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豆》二九木一

2、第 2 章

　　罗望的家教还算严格，至少在他儿时，爷爷就教导他要‘克己复礼’，但遗憾的是，他并没能一直遵循爷爷的教导。
　　他小时候会因为自己的小狗亲近别人而难过，长大后，会因为暗恋的人被别人搂着而心生别扭。
　　不该这样。
　　罗望将书本塞进书包，余光却不受控地扫着一旁。

　　这季节的西瓜正甜，校门口的三轮车上卖得也便宜，池冕从那里路过顺便买了一个回来。
　　“大佬，吃不？”他从左然的胳膊下钻了出来，捧着四分之一的西瓜来到他面前。他自己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刚好两个室友各一边。
　　阳光从窗户涌进来，将红果肉染的更艳丽可口，罗望却被少年的嘴唇吸引的挪不开目光。
　　水润的，沾了西瓜汁的，看上去很好吃。
　　直到他又将西瓜往前递了递，那只托着西瓜的手腕，因为用力托举而鼓起了一节青筋，在暖光里映下一小片偏冷的阴影。
　　“不了，我——”说话声被敲门声打断，室内的三人一同望向门口。
　　“都在呐？这是你们的新室友，好好相处啊。”宿管阿姨将人留在门口，就转身离去了，从罗望的视角来看，总觉得这像是北美蝴蝶扇动翅膀后留下的那阵风。
　　池冕对此毫不意外，他转身将西瓜放回自己桌上，“你就是周擎吧？我叫池冕，也是配音二班的。”
　　男生肤色黑了点，身高和门框差不多，说起话来却是温文尔雅，“你好，谢谢，我自己来。”他避开要帮忙拎东西的池冕，大跨步进了屋。
　　“兄弟，你这肌肉是练过？”左然从池冕座位上起身凑了过去，“我是左然，那边那位是罗望。”他说着，想要伸手戳戳那胳膊上的腱子肉。
　　“拉练两年，你也可以。”
　　原来是退.伍回来的。

　　罗望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那边的两个围着周擎，对他身上的肌肉啧啧称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该有的他也不缺。
　　但是……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他在外社交时也一向游刃有余，可一旦对上池冕，就乱了方寸，不知给以什么反应才算得上合适。

　　在他发呆时，一瓶青梅绿茶被轻轻放在一边，外瓶上还挂着一层水珠一点点往下淌，润湿了下方垫着的两张纸巾。
　　“你的最爱，现在喝温度刚好。”
　　淡淡香味从他身边擦过，罗望想起自己似乎也该添置一瓶新洗衣液了。
　　他回头道谢，却看到池冕将那四分之一块西瓜拿到了周擎那里。
　　今天的青梅绿茶，有点酸涩。

　　彼时正值酷暑，罗望拎着简单的行李从家门口踏上空旷的35路。
　　两站过后的望夏有七条线路从这里经过，这意味着，这里也是人流涌动的转乘站。
　　人群蜂拥而上，拖着行李箱的少年被挤到车尾。
　　罗望将行李袋塞到脚下，一手伸出座位，扶住了被推搡得站不稳的少年。
　　“谢谢。”干净清爽的少年音宛若林中清泉。
　　受父母影响，罗望一向对人声有着十分挑剔的审美标准，而身边人可以在这里得到他的最高评分。
　　起先，他仅仅觉得那声音悦耳动听。

　　可当他们在陌生宿舍再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少年脚步轻快的来到他面前，“好巧啊！”
　　那时候，罗望感觉自己的心尖被轻轻撩动，虽然他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往后的日子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他。
　　正如现在一样。

　　他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强迫自己不再去上面的背影。
　　半响后，他扶额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冰凉的金属盖体让他理智稍微回笼。

　　“周擎，我整理了一份去年的学习大纲，还有前几天老师们发布的本学期任务。”已经正式上课三天了，几门专业课老师见的七七八八，琐碎的学期任务也已经随堂发布。
　　这对于周擎来说可算是帮了大忙，“谢了，晚上我请吃饭。”
　　他年纪比其他人稍长两岁，处事更成熟，不过几个小时，就与几人混熟。
　　池冕和左然像两只毛猴似的振臂欢呼，罗望表现的则过分平静。
　　周擎表示自己离校两年，对附近的美食不太了解，于是询问吃什么。
　　“除了海鲜都可以！”池冕率先看开口，他提出观点时总是自信又率真，总是可以‘放肆且大胆’地表达自己。
　　罗望感觉青梅绿茶又恢复了以往的味道，甚至有点过于甜了。
　　他对海鲜过敏，不过并不严重，至多是身上起红疹子，并不会威胁其他器官。

　　那还是去年的事，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宿舍，池冕向来是闲不住的，除了练习时间，其他时间都要有人说会儿话才行。
　　但罗望在宿舍里向来话少，他又不想在冬天里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只能一边玩手机一边无聊的来回翻腾。
　　或许是察觉出他的憋闷，罗望放下手中的书本，主动和他闲聊。
　　“今天的阳光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池冕才意识到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一下子将头探到床边，眼睛里闪着细碎光辉。
　　猛地和他对视，罗望瞬间失了神，不过，好在池冕向来健谈，只要有一个话头，就可以聊到天南海北。
　　他就那样趴在床边，与下方的罗望交谈，罗望也不嫌累似的，靠在椅背上，仰头对着他。
　　不论他说什么，罗望都会给与耐心的回应。
　　两人专业虽然不同，但总有相通之处。
　　池冕感叹罗望播音时气息闻，罗望便称赞他配音时情感充沛。
　　两人一来一回的，倒是更熟络了。
　　聊到后面，话题总是少不了与吃相关。
　　池冕讲自己在海边长大，挑选海鲜十分有一手。并问罗望喜欢吃什么，以后有机会待他去家乡玩。
　　“我也很想去海边玩，不过一直很担心自己找不到海鲜之外的菜。”
　　“你不喜欢吃海鲜呀？”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罗望在内陆长大。
　　“不是。”他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苦恼。
　　“那是海鲜过敏？”看着他的时候，池冕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我爸也是。”那种感觉很像是相隔几千里遇见了有缘人，正如他们第一次在这间房间见面一样。
　　罗望也笑了，如果他此刻照镜子，必然会被自己一脸春.意吓一跳。
　　池冕则只是觉得大佬室友笑起来更帅了，“罗望，你长得真好看。”他语气十分真诚，但和夸赞‘今天的晚饭真好吃’没有太大差别。
　　饶是如此，罗望却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增快，那声音震耳欲聋，直冲耳膜。
　　“你也很帅，特别是眼睛，很亮。”像小星星。
　　“谢谢！”
　　与其他男生宿舍相比，504的气氛有点过于礼貌了。
　　至少，这间屋子里没有复杂的亲子关系。

　　池冕很像是一轮火热的小太阳，他可以热情的接纳所有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身边人走向他。
　　罗望认为，没有人可以拒绝那股包容和温暖。
　　或许大多数人使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自然而然地喜欢他，但在罗望心里，那立场已经悄然转变。
　　他深受其影响，并且难以抵抗那因醋意而生的别扭。

　　兔头店与蹄花店毗邻，四人默契地选择了兔兔。
　　但正餐上桌的时候池冕就有点后悔了，“兔兔那么可爱……”话音未落，一份被拆好的食物就落在他面前。
　　罗望戴着一次性手套，低头处理着第二份。
　　池冕看着眼前火红的裹满辣子的香喷喷的肉骨架，毫不犹豫地夹起最小的一块塞进嘴里。罗望已经将可拆的部位都拆开了，只需要他轻轻一吮就将滋味享受了十成十。
　　左然低头啃兔头，没注意到这边的场景，哪料对面的周擎将画面捕捉得分毫不差。
　　周擎别有深意地在二人之间扫了一眼，然后说，“罗望你是本地人？”
　　正在拆第三个兔头的罗望专注手上的动作，点了点头，“土生土长。”
　　“不愧是当过兵的，这都能看出来。”左然啃的满嘴红油，与对面两个干干净净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看手法咯。”
　　随着他的视线，左然注意到对面被拆好的兔头，他又看看自己碗里的狼藉，“快告诉我，这是成都人的天赋技能！”他用纸巾擦了擦嘴，“池冕你怎么也点了这个技能？”
　　池冕看着自己碗里的两份，又看看罗望的手，微微歪头，原来只有自己有吗。
　　可是兔兔真的很好吃。
　　他将碗往自己身前挪了挪，“哎，爱莫能助。”
　　“枉我每天尽心尽力为你买饭取快递，终究是错付了。”左然靠在一边，徉做抹泪。“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1]……”
　　不愧是中文系的，时不时就能拽出两句古诗文。
　　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池冕夹起一块要送他碗里，却不想半路被人拦下。
　　罗望按住了他的动作，将分成三瓣的兔头投送到左然碗中。他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连忙端起碗，“大恩不言谢了罗哥。”
　　夜晚的兔头店依旧热闹，多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那边的左然在指导下像模像样的拆着骨头。池冕吮着兔头，看着碗中又堆起的小山包眨了眨眼。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1]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唐·李益《写情》
罗望：这兔头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