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88、有神论者求神

　　“嘿嘿，那傻小子在看啥呢？”
　　夫芥端着饭碗，脸朝对面山头，看得不亦乐乎。
　　没有电视的生活，总得找些乐子调剂。
　　这不，正好有送上门的乐子看。
　　还不花钱。
　　对面山头上
　　“啧，这面包被压扁了啊。”
　　撕开包装袋，甘星几口就将那面包咽下肚，然后灌了一口水。
　　山顶萦绕的薄雾被阳光消融，远处的渺小的光景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举着望远镜，不停朝四方眺望。
　　放下望远镜时，表情有些无奈。
　　没办法，看到那显眼的“红彩带”，再想想刚才吃的又干又硬的面包，顿时心情就不美好了。
　　移过镜头，缓缓转身。
　　“哟哟，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夫芥一脸兴奋。
　　碗已经空了，为了不错过精彩时刻，她仍旧端着碗，蹲在屋檐底下。
　　就看到甘星突然放下望远镜，表情有些疑惑。
　　是的，在他的视野里，面前的隔着层层的雾气，看不分明。
　　但透过流动的雾气间隙，又什么也看不到，仿佛眼前是空的。
　　对，就是空的，对面根本没有山。
　　即使夫芥所处的地方在他的望远镜射程之内，他依旧看不到。
　　这座山就像一座失落的山。
　　“失山，失山，对，就是失山。”
　　明明眼前没有山脉的存在，向下望去，也依旧看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可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自然界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即便是空旷的地方，也会有石头、杂草等等一系列存在着的东西。
　　眼中的兴奋落幕，转而是求之无门的迫切和期望。
　　他突然跪在地上，朝着前方呐喊。
　　“求求你救救我母亲。”
　　“她得了癌症，医生说活不了几个月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愿意用我的全部来换她的生命。”
　　“只求你能帮她延长几年寿命，就几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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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芥站起身，脸上恢复平静，满目淡然。
　　那双眼深深看着他那不断磕头的身影，径直转身回屋。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这一刻的她，才是真正无情而淡漠的。

　　甘星久久祈求，额头磕得通红，破了皮的位置冒出鲜血来。
　　声音开始沙哑，脸上的泪水逐渐被风吹干。
　　他抬起头，眼泪一瞬间又涌了出来，带着说不出的绝望。
　　“看来这世界上并没有神。”
　　因为从小母亲就给他讲神话故事的缘故，他其实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不然也不会主动申请进入江教授的课题组。
　　这一刻希望破灭，作为有神论者，他突然不再相信这世界有神。

　　某医院
　　这里的建筑有些老旧，泛白崭新的墙面是最近才刷新的。
　　虽建在有些偏远的深山，但周围山清水秀，清幽雅静。出去的路更是四平八稳，不乏有豪车出入。
　　其中一些看着并不显眼，只是普通的小车。但从门口安保的态度不难看出，这些车里的人才更加有地位。
　　这里的主治医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医，护士、安保人员更是经过重重筛选才上岗的。
　　住院部有三栋，呈梯形排开，中间院落里种着一株百年的桐花。
　　虽是深秋时节，但桐花始开。
　　此时满树白花垂在枝头，摇摇曳曳，倒显得秋光无限，生机盎然。
　　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赞叹一番。
　　“绛芸，帮我把窗子打开吧。”
　　程老教授躺在床上，那双苍老浑浊的眼望着窗外。
　　“这天气这么凉……”
　　“我还是去找医生吧。”
　　老伴钱绛芸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有些担忧。
　　程老教授艰难扯起嘴角笑笑，抬起手按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只是那力道轻的让钱绛芸心底一沉，却不敢往下细想。
　　身为高知分子，她明白他的想法，即使担忧，也不会在此时多加阻拦。
　　“程心，她是不会来的。”
　　声音有些哽咽。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带着凉意的清风送来了桐花的香气。
　　程心忽然记起，第一次与钱绛芸相遇的时候。
　　那时就在这棵树下，那时也是桐花盛开的时候。
　　他笑了。
　　“绛芸，还记得那个时候吗？”
　　“我知道，你是想说，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们有可能不会相遇……”
　　“其实，听你说起，我也很想亲眼见见她。”
　　她瞧着桐花的眼里带着哀伤，却也期待着。
　　桐花繁簇，依旧有间隙，只要风一吹，就会填满那个间隙。
　　她爱程心，愿意同他一样去相信她会到来。
　　只是桐花摇摇落落了满地，程心的双眼越来越无神，终究没有等到。
　　“医生，医生……”
　　在钱绛芸声嘶力竭地呼喊之时，程心侧过头去的眼中只剩下迷茫。
　　一朵孤独的桐花静静躺在打开的窗边，他突然无声的笑了。
　　病床被推了出去，钱绛芸脚步发颤，跟随着出门。
　　在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青铜铃的声响。
　　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如同决堤般奔涌而出。
　　大风扬起，桐花落满一地，铺白了泥土，像是在告别。

　　江教授连夜驱车赶到之时，程心已经逝世，他的子女还在从国外赶回来的路上。
　　江教授推开病房门，就看到钱绛芸正在仔细的收拾着东西。
　　听到动静，她回头，然后一笑。
　　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
　　“江淮，你来了啊。”
　　江淮注意到，师母的头发更加花白，背也佝偻了，像是一下子泄了气般。
　　“师母，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去看看他吧。”
　　“我想他会很高兴的。”
　　钱绛芸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另一只手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
　　“这些年，娃儿他们不在家，倒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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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花树下
　　看着满地的桐花，江淮有些出神。
　　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他的手里握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纸页有些泛黄，这本笔记记录着程心这几十年来的调查。
　　在他连夜看完所有资料后，突然做了个决定。
　　他打电话告诉课题组的所有人，尽快返校并构思结业论文。
　　到时他会提供一切相关资料，并解答他们的问题。
　　只是，这个资料和解答会是“加工过后的”。
　　真相，不可存于世，不可说于大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重重学院】（chong zhong）吗？
　　因为历史太重，而我们太轻了。所以才要一遍遍地重新书写历史，直到被后来人记住。
　　因为女姐太轻，而神太重了。所以不得不努力在记忆中重着笔墨，让遗忘来得更慢一点。 】
　　这是写在扉页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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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不存在，信仰不存在。
　　被神遗弃的是人。
　　被人遗弃的是神。】
　　这是写在笔记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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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不存在，巫祝是人，是被神灵遗弃的人。
　　信仰不存在，巫祝独有神术，是被世人抛弃的神。
　　从始至终，被遗忘的只有一个。
　　淮溪有神，是不能被记忆的神，杀死的是对神的信仰；淮溪有人，是被刻意忽视的人，遗忘才能一直存在……
　　巫，只能是邪恶的，无情的。

　　“我去，甘星你这是在山上摔了一跤吗？怎么整的这么狼狈？”
　　室友捂着打包好的饭，一进门就看到一身狼狈的甘星。
　　膝盖印着干黄泥，额头还磕出血了。
　　连忙放下饭盒，准备向老板要些酒精纱布之类的。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甘星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脸颊，双眼有些空洞。
　　“你真没事？”室友狐疑打量。
　　“怎么感觉你眼睛还有些红？”
　　“不会是摔得太痛，忍不住哭了吧？”
　　说着打开饭盒，递给他。
　　甘星接过，饭盒温热的温度传到他手心，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谢谢。”
　　“嗨，说这些。”
　　“你是不知道主人家请的大厨做饭是有多好吃，今天都把两只大肥狗吸引过来了。”
　　闪电要是听到这句话、这个形容，估计会忍不住把这个家伙拖到深山里去溜一圈。
　　当年李老三可是因为嘴欠，享受过这个高级待遇的。
　　“就是怪的是，夏屿居然说看到一个老爷爷了。”
　　“可我们几个人愣是没看到，你说怪不怪？”
　　甘星夹菜的手指一顿。
　　巫祝怎么可能有男的？
　　他忽的一笑，有些轻嘲。
　　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世界没有神。
　　说着室友又搓了搓手臂，见他一笑，说着
　　“算了，不说这个了。”
　　“你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吧。”
　　“江教授让我们尽快回去些论文了，说是没多少时间了。”
　　“也是，写完还得答辩呢。”
　　“啊，一说到这个就头痛。”
　　室友喋喋不休地说着。
　　“想起今天李大叔说传说是假的，就有些心塞。”
　　“那这么久我们都在调查些什么啊？”
　　甘星静静收拾着碗筷，听到这句话，突然说道：
　　“是啊，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真的有神呢？”
　　“既然淮溪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巫祝就是一个真实的人……”
　　是啊，我怎么没意识到呢？
　　民俗馆的生活用品、上溪街的古建筑群……
　　这都是人才会用到的。
　　“什么？什么？”
　　“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我想说，我劝你还是尽快将研究方向转变为人，查找巫祝身为人的历史痕迹。”
　　“对啊。”
　　室友，双手握拳互捶。
　　“不过，你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了？”
　　他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准备先休学一阵子，陪陪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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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星是个十分孝顺的人，现在这情况……
　　室友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劝说。
　　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有需要的话，尽管找我。”
　　之前在背后吐槽，也就是开句玩笑话。真要是甘星需要一大笔救急的钱，他也会毫不犹豫借给他的。
　　心大，但也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