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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结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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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睁开眼睛。
青年睡着了,他的表情很祥和,呼吸均匀而平缓,哪怕喉咙上横着一只指甲尖利的手。
大红色的指甲如刀刃一般锋利,轻擦棉被就能割出无数飞絮,划过青年的皮肤,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毫无痕迹,他的身上裂出了细碎的血口,这使他在睡梦中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声。
他心甘情愿地愿被祂杀死。
于是祂便拥有了杀死他的权利。
现在为什么还要犹豫呢?祂眼中闪着猩红色的光,为自己的迟疑感到困惑不解,只要用力,就可以杀死他。
人类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一阵风,一阵雨,一座囚笼,就可以轻易收割。
祂莫名想起在百年前,被困守在绣楼中,每日只能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小小的一方天地的日子。
小姐入绣楼,一千八百愁。
极少下过楼的小女孩,读着心疼她的奶娘偷偷从外带来的图画书,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幼稚可笑的手段,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女老师,遥远又短暂地触摸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只仿佛从故事里飞出来的燕子,为祂衔来了新鲜的空气。
冬天实在太冷了。
手心里冻僵的小鸟被强行抢去扔进池塘,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唱着嫁新娘词。所有的人都在笑,恭贺大喜,数不尽的“囍”像纸钱一样飞,落在树上,掉进池塘里。
喇叭唢呐喧天叫,大红花轿人人抬,欢声笑语调侃着十八新娘八十郎,庆祝新嫁娘从此换了牢房。
小姐入绣楼,一千八百愁。
一道轻盈的、小鸟般的身躯,像一片云那样轻盈,张开了羽翼,从绣楼上一跃而下,红色的轻纱盖头如同蝴蝶的翅膀,轻飘飘着地,从此再也没了愁。
「自由的鸟儿啊,在这个不自由的世界里,愿我们再次重逢。」
坚硬的鹅卵石上晕出一片薄红,像天边滚开的火烧云,新嫁娘腮边那一抹羞涩,也如一潭死水里漂浮的枫叶,被风吹了吹,散开了。
薄暮笼罩着黑沉沉的乌云,冰凉的雨水落了下来。
记忆被淋湿得一片模糊,祂抚摸着手下沉睡着的男人,指甲刺破皮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闯入绣楼时,望过来的眼神。
就像那只燕子。
永远对她信赖,喜爱,哪怕她拥有可以杀死它的能力,还热情地把脖子凑过来,任她抚摸。
“萩,你要是能带我从这飞走多好,或者我能像你一样有翅膀,然后我就飞得远远的,高高的。”
萩。
“那叫小鸟游好不好?像小鸟一样,自己有翅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萩。
“我舍弃姓名,身份,于此立誓……今以身入地狱,咒……皆不得善终!愿弃来生,不入轮回,寻得方休。”
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
眼前一会是燕子扑闪的翅膀,一会是他含笑的眼睛,无数的碎片从身边穿过,化为流星。
「萩……」祂喃喃地说,思维缓慢地运转着,「……萩?」
在那间狭小的囚笼里,男人念着抑扬顿挫的外国话,一个人演完了一整出故事,累得汗流浃背。
还告诉祂,这个世界很大,有没有脚却能用四个轮子跑得很快的铁马,还有可以看见很远地方的宝贝,就算在家里,也可以通过它了解外面的风景。
茫茫白雪的幻境里,他毫不犹豫地带祂从楼上跳了下来,逃跑,私奔,漫无目的地浪迹天涯,大火燃尽了禁锢祂上百年的心笼,将祂彻底释放。
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闭着眼睛往后倒在大雪里,哈哈大笑,雪花从天上飘落,沉淀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从那里飞走。”
他和它在想象中逐渐重合了轮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自由了。”
【萩】
名字是最短的咒,将所有求不得的过往串联。
尖利的红指甲收缩成正常的形状,脸上隐约的裂纹彻底消失不见,祂眼中猩红的光逐渐淡化,变成一泓清澈的泉水,黑白分明。
又主动凑过头去,在男人柔软又温热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而他没有醒来,依旧睡得很熟,只是睡梦中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小鸟,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晚安。
“萩。”她说,“晚安。”
我们终于又再见了。
……
松田阵平敲响了房门。
他心里有些难说的不安,萩的那种神态就好像在交代后事,必须要确认他的安全才放心。
门敲了几下之后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头发很长,没有扎,被一根发带松松挽在脑后,眼似寒潭一般冷清,有种幽魂式的气质,眉如新月,肤如凝脂,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睡衣——男款的,举手投足之间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刻板却标准,因此显得赏心悦目。
她微微顿首,“你好。”
松田阵平屏住呼吸。
见鬼,他觉得在对方面前声音稍微大点都算冒犯,也实在不太能应付这种一看就是大小姐的角色……所以hagi昨天拒绝他原来是因为要回家陪老婆吗?!
太可恶了……亏他还在这里担心。
“啊,你好。”他说。
然后就看见幼驯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他之后也是一副超级震惊的表情。
“!”
有什么好震惊啊,你这家伙!
没有人介绍场面很尴尬,他只好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我是这家伙的同事,也是幼驯染,松田阵平……”
“这是我老婆!”萩原研二一秒飞速闪现把她搂进怀里开始黏黏糊糊,“是不是超级可爱?只给小阵平看一眼!”
松田阵平:“……”
这什么丢人玩意儿?
萩原研二压低了声音,“老婆酱不可以总是盯着小阵平看,他很凶,会生气的!”
松田阵平:“……”
现在他要生气了。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这家伙光明正大地当面造他的谣,好歹大小姐还在场,更奇怪的是萩患得患失的情绪……
“我来只不过是因为昨天杯户广场为了感谢发的一大堆券而已,从摩天轮上往下俯看的风景还不错,你们可以一起去。”
“摩天轮吗,”萩原研二犹豫,“还是不去了,我有点怕高……”
你什么时候怕高了?有本事对着你飙车的车再说一次?
“去也没关系,”她轻言细语,“我已经不怕高了,因为有萩。”
松田阵平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烟。
啧,这个电灯泡不当也罢。
他转身离开,给这对黏糊得简直没个正形的夫妻私人空间。
来得太早,刚好可以慢慢走回去。
早上的风很轻,偶有鸟啼,卷发男人把烟叼在嘴里半天,到底没有点燃,脚步轻快地回家。
今天是个好天气。
公寓里,已经奔三的大男人像个幼稚小鬼一样钻牛角尖。
“一直叫我萩、萩的,是在叫我还是在叫燕子?”
“萩就是萩。”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那只燕子呢?”
“也许是,也许不是。”她说,“但你们都拥有自由的灵魂。”
“我心悦你,如慕自由。”
“……”
暴击。
可恶!怎么、可以、这么会说话啊啊啊啊!!!
人高马大的男人非常好哄,为了掩饰脸上的脸红把老婆整个抱起来,贴贴脸又蹭蹭,忍不住说出了给松田遗书里的一句话——“是燕子成了我,还是我成了燕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是萩。”
当面说,还是太不好意思了。
“而且我和小鸟酱肯定是天定的缘分!”
他很兴奋,并且开始推理:“不信你看嘛,你的玉佩没有留在家乡,而是出现在了日本,要不然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家……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萩……”
她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似乎是在想要不要说,或者该怎么说。
确实是结婚,不过结冥婚严格来说和结婚还是有区别的……前者让人避之不及,也不是什么好事。
漂洋过海有原因,不过不是他想的这种原因。
但大家出身的小姐不会对丈夫说出“自作多情”这种伤人的话,只能选择更委婉的表达。
她幽幽地说:“祖上有训,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
萩原研二愤愤:“所以就可以骗我了吗!我要生气了哦,我要走了哦?”
作势的假动作还没做完,怀里忽然撞进来一只小鸟,他下意识伸手搂住,听见了极细极细的哽咽声,胸膛上隐隐察觉到淡淡的湿意。
半长发的青年没有说话,把手绕到她背后轻轻拍打。
“抱得这么紧呀。”
“因为现在幸福得好像是我幻想出来的一场梦,随时都会醒过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模糊在他的怀里,“不这么紧的话,感觉萩就会离开了。”
“哈?我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可是我做错了事情……”
“谁不会做错事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啦!”他雷声大雨点小地嚷嚷,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澄清污水,“绝对不会离开哦,就算小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因为我喜欢你嘛。”他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