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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乍一见卫勋,邵代柔被他吓了一跳,个头可真是高,他站在那里,比前头引路的小厮整整要高出一个头还有余。

      应该是吊唁丧事的缘故,穿着极为素净,玄天色皮毛大氅下一身缟袂,唯有腰间一条象牙黑的带扣勉强能算作是装点。

      精瘦的腰,刚劲挺括的肩背,结实也真是结实。
      怎么说呢,常年在地头里劳作的农户们自然也是壮的,但卫勋的壮和他们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挺拔的、正气的、勃勃生机和凛凛压迫并存的强壮,铁铮铮的,是力量和威仪的象征。

      那种血光暂压在刀鞘中的气质是让邵代柔是有些惧的——当然,不止是她,换了谁都会惧的。
      只是在畏惧之外更多的是贪婪心和巴结心,让他们顾不得惧了,一群人似狂喜还压抑着道貌岸然模样,疾步蜂拥上前去恭迎。

      卫勋的表现大概是很冷淡的,兴许是常年习惯于被簇拥,他只简单应了几句,倒是李老太爷那双激动得不断颤抖的嘴皮一直不停在大风中上下翻动聒噪。

      大风灌注进邵代柔的耳朵,她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狂热蜂拥的李家人撞开她上前,不知道谁搡了她一把,把她挤下了台阶。

      终于,几个人渐次迈步朝邵代柔走来。

      风吹得大雪洋洋洒洒,雪片浮贴在脸颊上慢慢融化,她抬起手拂掉水迹,水在眼睛里晕开,见人走得近了,这才总算看清楚了卫勋的脸,先注意到的是肤色,比闷在房里终日不见太阳的邵家兄长要黝黑少许,呈现出一种极为蓬勃有力的小麦色。
      邵代柔想了想,既是在边疆金戈铁马,又千里迢迢一路扶棺,太阳晒得多些也正常,是她少见多怪了。

      金素兰在身后激动地喊了邵代柔两声,声音被风雪压过,于是急得直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差点把邵代柔拖一个趔趄。

      “大嫂?”邵代柔低声回头。

      金素兰压低的嗓音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来了来了!是那个穿素色衣服的不是?”

      因为晓得邵代柔这小姑子从来不吭不哧的,加之性子素来张扬,金素兰全然不怕邵代柔会到公婆面前告状,连掩饰都不带掩饰地低声惊叹道:“天爷,世间竟然还有生得如此风貌的男子!”

      只是感慨完了,金素兰歪着脑袋兀自想了会子,又开始小声嘀嘀咕咕:“就是长得有点凶相……”

      是凶,浓斜的眉,深凛的眼,还有没有半点弧度的唇,仿佛连从他身上刮过的风都是冷且硬的。

      邵代柔不好说什么,只能侧回过头,朝着金素兰摇头笑得无奈:“大嫂……”

      金素兰被她看一眼,自觉没趣,哎呀一声别过头去,嘴里嘟囔着:“我随口说说而已的,你这人好生没意思!”

      邵代柔不自觉又瞧了卫勋一眼。
      其实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父亲母亲自诩身份清贵,平日里往来的都是县城里难得的几个秀才,肤色大抵白净,身量个头普普通通,身形即便不算柔弱,也绝对谈不上强韧,有些不讲究的,身子还会呈现出的臃肿垂堕之态。

      没有一个人像卫勋。邵代柔在脑海中试图找出一个意像来形容他,一身素衣仿佛山间笔挺而沉默的松柏,扑面而来的气势或许更似暂且入鞘的利刃,令人生畏。

      就在邵代柔被金素兰拉着说话的档口,那头李老太爷作主,左右引荐了各人。

      卫勋的视线在一旁现搭的长棚上停顿了片刻。
      棚子里早空了,大多数人一听有将军来,纷纷扔下手里的家伙事跑出来看热闹,哗啦啦响了一晚上的牌局自然是都停了,只是酒肉香气犹存,被带着雪的风卷过来,一阵又一阵,无声彰显着方才的欢快。

      这程子才想起来不该沾荤腥已经太迟了,李老太爷面上不慌不忙,手背在背后拼命示意,让下人赶紧把酒肉牌桌全撤掉。

      李老七老婆接到老太爷的余光暗示,立刻会意,打岔还不容易,捏着帕子就冷不丁嗷了一嗓子,大声嚎啕起来:“大爷走得早哇!我那苦命的堂兄弟啊!”

      李老七责无旁贷,咧着大黄牙大声喝止她:“哭什么!大丈夫为国捐躯,乃是幸事一件!无愧于我李家儿郎的名声,无愧于我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老七老婆哀哀戚戚地扯着帕子,“你们男人知道什么!大伯和婶婶走得早,要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大爷拉扯大,萝卜丁似的孩子,准一早跟着爹妈去了,哪能像今天这么有本事——”

      “什么屎啊尿的,当着贵人的面,注意你的嘴!”李老七嗓门拔得更高了,可见这次的呵斥是真心的。

      李老七老婆因为话不得体被李老太爷狠狠瞪了一眼,她又气又懊恼地咬了下嘴皮,不说话了,开始一门心思装腔作势假哭。

      现场冷了几分,李老七只有接过重担,眼眶说红就红,垂下脑袋沉痛道:“我们没有愧对早逝的大伯和婶婶,二老倘若在天有灵,一定深感欣慰。”

      邵代柔先前一直跪在蒲团上给李沧烧纸,腿挨着火盆烧得滚烫,脚底下被冻得冰凉,本来就难受得不得了,在风雪里又站了这么久,这会子腿都发僵。
      她暗暗小幅挪动着双腿,一面面无表情地听着,由衷觉得李家人真有令人叹服的本事,这一唱一和的,场面乍么实变得好热闹,跟搭了台子请人唱双簧似的。

      唱戏的杂耍的都到了,观众自然就是卫勋了。尽管卫勋大抵是一个不轻易喜形于色的人,邵代柔依旧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凉薄钝意,只是太过短暂,在她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一闪而过。

      卫勋虽出身高门,和其他的勋贵子弟到底是不同的,他自幼投身行伍,对被注视的察觉尤其敏锐,几乎是邵代柔刚看向他的瞬间,他便和邵代柔对上了视线。

      迎面的寒风明明只吹来了一阵干净的皂角味,那大马金刀的气势眨眼间像紧密的大网扑过来,邵代柔竟然错觉闻到的是铁器与血液的气息。

      李老太爷的视线半刻都没有离开过卫勋,自然是留意到了卫勋和邵代柔对视这一幕,哎呀一拍脑袋,像是这时才猛然想起世界上还存在一个邵代柔来,赶紧招手把她叫过去,对卫勋介绍道:“这是我们大爷媳妇,娘家姓邵。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些,都不晓得早些过来向将军大人请安。”

      “大嫂。”
      卫勋并没有责怪她,在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问候之后,反倒是先拱拳道起自己不是来,“沧大哥和我亲如手足,又是代我捐生,于情于理,我都理应送沧大哥归家,奈何圣上有诏,实在脱不开身,仓促之下来得太迟,万望大嫂能够体谅几分。”

      这下,那般挺拔的身形真真站在面前了,连光都被他挡了个完全,像一片阴影笼了下来。
      邵代柔还没从方才那一眼对视的胆寒中挣脱出来,更是不敢抬头了,垂头福身行过礼,“将军哪里的话,我——”

      李老太爷见势不对,卫勋先前对李家人态度可谓是冷淡,对所有人搭过的腔,统共加起来,还没有对邵代柔一人说的话来得多,照这样下去,帛金搞不好要落入邵家人手里!

      于是邵代柔话还没说完,李老太爷就猝然一扯嗓子大泪滂沱,沙哑刺耳的哭声盖过了她的动静,李老太爷痛哭道:“我们大奶奶苦啊!将军或许曾听我们家大爷说起过,小夫妻成婚四五年了,一日都未曾团聚过……”

      旁边的李老七老婆被丈夫暗中扯了一把袖子,不晓得到底要她干啥,反正适时捶胸大嚎是肯定不会错的,“天爷啊!你不公啊!”

      “我们大爷还没留个后,竟然就……就……”李老太爷登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现在是老泪纵横,哭得腰都直不起来。

      邵代柔由衷觉得这李家老太爷可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一刻钟前抹牌吃酒也可,一刻钟后悲痛嚎哭亦可,一刻钟前能摆足大家族长老的架子抖威风,一刻钟后也能变成慈爱长辈恨不得能跟着李沧一道去了,当真是能屈能伸。

      李老太爷这么一哭,四周很快便响起连绵起伏的啜泣声,时不时嘹起一声“大爷啊!你好狠的心啊!你走得好早啊!”冷不丁的吓人一大跳。

      这么一想,大家都在哭,就邵代柔一人干站着,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她赶紧哀哀戚戚地低泣起来,生硬地跟着大家伙哭了几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就找不到别的词了。

      在这件事上,邵代柔是真心不如李家人,他们哭得真切、哭得悲切,每一个人都声嘶力竭,哭嚎声裹着风雪架起了高高的柴堆,逼得邵代柔不得不爬上去。这世上的所有事情无非都是这样,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彼此在装样,也得蒙着眼睛继续装下去。

      为了避免现场情况变得更加尴尬,邵代柔掖起帕子,挡住了低侧下去的眼睛,以呜咽的声音代替流不出来的泪水。

      恍惚中瞥见卫勋微微摇了摇头。邵代柔还是有些惧他的,不敢抬头去看,只听到一声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被风卷走。

      难不成是嫌她的悲痛不够真挚?邵代柔只好再努力掐了大腿一把,一吃痛,强行挤出几滴泪水来。

      一道凛冽敏锐的目光直直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跟着人群艰难挤出的几滴不算真挚的眼泪在风雪中无所遁形。

      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愈发冷淡了,声音透过风声和哭嚎声递过来:“大嫂,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兴许是一双火眼金睛瞧出她没有多难过的意思吧,卫勋对她的态度骤然冷却了许多,连那些惯常应有的假大空虚话也没对她说,场面上宽慰一句便立即调转身去,视线再没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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