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61、螳臂

　　楔子
　　我很喜欢在黎明时分等待那束冲破黑暗的光，因为那会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期望看到那束光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个答案我一直都知道。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逃避着这个事实。
　　最终的结果是，我依旧在逃避，我迷失在了那个编织好的噩梦里。

　　“你个瓜娃子，走这里，走这里，懂不起嗦？”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哦。”
　　“整的老子都莫得心情下棋了。”
　　“你晓得个球。”
　　“你个龟儿子才不懂。”
　　“老子下‘马走日象飞田’溜得很。”
　　一棵歪脖子树下，两个老头坐在石墩子上，盯着面前的楚汉棋盘，互相骂骂咧咧。
　　那木质棋盘放在两个摞起的石墩子上，微微倾斜着。
　　被老头一拍，象棋上下跳动，夸夸作响。
　　整个棋盘直摇晃。
　　大早上的，还真是有精神。
　　夫芥背着包，笑着站在原地看了会儿。
　　只见穿蓝开衫的老头眯着眼看了会儿，拿起一枚‘马’咵的一放，侧头看了眼夫芥道：
　　“幺姑儿，你要走了哦？”
　　“啊，准备回去了。”夫芥笑着答道。
　　蓝衫老头：“不多耍几天哦？我们这儿风景还是挺好的。”
　　夫芥：“不了不了，多谢哈。”
　　另一白汗衫老头趁他抬头说话的时机，飞快挪了挪‘车’的位置。
　　接茬道：“就是就是，多耍几天嘛。”
　　夫芥笑着看了他一眼，后者心虚地咳嗽几声。
　　蓝衫老者转头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咋了嘛？吃多了嗦？”
　　“下不下嘛？”
　　白衫老头：“老子不是正准备下哒嘛？”
　　“你慌啥子慌？”
　　“赶到投胎哦？”
　　说着，二人又骂骂咧咧地下了起来。
　　李未杨和林清阳拿着食物从后面走来，看到这场面，也是有些好笑。

　　不远处，从村外又走来一老人，笑眯眯的，一脸的慈祥。
　　路过的人都喊他一声‘村长。’
　　看他身后背着竹篓还有露水，像是一早就出去了。
　　夫芥昨晚也没见过他，说不定是早就出去了。
　　“村长好……”
　　夫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转头望向他的笑脸瞬间被恐惧填满，瞳孔放大。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心跳最快的一次，同时，也是直接感受到危险的一次。
　　这位村长是似人，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似人！
　　“哦？你发现了？”
　　两人将夫芥护在身后，神色紧绷。
　　村长笑着摸了摸胡须，只一双眼盯着夫芥，表情没有太大变动。
　　“不用害怕，这里的人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他朝着身后的村子指了指。
　　“我们和外面的那些丑东西并不同。”
　　“或许在你们眼里，我们都是怪物，没什么区别。”
　　“可在我们眼里，你们人类才是没完全进化的低等生物。”
　　“那些丑东西不过是进化失败的瑕疵品而已。”
　　这番话说的颇有些大言不惭，听得人很不舒服。
　　李、林二人都握紧了拳头。
　　“呵。”
　　夫芥笑了笑，表情有些莫名，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二人。
　　上前一步道：“所以村长你知道那些丑东西的由来，以及杀死它们的方法？”
　　村长却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你们人类太弱小了，真相告诉你们也没用。”
　　“至于杀死它们的方法嘛……”
　　“你们人类之中还是有聪明人的。”
　　这老头就是个笑面狐，话都不说透，真是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弯弯绕绕的。
　　不过夫芥还是懂了。
　　如果这个世界的某处掌握着杀死怪物的方法，最有可能就是‘三生’学府——那个主动调查似人以及‘铜渠’的地方。
　　“我们走吧。”
　　没走出两步，就听得村长在身后道：
　　“你还要继续带着他们走下去吗？”
　　……
　　夫芥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杨一脸疑惑，脸上还余留有愤怒。
　　林清阳看了眼夫芥的背影，没有回话。
　　这一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直到看到城市的水泥路面。
　　跨过那条横向的公路，再走过天桥下面，就会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
　　荷县
　　“啊，这天气真是热死了。”
　　“快走，快走，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喂，走路没长眼睛啊？撞到老娘了。”
　　……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大街上，人山人海。
　　跨过那座天桥，走到了久违的人群里，一切都像是回到了老一辈人口中的和平盛世。
　　人们都在为了生活而忙碌着，因为生活而享受着。
　　可夫芥却很不适应这样热闹的场面。
　　她像个逆行的人，穿行在人群中，脑袋发昏，不知如何驻足；又像一条缺氧的鱼，徘徊在街道上，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呼吸。
　　她不习惯站在人群里。
　　待的越久，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显得有些僵硬。
　　身旁的林、李二人被拥挤的人群冲散开，使劲朝她招手，嘴里大声喊着什么。
　　不。
　　不要。
　　她手向前伸，试图抓住他们。
　　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二人，夫芥急急去追，一路冲撞过去，连道歉也来不及。
　　烈日当头，夫芥的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就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所有人都停下脚步，面向她站立，嘴角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人数众多。
　　脸上的弧度越扯越大，露出发黄发黑的牙齿，脸上也开始腐烂肿胀，整齐崭新的衣服饰品上沾满恶心的脓液……
　　那场面十分骇人。
　　嘭
　　前方一栋高楼后传来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周围楼房的玻璃猛地炸裂开来。
　　一团黑烟夹杂着火焰冲天而起。
　　她突然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前方，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变化。
　　被这声音吸引，她周围的人同样望着前方。
　　夫芥此时顿住脚步，只是因这声巨响让她回过神来，不再急急去追那二人。
　　也是因这声音，让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此时占满人群的街道显得过于安静。
　　按理说，那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势必会引发骚乱和尖叫，可这里什么什么都没有。
　　谈话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夫芥迈开脚步，不敢侧头，只拿余光打量。
　　周围的人集体朝着声源方向走去，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谈笑声。
　　似乎就是去看热闹的。
　　可夫芥知道并不是这样。
　　不管前方是因为什么而爆炸，总之自己周围的‘人’都被吸引过去，现在就是最好的逃离机会。

　　花园小区
　　气喘吁吁跑了十多分钟，夫芥站在一个老式小区的三楼走廊，眼前是一个门牌号为302的铁门。
　　铁门并未被关严实，接合处微微错开。
　　她伸着手，手指颤颤巍巍，却始终没有触碰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
　　鼓足勇气一把拉开铁门，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直要熏得人连连后退。
　　夫芥没动，看向门内。
　　手指紧抓着铁门，越来越用力。
　　两具腐烂的尸体一前一后倒在客厅里，身上是数不清的撕扯伤。
　　他们的脑袋朝着门的方向，姿势前倾，似乎死前都在抵挡着什么。
　　一人手边掉落着小刀，另一人身旁是一把破损的木椅，碎屑落得满客厅都是。
　　只是现在都被尸液浸泡着，有些看不分明。
　　早就猜到了又怎样？
　　并不意味着夫芥就能接受这一切。

　　一段不属于夫芥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她’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凶手将尖锐的指甲捅进李未杨的身体里，避开要害，欣赏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残忍而兴奋。
　　李未杨满身都是鲜血，即使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仍在高声喊着“快跑。”
　　他丢掉木椅，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抱紧凶手。
　　只是，终究是螳臂当车。
　　连一秒都没拖延到，凶手的指甲已经撕扯开他的心脏，迈开步子朝着这边走来。
　　它似乎玩腻了。
　　那双发白的眼球直直盯着这边。
　　从李未杨重伤到死亡，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她’架着受伤的林清阳还没能走出几步。
　　现在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脸。
　　腐烂的脸上沾满鲜血，嘴角高高扯起，露出发黑的牙齿，盯着二人的后背，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芒。
　　踩着鲜血，一步一步的走步声并不急，显得很有余力和耐心。
　　二人却后背一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她’眨了下眼，眼前的铁门变得清晰。
　　就快要到了！
　　一定能逃出去！
　　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她’的视线再次模糊，直直往前倒去。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耳旁传来风声，眼前瞬间被光照亮。
　　她被人推出门外。
　　猛然回身时，只看到即将闭合的铁门。
　　以及，在铁门后，嘴角挂着鲜血的林清阳，那张即将被遮挡住的脸。
　　“快跑！”
　　‘她’听到那声有些无力的轻喊。
　　“她”看到那半张带泪脸上最后露出的笑。
　　“啊啊啊啊啊啊……”
　　“她”崩溃大喊。
　　泪水倾泻而下，根本看不清前方，一路跌跌撞撞朝着楼下跑去。
　　被撞得浑身青紫，依旧不管不顾使劲朝外跑去。
　　“她”一定要逃出去，必须要逃出去。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
　　“未杨，清阳，我们去旅行吧？”
　　“我想有一天我们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杀死它们的办法。”
　　……
　　“未……”
　　“若青，清、清阳，我们去旅行吧？”
　　“我们已经逃了这么久了，我不想在死前还什么都没见过。”
　　那张还挂着泪珠的脸上无悲无喜，朝向黎明升起的地方喃喃自语。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也有可能已经疯了。

　　“你终于回来了。”
　　一道声音在夫芥的耳边响起，冒着寒气，惊得人发颤。
　　‘我’
　　还是失败了。
　　苏若青！
　　“苏若青！！！”
　　这一刻，吼声里的怒火，夹杂着前世与今生的悔恨、愤怒。
　　夫芥抽出手里的刀转身刺去，满目寒霜。
　　没用的。
　　没用的！
　　没用的！！
　　……
　　你该回去了。
　　夫芥眼前一黑。
　　耳边似曾传来列车飞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