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83、不可存于世的妄想

　　楔子
　　你寻找的，只是不可存于世的妄想。

　　“小夏啊。”
　　“你刚才在民俗馆里看到了什么？”
　　夏屿闻言，转头看向民俗馆的大门，回忆道：
　　“这是一家私人的展览馆。”
　　“里面展示的物品更像是依照馆主的喜好来安排的，并未分门别类，摆放很是随性。”
　　“比如日常家用的竹篓、竹篮、筷筒，带有民族特色的布艺、铜铃和雕塑。”
　　“一切物品都像放置在馆主习惯的位置，一伸手就可以在特定位置拿到。”
　　江教授：“那你有没有发现其中的共同点？”
　　夏屿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纹印。”
　　“明明导游告诉我们这里展示的是巫祝的物品，可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没有纹印，属于巫祝的纹印。”
　　江教授点点头。
　　“你看，民俗馆的一切物品，都有使用过的痕迹，不停在向我们证明巫祝是真实存在的。”
　　“可从我们来到这里，除了导游，淮西本地人却从不谈及巫祝一事，似乎毫不知情。”
　　“这种‘不拜神，不信佛’的态度，倒像是巫祝之说是有人杜撰出来，为了吸引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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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教授忽的停了下来，将残玉仔细包好，装进衣兜。
　　“真实存在的老物件，无法考证的历史，以及延续至今却毫不知情的淮溪人……”
　　“你认为，巫祝真实存在吗？”
　　江教授循循道来。
　　夏屿的思路却在一点一点被打开。
　　她轻皱眉头。
　　“以查案来说，现在物证与人证割裂，并且矛盾……”
　　“那么必然有一方‘说谎’。”
　　夏屿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那个被夏屿说成“胆小”的男生走过来，伸手抬了抬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他盯着夏屿和江教授道：
　　“两种可能，东西是伪造的，或者他们在刻意隐瞒。”
　　“首先看第一个假设。民俗馆的物品都是些寻常老物件，很容易找到，也很容易作假。”
　　“把这些东西充当巫祝使用过的物品，目的是什么？”
　　他看向夏屿。
　　后者接口道：“为了经济利益。”
　　“捏造出一个神秘的巫祝传说来发展旅游业。毕竟一个能与神话人物比肩的‘真实存在’的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就像盘古、女娲、伏羲、神农等等现在如果存在一样。”眼镜男甘星补充道。
　　夏屿看他一眼，点点头。
　　“而且淮溪以前还是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也是近些年旅游带动，才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镇，一个旅游胜地。”
　　甘星同样点头。
　　“那么第二个。如果古物为真，说谎的是淮溪人，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真的不知情？”
　　“真正的淮溪本地人在某次未能察觉到的灾难中全部消失？现在的这些淮溪人都是迁徙过来的？”
　　“这说不通啊。”
　　“现存世的所有记录，都没有过相关灾害记载。”
　　他说着便摇了摇头。
　　江教授从始至终只站在一旁看着，看样子并不打算为他们解惑。
　　夏屿双手微弯，扯着双肩包的带子，看向地面。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在故意隐瞒？”
　　“哎，同学们，车来了。”
　　“快上车，快上车，我都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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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黄色的大巴车打开车门，导游站在车门外吆喝着。
　　杂乱的声音打乱了几人的思路，也都顺着大部队上了车。
　　远处的大路上，走来一个老汉。
　　他一副老农装束，背着手微弓着背，步伐缓慢。
　　与那辆黄色大巴车擦身而过，走到民俗馆对面的高土堆上坐着，就在排水渠边上。
　　一双浑浊的双眼就这么看着天空。
　　他一直坐到天色黑暗下去，才捶着背起身，孤独地走在田坎上。
　　“要下大雨喽。”
　　那声叹息，带着怀世的悲悯和变迁的感伤，在田野上久久不愿散去。
　　只是，无人听得见。
　　此时满天星光，淮溪已开始入眠。
　　古街上只零星铺面还亮着光，里面的人正收拾着卫生。
　　淮溪，没有夜市，依旧保留着旧时的习俗。
　　想吃宵夜，只能找找本家旅馆的老板开个小灶。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
　　淮溪昼夜温差大，屋子里的人个个都裹了个棉被围坐在床边，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手里的扑克牌更是打得热火朝天。
　　这次研学外出，不仅是对他们的一种锻炼，也能让他们的同学情更加凝聚。
　　与那些喧嚣的房间不同，角落的房间甚是安静，连光亮也不甚明。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台灯，光晕染了半边。
　　到底光并不强烈，明暗的边界显得模糊不分明。
　　江教授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玉佩，眼神幽深。
　　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开的窗户外，风声喧嚣侵入房内，摇曳的树影兴奋异常，抖得枝叶簌簌作响。
　　诡异的黑影重重叠叠，如同恶鬼起舞。
　　“喂，老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
　　“学生实在有些问题想不通。”
　　“小江啊，你说吧。”
　　耳边的手机传来一阵咳嗽声，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的呼吸。
　　“老师您……是从哪里听得淮溪巫祝的？”
　　“我翻了很多资料，发现这个说法是从24年前开始的。”
　　“可您却像是更早些时候就已经接触过了。”
　　手机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程老教授又咳嗽几声道：“小江啊，那你觉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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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教授不知，眼神直直地盯着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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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在淮溪住过。”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暑假，又是一个大晴天……”
　　那是一个大晴天，太阳异常毒辣，热的人满头大汗，刺目的光线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门外大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我那时贪玩，提个小桶就想去河边捞鱼抓螃蟹。
　　刚从树下捡了根树枝，就遇见一个来问路的人。
　　他（她）一身破破烂烂，头发毛毛躁躁，脚上还蹬了双人字拖。
　　不知是穿的不舒服，还是鞋不合脚，那双鞋被他（她）斜穿着，只前脚掌踩在上面，后脚半悬着。
　　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好玩儿，低着头看了好久。也学着他（她）那样穿鞋。
　　只是穿脱了半天，也没能向他（她）那样踩着。
　　后来我想起时，才意识到，我当时穿的根本不是人字拖。
　　倒是闹了个很大的笑话。
　　可他（她）只是低头笑看着我……
　　他（她）问我，淮溪怎么走？
　　我告诉他（她），这里就是。
　　他（她）点点头，一副明了的样子，然后踩着人字拖，脚步不稳地走了。
　　只是没几步又忽然转身，朝着我道：小孩儿，不能去玩水哦。
　　我仰着头。
　　那时的阳光很强烈，一度让我看不清他（她）的脸。
　　“我时常梦到那时的场景。”
　　“有时甚至觉得那就是我的梦，一个想知道是否真实的梦。”
　　“因为……我已经记不清他（她）的样子，连是男是女也记不得了。”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回到淮溪，站在我梦里同他（她）相遇的地方。”
　　“我一次次回想当时场景，一次次遇到不同的人经过……可是没有他（她）”
　　说到这里，手机里久久没传来声音。
　　江教授的手却紧紧地握着玉佩。
　　他的思绪也在追随者这个故事起伏。
　　“直到24年前……”
　　“我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铜铃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我突然记起，当时他（她）的裤腰带上用麻绳系着一个铜铃。”
　　“那蝴蝶结打得甚是潦草。”
　　程老教授苦笑一声。
　　江教授却猛地抬头。
　　他想起白天看到的铜铃。
　　他记得那上溪老街上，每一家的檐角都挂着铜铃。
　　那铜铃竖长，四方，从上到下由小变大，四角也像屋檐一样翘起，很有特色。
　　表面一层青锈，镌刻的纹路古朴陈旧，是青铜器。
　　见没有声音，手机又传出程老教授的声音来。
　　“你今天见过那铜铃了？”
　　“嗯。”江教授回神。
　　程老教授：“现在你还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传说吗？”
　　这或许，真的不是我的“痴心妄想”。
　　江教授：“今天走了一遍淮溪的街道，我觉得淮溪人在努力的遗忘。”
　　“可这里的所有，又在试图证明着巫祝的存在……”
　　“或许，这真的是【不可存于世的妄想】……”
　　“【不可存于世的妄想】啊。” 程老教授眼神放空，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咳咳，这倒是十分贴切。”
　　江教授：“老师，您该休息了。”
　　程老教授：“好好。”
　　“咳咳，你知道……24年前那个谣言是我偷偷宣扬出去的吗？”
　　他像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嘴。
　　江教授眼瞳一缩，忽的苦笑一声。
　　“刚才老师您讲故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这可真不像是您这性子的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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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溪能凭借旅游业发展起来，老师您也是功不可没啊。”
　　称老教授哈哈大笑几声。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啊……”
　　声调一瞬间又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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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啊，若是查不出什么就结束吧。”
　　“你还有你的追求，没必要为我耗死在这里。”
　　“嗯，老师，我知晓分寸的。”
　　“嘟嘟……”

　　某医院病房。
　　程老教授坐在床沿，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浑浊的双眼泛着光。
　　“哎，老头子，你这是何苦呢？”
　　坐在侧边的老伴轻轻叹息，为他掖了掖被角。
　　“其实我还有一点没告诉他。”
　　“那个人走之前还对我说过，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让我好好学习。”
　　“这些年我一直拼命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有一日见到他（她），然后告诉他（她）：我成功了。”
　　老伴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
　　“那年夏天的天气很不正常，明明还是酷暑，河边已经开始涨水了。”
　　“如果没有他（她）的话，我或许活不到今天，也不会遇见你……”
　　双手颤巍巍地轻抚上老伴的银发，眼神温柔。
　　“他（她）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在一声声呢喃中闭眼睡去。
　　老伴紧握着他的手，眼中含泪，脸上却带着笑。
　　站起身将他安放好，提着床下的红色保温瓶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