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君一肖]短篇合集》绯缺落

48、【醉里乾坤】造畜

　　人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凡人百姓的命更是如此。他们就是修士脚底下的蝼蚁，甚至跟牛驴马这一类的牲畜相比，更是如此。

　　毕竟牲畜太少，又能助农耕，而人类触目可见，量太多了，也就不值钱了。纵使在人牙子处买人，少则几个铜子，而长相张扬些的即便涨了些价钱，也多不过五两银子。而买牲畜却有价而无市，是以，有那么一两头被带到集市，即使一头小牛犊，亦往往十数两银子都打不住。

　　而且人是可以随意买卖的，牲畜要买卖却得先到县衙中批个条子，否则便是犯了王法，要被关进牢狱，非重罚不足警效尤！由此可见，这牲畜是多么稀罕的东西。

　　也因此，当魏无羡与蓝忘机在彩衣镇上买酒时，看到集市上有外地人兜售起十数头牛时，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这种稀罕物，别说凑上十数头来卖了，便是一两头都十分难得，往往当地就能来个价高者得，何苦要千里迢迢送到姑苏来呢？

　　要这一路行来，舟车劳顿，极易折损这些牲畜的性命，路费加给牲畜看病，备草料的钱，即使将它们运到再富裕的地界，取得的利益也往往差强人意，有时候别说盈余了，甚至还有可能亏损，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然而他们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但却不知道道这蹊跷在何，于是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在附近寻了个茶摊，边喝茶边假作聊天，实际上为的就是监视这个卖车的摊子。

　　牛是稀罕物，若能买上一头回家，在农事上自然有着诸多的益处。无奈这牛贩子手上的牲畜虽多，开价却不曾含糊，便是瞧着出生不过三四个月的小牛也有二十两银子的作价，平民百姓哪里买得起，是以半天下来，看得人虽多，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那牛贩子却一点都不急，毕竟他大多数时候做的也不是百姓的生意，这些百姓固然也能买，但皆是要几家一起凑齐银子再来，因此能在下晌午赶来便是不错了。而姑苏向来富裕，这里的富贵人家得蓝氏庇护，家中大多早有耕牛，纵使有意买牲畜，也是抱着有则有矣，买不到拉倒的心态，能赶在集市结束之前来就不错了。

　　况且牛贩子也并不急着把牛卖出去回本，因为他做的买卖近乎无本，只花费些跋山涉水所需的鞋子和自己一个人的饭钱罢了。

　　因为牛贩子从不觉得自己卖牛有什么过错，所以没有发现不远处茶摊的角落，有人在盯着自己。

　　魏无羡和蓝忘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最终停留在了牛棚下的那群牛身上。这群牛的毛色都不怎么鲜亮，但看起来还算健壮，小牛犊只有两三只，皆是一付无精打采的跪卧在地，身遭连一只护着它们的母牛都没有。

　　“蓝湛，你看那些牛，似乎有些不戏劲。”魏无羡压低声音，手中的茶杯轻轻转动。

　　“的确，这些牛的来历恐怕不简单。”蓝忘机微微颌首，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内，藏书浩瀚如烟海，他自幼在内翻阅过无数本《夜猎笔记》，所以对于这些牲畜，已经有所猜测。是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能看穿那牛贩子的心思。

　　两人的对话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已经确认了其中的蹊跷，魏无羡朝蓝忘机挑了挑眉，似是在问要不要现在动手？

　　但蓝忘机摇了摇头，随即便付了茶钱，带着魏无羡离开了，而他们的位子，很快被一名红衣女子所占据。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集市上的人流开始散去，牛贩子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明明在其他地界，此时他所带来的牛至少该卖出去了两三头，怎么姑苏如此富裕的地界，只有午时之前有人来验了验这群牛的品相，却始终不见人来买呢？

　　牛贩子心生疑惑，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是他看着每一个在牛棚处经过的人，脸上的神色就凝重了几分，显见是发现了什么。

　　牛贩子心中微颤，他低着头看着身边这些好不容易拐来的牛，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到底为了顺利而在心中无奈长叹，然后按着额头哀哀叫道：“头好疼啊，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医馆找大夫……”

　　然后就闷头闷脑地跑出牛棚，往集市外冲。

　　一路行来都不见人来阻，牛贩子心中一喜，以为逃脱有望，谁知下一刻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一左一右的拦住出处，也把牛贩子逃跑的希望给堵上了。

　　牛贩子被蓝思追和蓝景仪绑了起来，魏无羡和蓝忘机则入了牛棚好生查看这群牛。

　　虽说他们对这群牛的来历有所猜测，但到底没有实证，所以一开始并不敢贸贸然的动手，就怕万一是真的，这牛贩子拿这群牛的性子做威胁，到那时候他们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况且就算牛贩子为逃跑时方便而选择不捉牛，可是行进的路上随手捉住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容易闹出人命来。

　　是以，魏无羡叙如今已然能在白日里现身的红衣好生盯着牛贩子，自己则跟着蓝忘机在集市外好生安排。

　　先是设下关卡不再让人进入集市，又传讯云深，让蓝氏子弟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裳，一个又一个的把集市内的普通人给换出来，造成集市内仍人来人往的假象。

　　无奈因为这群蓝氏出身的子弟门生过于谨慎，没人来牛棚围看，更无一人上前问询价钱，这才露了破绽。而且修士和百姓光是站在一起，精气神就显见的不同，一旦牛贩子起了疑，只须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这群‘百姓’显见的不是真的普通人

　　幸而这牛贩子往日在别的仙家地盘无论拐还是卖都十分顺利，使得他警惕心越发松动，发现得太晚，这一点错漏也就不算是什么太大的差错。所以蓝忘机虽然在中途就发现了不妥，但想到他们毕竟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也就没说什么。

　　牛棚里的牛果然是通人性的，许是发现有了得救的机会，纷纷向魏无羡和蓝忘机围了过来，有的目露哀求，有的不停流泪，有的前膝跪地一直点头，看着像在跪拜。

　　此时，红衣‘走’了过来。因是怨鬼，边行礼后用一种空洞飘忽的声音徐徐道：“红衣向老祖，仙督请安。”

　　红衣是魏无羡身边的老‘人’了，此番奉命留守，不待魏无羡询问，她便把这一个时辰来观察到的异样——禀报。

　　在听到红衣说那牛贩子并没有特意给牛备草料，也不曾喂过它们一滴水。在蓝氏门生替换下百姓之前，曾有人想给看中的牛喂食，好瞧瞧它能不能吃得下东西，是不是只外在强健，实则是只病牛，结果却被那牛贩子推搡出的牛棚，还骂骂咧咧意有所指的斥责此人是想来给他的牛下毒，直把那意欲买牛的人给气走了时，魏无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而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办法只有一种。

　　“取些水来。”

　　蓝忘机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临近的两名蓝氏门生取了随身的水囊出来，十分乖觉地交给一旁跃跃欲试的魏无羡。

　　魏无羡看了一眼那些立刻涌上前躁动急迫的牛，轻身跃出它们的包围圈，落在一头小牛犊的面前，把手中的水一股脑的喂了进去，然而喝完一囊水后小牛尤嫌不足，伸长了脖子去叼另一囊，魏无羡便拔了软塞，又喂养了一通。

　　等到小牛饮足了水，转眼工夫就见它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在一片尘土飞扬中，那小牛犊果然如魏无羡所料一般，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这就是造畜，是黄河以南常见的一种巫术。

　　接下来，蓝氏众人纷纷供献出自己的水囊。

　　可是他们人数虽多，但基本上都是临时从山门中被叫下来支援的，除了身上的灵剑和辅修的灵器外少有齐备着水囊的，而周围的百姓又因为他们担心这牛贩子会其他能伤害人命的巫术而为防万一，尽数被撒了出去，向来以君子立身的蓝氏子弟也不能不得主人家的同意就随意擅入其家中取水，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这牛贩子造畜的功夫比旁人深厚的缘故，一头小牛犊要恢复人身都要足足两囊水，那么母牛便要三囊水，公牛则须四五囊水，是以水喂完了，也只有三头小牛、两头母牛和两头公牛恢复了人身。

　　然后又有人拿着茶棚里的水来用，于是又有七头牛成功脱了困。

　　尚有两头牛未能恢复，虽知只要寻了水来，他们很快就能恢复人身，但看着他们望着其他恢复人身的同伴们那渴望的眼神，还是让魏无羡感到莫名的心酸。

　　魏无羡想了想，走到蓝忘机的面前，取出了他乾坤袋中的天子笑。

　　魏无羡已经很久没买过市面上的天子笑了，乾坤袋里的天子笑，是蓝忘机在那十三年中为纪念他而特意学来酿的酒，每一瓶都代表着蓝忘机对他的爱。

　　所以要拿天子笑出来当水用时，魏无羡义无反顾，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蓝忘机。

　　但蓝忘机也拿了一瓶，然后拉着魏无羡的手来到仅剩的那两头牛面前，率先把天子笑喂给了其中一头牛。魏无羡嘴角微扬，也开始喂另一头。

　　随着最后一头牛变回人形，整个牛棚陷入了一片寂静。这些刚刚恢复人身的百姓，有的相拥而泣，有的跪地感谢，相同的是他们都用感激和眼神，颤声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魏无羡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蓝忘机则转身看向被绑在一旁的牛贩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你可知罪？”

　　牛贩子脸色苍白，他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低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牛贩子虽说已认了罪，劫后余生的百姓也能各自归家，可三个同样被拐来的垂髫小儿却成了难题。他们年纪尚小，总不能放任他们自己归乡，尤其他们中有一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年纪，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允字，家乡何方，父母何名却是一问便摇头了。

　　无奈之下，蓝忘机和魏无羡便把这三个孩子先行领回云深不知处，待寻到他们的父母后才一一放其归去。

　　夕阳西下，彩衣镇再次恢复了平静。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世间无论有多少不公，只要有他们在的一天，总会将其一一纠正。

　　公理在人心，更在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