走到近处,却听见了蓉儿的歌声,以及阿云的批评。原本听到蓉儿唱歌的喜悦也有些被冲散了————我黄药师的女儿歌唱成甚么样怎容得别人来指手画脚!
“恩?”杜云抬头一看,“不想已是午时了,你我二人在外唱歌,不想竟忘了时辰,回去罢。”说着,便往回走,却被黄蓉拉住了衣角:“云姨抱~”
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师兄:“师兄,回去路远,蓉儿尚且年幼,抱着她罢。”轻轻挣开黄蓉的白嫩小手,思索半响,复又抓起她的手臂,扔给黄药师。(用扔的。。。。。。。)
被扔到黄药师怀里的黄蓉不乐意了,又嘟起嘴:“不要爹爹抱,我要云姨。”
“蓉儿,那是你爹,他抱着你不好吗?”脚步微顿,继而无奈的转身,杜云用着最柔和的笑容,问黄蓉。
“可是我想要云姨抱。云姨就跟娘一样。”奶声奶气的话语,却成功的让其余两人脸色开始发僵。
“蓉儿,不许胡闹!”黄药师的声音中已隐隐含了些怒意。
杜云微垂眼睑,心中暗道不妙,蓉儿竟然在心中把她定位到这种位置,这着实不大。。。。。。看来是有必要和蓉儿好好谈谈了。思绪转过来后,她把黄蓉从黄药师怀里抱了过来,道:“师兄,你先回去罢。想必饭菜都已凉了,若是天热还不打紧,现在虽是阳春三月,在这桃花岛上还是有些凉的,幼儿体弱,还是劳烦师兄先回去把饭菜热一热罢。”
“哼!”黄药师一甩衣袖,运起轻功,很快便看不见了。
见黄药师已走得远了,杜云方把黄蓉放下地来,自己也蹲下来,严肃道:“蓉儿,你要永远记住:你娘,是冯衡,是个人间少有的奇女子。我,杜云,是你爹的师妹,只有同门情谊,永远只会是你的云姨。晓得了么?”
“云姨定是喜欢爹爹的!那《仙剑问情》云姨唱的这般哀苦,不正是为了爹爹么!”
“唱得再哀苦又有甚么用?你云姨不是琴姬,而是姜氏。”蓉儿,你终是太年轻了。一个九岁稚儿都能听出来的感情,师兄却置若罔闻,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他的心,早已随衡姐儿去了。。。。。。
“爹爹又不是秦逸,你又怎知他不会爱上姜氏?”黄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透露着不解。
杜云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先回去吃饭罢,晚上我再说罢。”
“可是!”黄蓉还想开口,却被杜云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住了口,那眼神,远不是这个年龄的黄蓉能够理解的。她只能在心中默念:云姨。。。。。。。。
之后二人如何穿越桃花阵,就不啰嗦那么多了,反正这两个人都是熟门熟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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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了,明月高悬,夜黑如墨。杜云和黄蓉躺在一起。
“说罢,你想听些什么?”虽已是深夜,杜云眼中依旧清明,不见丝毫倦意。
“就说说我娘是怎么跟爹认识的罢!”黄蓉虽然武功不高,但对自己爹娘的八卦还是极为上心的,所以眼中也不见倦意。
“师兄遇见你娘时,刚满三十。我那时便是师兄的跟屁虫。那日,我们路经一处,名字我也叫不上来,反正是一人迹罕至之处。忽然闻得人声,我和师兄便隐逸了身形,躲在树荫之中查看形势。只见一群武林人士围着一个姑娘,看衣着不像是中原人士,周围还有死尸,看衣着应是与那姑娘一路的。”说到这里,杜云顿了顿,看着怀中黄蓉稚嫩的面容。
“那便是我娘了罢!”黄蓉转了转眼珠,附手笑道。
杜云轻轻刮了一下黄蓉高挺的鼻梁,笑骂道:“你这鬼灵精,师兄教你奇门八卦之时怎不见你反应如此敏捷。”
“这等事情,只要脑子正常便定可猜的出来。快说快说,接下来如何了?黄蓉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便在昏暗的房间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师兄他从一开始对衡姐儿便是特别的,其实细细想想,这些年来,也只有四个女子近过你爹的身。”杜云回忆起往事,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娘、我、你,还有高綘婷前辈。真正整整动了情意的,仅你娘一人耳。”
“高綘婷又是什么人?”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极易分散的,这时,黄蓉的注意力便已转移到了高綘婷身上。
“高绛婷无骨惊弦引,康雪烛素手着清颜,你可曾听过?”杜云笑问。
“???”黄蓉满头雾水的看着杜云。
“高绛婷无骨惊弦引,康雪烛素手着清颜”,说的是两个惊才绝艳,并称当世的人物。
中唐时期,歌舞琴棋,书画工笔的技艺之多之精,远远超越了历代。宫廷之中有玄宗李隆基一手栽培的梨园子弟,有安禄山、杨玉环的胡旋疾舞;武林之中更是高人辈出,公孙一脉的剑舞、吴公道子的书画、掌上乾坤的雕镂、酒中仙人的诗句,件件皆是一时无两。但天宝以来,风华最著的却始终是两个人,当时的江湖中人皆称他们为“无骨惊弦,素手清颜”。
高绛婷出身扬州七秀坊,是公孙大娘收养的孤儿。受天资所限,体质柔弱,所以《霓裳羽衣》身法无法修习到高妙境界,因此未得师傅公孙大娘传授公孙剑舞中的高超剑术。但她双手天生软韧,柔若无骨,艰辛钻研之后,在箜篌演奏之技艺上早已傲视群芳。
箜篌弦数历来为弦乐之冠,极难弹奏,五十五弦几乎已是高手极限,我自己也是至多只能弹七十弦罢了。但高绛婷以一双秀手竟能独引七十六弦尚且游刃有余,着实让我自叹弗如。一年中秋,高绛婷尽邀名士,在扬州七秀坊内献奏一曲,曲消音散良久之后,众人仍是呆若木鸡。在场之人不乏见识广博之辈,如此音色竟是无人可以形容,更有多人数日流连于七秀坊不忍离去,但求再闻一曲,无骨惊弦之名遂天下皆知。自此之后,庙堂江湖,高门名士争相入坊,往往求一曲而不得。
康雪烛本乃万花名士,以雕琢美貌女子闻名于世。天宝元年七月初五(公元742年),康雪烛初履万花之时,以落星湖中之水和湖底泥沙挥手雕就了至今还驰名江湖的“貂禅拜月”,从此声名响彻天下。那貂禅本乃艳盖古今之美女,容貌之佳,人道竟能令天上明月也不敢与之相顾。但沉鱼落燕,闭月羞花本是虚无飘渺之说,江湖人士无缘得见,只能想象了。
却道七月初五那日,康雪烛从晨间开始雕起,及至晌午,身形乃成,只观其形,周遭众人目光皆已无法旁移,待到康雪烛手中刀工入颜,挥手之间,面目明了,众人更是颠倒。待到定睛看时,那秀目依稀传情,神色浑然迷离,身姿随和风微动,眉眼之间,竟似有无数厚意轻愁未曾言出。盛夏之际,晴昼海万花尽皆盛开,竟也无法掩住那泥沙所为之人的绝世风华。旁观诸人无不目眩神迷,众人皆言若是西子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了。工圣僧一行观后,久久无言,唯留有四字评语:“雪烛素手,境入微毫”。
从此康雪烛入住万花,每日闭门研究雕工。
康雪烛一双手修长圆润、细腻光滑,他每日都要以秘制药膏浸渍双手数次,肤色白皙异常,手上筋脉清晰可见,全然不似男子之手,工圣言之“素手”,就是缘于此处了。康雪烛另有一桩怪癖,琢磨之时从来不喜有人在旁观看,于是东方宇轩特开放一隐蔽居室供其钻研。他每出一作,必然名动江湖,万金难买。
时过不久,江湖之上不知为何将两人相提并论,胜传“无骨惊弦,素手清颜”之名。康雪烛闻听此事,不解何等绝佳技艺竟能凌驾自己之上,遂出谷赴七秀坊一会高绛婷。一曲之后,惊为天人,据说当日康雪烛曾紧盯操弦高绛婷之手,喃喃言道:“天下再无如此妙手”,后人闻之,无不叹惋。他更将高绛婷邀入万花谷中,要为她专雕一像。此作若成,可说是江湖之上技艺声名最胜的两人合力所为。此事经好事之徒口传,半日之间无人不知,于是六月初四康雪烛携高绛婷回谷那日,万花谷中佳人名士云集,其中不乏江湖豪杰、大派高手、名门公子、深闺佳丽,众人齐集万花谷康雪烛屋前,以待一观绝世无双的高绛婷之像。
众人苦等至夜,尽皆不耐之际,只闻屋中高声长笑之音,音中悲伤与愉悦之意皆有,矛盾之处,难以言表,众人好奇之心更甚。稍顷之后,康雪烛推门步出,不答众人之问,纵身倏忽远去,众人这才知康雪烛武学之技竟也极为深湛,观其轻功,只怕不在谷主东方宇轩之下。却问康雪烛所雕人物之精细,已至不可思议之境,但为何只雕女子,不雕他人,世人只以为他偏爱美人,但实乃另有别情……
康雪烛本是出身隐居东海之武学世家,说来倒与当时的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颇有些渊源。他家学渊博,尤爱人物雕塑,三旬之前,其所雕之人,男女老弱皆是惟妙惟肖。他与妻子文秋伉俪情深,恩爱非常,谁想文秋红颜薄命,竟然芳龄病逝,康雪烛亦是一痴情种子,用情之深,人所难及,经此一事竟至神智恍惚,竟然一病经年。待身体好转,心中苦痛却仍是半分不减,遂决意为妻子雕琢一举世无双之遗像。不料穷尽心思雕琢之作,竟然无法合乎其心意,只因在他心中,妻子无异世间最为美好温婉女子。他无法穷尽人像之美好,只是责怪自己技艺未精,于是离家远赴中原,修习技艺。
世人多爱美厌丑,本乃人之常情,康雪烛更是追求一完美之人,他想要所雕之像美好至难以增减半分,但此等技艺,世间从来未现。康雪烛整日寻找美貌女子为其塑像,正所谓百尺竿头,难尽一步,一直未能成功,烦恶难忍之下,他终于想出一个法子:他捕捉山中走兽,以利刃入之,逐个而解。刃入蹄腿肌理之时,他手上便感悟其筋肉质地;鲜血流出之际,他便观之色泽明淡;刃贴骨骼之时,他便察其体格壮弱,待有所感悟之后,再以刻刀雕之,果然大有进境。如是经年,康雪烛所雕走兽飞禽几可乱真,但人物雕塑仍然进境甚微,盖因鸟兽之筋络骨骼,毕竟与人差异甚大,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他是如此要求完美之人。
于是康雪烛另起一念,他别离深山,出入江南烟花之地,看到中意女子便设法掠去,与走兽一般逐个而解,细细研究,以他家传武学,竟无人发现。如此数年,他所雕女子,已是神容并似。此时康雪烛又寻一法,他四处寻找世间相貌完美的女子,但人体部分出众已是难寻,身体各部位尽皆无可挑剔之人实在罕有。康雪烛闻听万花谷中人才鼎盛,遂投奔万花,待声名广播之后,行事更是方便,四处寻找各部位完美之人,携来谷中琢磨。数年之内眼耳口鼻,脚腿胸臀各种优异之部位皆已被他寻觅,唯有一双妙手尚无着落。只因康雪烛自认自己的妙手要比天下女子更加无缺无憾,想要找到更佳之手实在太过困难,几次欲引刀入之,又唯恐手上筋肉散尽,只余骨骼后无法再现绝世工艺,踌躇反侧,始终难决。
待到康雪烛得见高绛婷引弦轻柔的无骨之手,慨叹上天果然不负他这般苦心。欣喜若狂之下,生怕天下再无此等机缘,于是当即引高绛婷入谷,大功告成之后,飘然远去…… 此时屋外众人涌入屋中,却见高绛婷被缚于床头,早已痛晕多时,双手筋肉已尽为利刃所下,鲜血淅沥滴下,众人尽皆骇异无比,霎时间惊叫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床旁却另立有一女子,正举步迎客,她白衣素裙,形容温婉,雍容含笑,在这样情景之下却是诡异无伦,细看竟是一具雕像,却半点也不似高绛婷。床旁遗有康雪烛手书,书到末页仍墨迹芳香,俨然是刚刚书就,“真水无香”四字赫然其上,缘来缘去,尽在书中。原来床旁所雕便是康雪烛亡妻文秋之貌,他解离天下美貌女子,终于大彻大悟,方知文秋其美在于情,而不在于容。此像寥寥数刀,粗刻浅划,却能尽现文秋之容,真耶假耶,却是冷暖自知了。
经此一事,世人多以为箜篌妙技从此绝迹人间,闻者无不叹息。不想高绛婷身子虽弱,却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她经医圣孙思邈精心救治之后,忍痛苦练,半载之后,箜篌之音竟然复现人间,技艺更有精进,只是那琴音之中多了杀伐之气,闻者心惊魂动。她和康雪烛在小室究竟经过了何等惊心动魄之事,外人莫知,至于无骨秀手,高绛婷复出之后以袖掩之,却是无人再有机缘得见了。”待一个长长的故事说完,杜云发现黄蓉竟睡着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杜云叹道,走下床,帮黄蓉盖好被子,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轻轻的问:“师兄,故事可听完了?”
门外,一个青衣人站得笔挺,却不答话,脸上带着寂寥。方才,阿云的蓉儿的举动,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阿衡。阿衡若是还在,想必也是会这样待蓉儿的吧。。。。。。
忽的,想起了昨日醉酒时看见的阿衡的幻影,忆起她带着笑意叫着自己“药师,药师。”忆着这一切,他仿佛有些痴了。
黄药师不禁喃喃念道:“衡卿如晤:
孤岛寂寂,冷月冥冥。徘徊街下,辗转难眠。卿归黄土,于今六年矣!桃花影落,人面不知何处去;碧海潮生,云辇更晓驻谁山?蓬莱路远,幽冥日近。衡卿,他日相逢,还识故人否?
自卿谢世,余已无心人寰;拟与同归碧海,抛却红尘滚滚。奈蓉女初诞,依依膝下;不忍令襁褓失怙,故忍心使卿悬望。为女负妻,余之过也,然不意卿弃我如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忆卿当日,工巧无伦,慧绝当世。性灵如卿,何至没入黄土即无闻!玉箫声咽,夜夜为卿一弄响;长歌悲啸,每至香冢泪千行。卿忘我否?卿忘我否?
蓉女初长成,其美也似卿,其慧也似卿,婉转娇憨亦如卿。卿忍弃夫,安忍弃此闺窗弱女?生而知父,不知有母,但识母乃画中人,衣炔飘飘不履尘。自于卿绣斋习针织女红,每问于余,使七尺男儿执针凿,卿之过也!又敏而好学,常指斋门联问,余但唏嘘,不能为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丝思之谐,幼女何能知也!又尝言:“人皆谓朝思暮想,必有所致;我于亡母,未尝一日忘怀,何竟一梦皆无?可是我已有云姨之故?”余自负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幼女一问,竟惨然不知所对。仙凡之隔,竟至于斯!衡卿,衡卿,于心何忍!
忆当年纵横天下,逐鹿中原;掌劈处落英缤纷,指拂到春兰弄影;弹指间群雄束手,按箫时鬼神皆惊。名列五绝,号为东邪,人曰空戴侠名。侠之大者,为国为名,余岂不知?舆图换稿,山河变色,我独无情?武侯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奇谋复国,可怜无用。铁索横江,孙郎良苦。朝秦暮楚,不过南柯一梦;荆轲专诸,无非为人斤斧。侠之大者,不过如是!是以慕重阳之高风,未肯附骥;钦武穆之遗书,不为留顾。谤言四起,我独仰天长笑;众口铄金,不屑辩白一语。
反思当日所为,今犹不悔,亦自笑年少轻狂,不知人生在世,犹沧海一粟。然独卿与云能知我于旁门左道之中,亦正亦邪之充,托以终身,明以大义,卿亦巾帼丈夫者也。知音高谊,终身感佩,常不去心。只拟琴箫相和,笑傲此生,更无他求。谁想天妨慧质,妙龄竟至早夭;智计绝世,难救贤妻性命。衡卿,衡卿!拙夫号为药师,其实糊涂一世!妻尚不保,何敢言他!力有时而穷,天命钟不可违。数载情深,一旦归于黄土,余心之痛悔,百身莫赎!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犹如梦空断肠。青帝辇至,白守犹未识光阴荏苒;东君驾上,夜吟竟不察壶漏声长。桃之夭夭,年年岁岁花相似;香冢默默,岁岁年年枉悬思。衡卿,衡卿!忍心至斯,弃我如是! ”
杜云也站在门内,听着黄药师对衡姐儿倾诉相思之情,竟不觉流下两行清泪来。
可悲!可怜!可叹!相伴二十一载,竟还比不过一个相识三年的,已化成黄土九年的女子!这让从小便心高气傲的杜云怎样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杜云痴痴的笑着,无声的哭着。
一对痴人,门里门外,都默默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