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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邵代柔回去的路上平静极了,心像寂寥的荒野,除了过境的风,什么都没有,无怨无恨,无喜无爱。

      回了房,一头栽在宝珠旁边,本是担心睡不着的,没想到竟昏昏沉沉陷了下去,天似乎亮了,房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光秋姨娘就来了好几趟,邵代柔能感觉到,这样躺着实在不成体统,她想起来,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只管睡得冷汗潺潺。

      后来秦夫人也惊动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探手摸了摸额头,叹一句幸好没高热,转身问宝珠:“你姐姐这是怎么了?”

      宝珠擦身喂水忙了一头汗,琢磨缘故已经琢磨半天了,猜想着说:“姐姐先头熬了好几夜,想是熬不住了。”

      邵代柔是想趁这几天把手上的活计能结算的都结算了,做不完的把好定都退掉,不欠人家的,省得今后到了李家去,出也出不来,麻烦。

      秦夫人大致晓得原因,自尊却不允许她承认知情,针线篓子就搁在床边的绣凳上,她刻意不去看它,只觉得那一针一线都长了逼人的眼睛,她双肩都像是在这针线篓子的注视里节节垮了下去,那竹篓子在身后追着她,要吃人。

      她别了眼过去,慢慢说:“想来也是的,操办红白事最是累人,铁打的人都要歇几回。罢了,我先前遣人去请了大夫来,算算时辰,也快到门上了,宝珠去接一接,还是请大夫把个脉稳妥,要是只是疲累,那倒还好说了,就由得她睡去就是,多睡会子就能缓过来了。”

      大夫来也是这样说的,邵代柔人虽过分瘦条条的,身子骨却是很经得起磋磨的,她累的是心,但这心病哪有药可医。

      大夫给开了两副安神的药剂,秦夫人扫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疼药钱,摆摆手:“这里面几味药,我是晓得的,吃了好几日都昏沉沉的。既然说是没有大妨碍,那就不必开了。”

      大夫也不需要斟酌:“夫人说得在理,是药三分毒,不开也可。”
      横竖是没什么大病,吃药也不过是安慰而已,那就算了吧。

      于是阖家都识趣不去打搅,让邵代柔横了个天昏地暗,哭是哭不出来的,也压根没到要哭的地步,就只是觉得空得彻底、空得乏味,睁开眼时心里眼里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不说倒也不得行,宝珠当场扑过来抱住她:“我的好姐姐,你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醒转,我都要怕那庸医误人了!”

      说罢便细细碎碎将先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都还气呼呼的:“我要是将来嫁了大官,指定能给姐姐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邵代柔听得又想笑来又想叹气,空茫的世界似乎又重新被这些琐碎的嘈杂填满了,她恍惚中觉得与卫勋相处的这几日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日子还要像过去一样过的。

      她由衷地笑了笑,算是为这没因没果的一场梦划下了终点,决心再不去想他了。

      和宝珠笑闹着要起身,依稀听见外头有人在唤邵大嫂。宝珠替她出去看过,说是有一位卫家军的军爷在找她,已经在邵府门外等了她大半天了。

      “找我?”
      邵代柔不得其解,但叫人家白等那么久总归是极其过意不去,赶紧爬起来梳洗更衣,匆匆往堂屋里去。

      邵平叔么,自然是像以往那样不见踪影的,好像又是去山里访哪位棋友去了,他一贯是这样随性潇洒。

      于是便由秦夫人待客,寒暄几句,见那军爷半天不开口说正事,像是打定主意要与邵代柔独处,秦夫人便识相找了由头留他二人独处,

      邵代柔昨日在客栈撞见过他一两回,晓得他既是卫家军的人,也是卫勋比较信任的家仆,那也不必多话,犹豫着直问道:“军爷来找我,可是卫将军留了什么话给我?”

      那家仆道是,“二爷说大嫂子是性情中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邵代柔点点头:“不妨事,军爷请讲。”

      她还道会是什么话要嘱托,没想到那家仆二话不说,竟先从腰封里摸了两张银票子递过来:“二爷来一趟,家大人势必会议论二爷给未亡人留了多少钱。这里两张票子,多的那张是给大嫂子娘家的,另一张给李家,邵大嫂子只管拿去应付。”

      “这哪里使得!我不能要。”
      邵代柔当即变了脸色,并不去接。

      家仆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笑道:“二爷请大嫂子不要推辞,你就是咬定说没有,他们也未必会信。”

      “我还管他们信不信不成?”邵代柔甩的是气话。
      自然的,这话里主要针对的是李家那帮饿鬼。

      家仆仍劝着:“拿着吧,多少是我们二爷的心意,也免得大嫂子被追着,左右为难。”

      邵代柔垂眼瞟了眼票子上写的数目,倒是不算太多。她不收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觉得把所有人都觊觎她拿了多少钱的事摊开来在卫勋面前摆着,简直丢脸极了。

      见她斟酌着,家仆松了口气,只要肯斟酌就是好事,见她没再强硬推拒,把票子往她手里硬塞进去,一转身,又袖笼里摸出一个黑匣子,双手恭恭敬敬托了,往邵代柔跟前一递,瞧了瞧门关实了,才声音压低道:“这是我们二爷单独留给大嫂子的。”

      在邵代柔惊愕的目光中,他继续往下说:“二爷命人全换了通行宝钞,大嫂子到哪家钱庄都兑得。”

      “对了。二爷特地交代过,大嫂子孤身一人,又是女子,若是上钱庄兑换大笔银钱,不定会不会引来有心之人觊觎,给大嫂子如此一笔银钱,只怕是祸不是福。只可惜这番二爷走得突然,实在来不及为大嫂筹谋更多,只能让我多叮嘱大嫂子几句,轻易不要透露给人这笔钱的存在,若是哪天真需要兑钱,切切小心再小心,实在有难处,随时往京中卫府写信,信只管交给门房即可,府中自有方法能联系到二爷。”

      “大笔银钱?!”
      邵代柔惊了一瞬,忙把匣子往他跟前退回去,话音急促得像飞起来,
      “不不不不不,这我哪里能收得——”

      那家仆拱手一作揖:“我实话实说啊,还请邵大嫂子别介意。我只听命于卫家,二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二爷说要把东西交到大嫂子手上,所以大嫂子若是一日不接,我就在这里等一日。”

      这话尽管说得又冷又硬,邵代柔没觉得哪里不好,因为晓得他是代卫勋来的,卫勋心肠是好的。

      家仆见邵代柔迟迟不应,又乞求道:“大嫂子行行好,别叫我在青山县一日一日耗下去,我还得上路去追二爷哪!”

      邵代柔原已决定要死灰一盆,哪里抵得住余烬中还诈尸似的爆燃一两下,踟踟蹰蹰的,还是没忍住问:“他……卫将军他,是去哪里了啊?”

      问完便哎呀一声,突然间醒过神来,忙摆手道:“是我关心则乱了,如果不好说得,军爷倒也不必为难。”

      她眼睛盯着匣子,眼神虚着飘啊飘的,显然是期盼着得到回答的。

      家仆看着她,那张脸又瘦又小,估计比他一个巴掌也大不了多少,脸颊和嘴唇都透露出一股疲惫的苍白,眼睛里的光却倔强得很,我见犹怜这个词似乎不适用于这种场合,只恐怕没人能狠心当真拒绝她。

      家仆叹了口气,按照卫勋的要求,并不将卫家眼下如何艰难告知她让她烦恼,只答她的问题:“大嫂听说过西剌没有?”

      自然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是哪个城?
      邵代柔得了答案,却没有比没得时放心多少,手指慢慢捏掐着另一只手背,不晓得能不能往深里问,想想还是作罢了,只捡着能问的问:“明年……明年李沧将军祭日,卫将军来不来?”

      “主子的事情,这我也说不好。”家仆话没有说死,“二爷同沧兄弟情同手足,若是能来,应当是会来的的罢。”

      “噢……”
      沉甸甸的匣子终于没那么压手了,只要还来就成,只要卫勋来,她再还给他就是了。

      想想心境真是复杂极了,千丝万缕乱七八糟,理也理不清爽。这算什么回事呢,她到底是烦恼还是喜悦,已经决心要往前走了,走出几步,惊觉竟然还是在原地打转,难不成是说给自己顽的不成?

      她慎重捧着个匣子沉思,家仆看着她,心里也直犯嘀咕呢。

      卫勋身兼数职,年俸统共算下来六千余贯,何况祖上富裕,要照理说,富可敌国不至于,腰缠万贯应当是轻而易举。

      可这一切都架不住他要养卫家军。大到粮草马匹,小到弓矢横刀,样样都是无底洞,尤其是这几年,宫中有意无意在削减卫家军军费,光靠公账支撑军队开支自然不够,钱全凭卫勋良心往里填。

      这一回,除了宅屋职田之类难变现的,卫勋手头所有能拿出的钱,全都换了通行代银券给了邵代柔。

      真真掏空家底了都,家仆掂量着,估摸现在二爷的荷包兜底比他的还要干净。

      为什么要给邵代柔留这么多?若只单单说是抚慰遗孀一桩,不至于,实在不至于。

      家仆站在冷风了匪夷所思想了一早晨,好像终于得了些领悟。

      说实话,如果不是办这一回白事,包括二爷在内,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沧在家乡竟然有妻室。
      不夸张地说,他们是到了青山县,见到捧灵位的人,才知道竟有邵代柔这么一个人存在。

      再一打听,惊闻李沧与邵氏成亲已近五年。那三年前毛家选婿,为何李沧还参选?若是当时被毛家看中,毛家娇娇贵女自然不可能甘为妾,那邵大嫂岂不是……

      二爷虽不爱挂在嘴上说,但绝对是尤其重情重义的人,如此大手笔,未免就没有替李沧补偿一二的成分在。

      正想得入神,听邵代柔又叫了他一声。

      “军爷,这匣子,还是托您带回去吧。”

      说句心里话,这话说得是不容易的,那可是钱哪!这天地下哪有不爱钱的?别说她一声不吭就收了郑礼毛慧娘的白事金,这要是其他人给的,她只怕是抱在怀里调头就跑,生怕迟一步人家反悔了去。

      可——
      可这是卫勋给的,那就全然不一样了。

      她再开口,吐字支支吾吾很是艰难:“我就是拿了,也决计不敢花的,多难为情哪!至多不过是等到下一回再见卫将军的时候还给他,那谁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去……”

      家仆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突然哎哟了一声,变戏法似的拎出两个布荷包,嘴里说着幸好没忘,“差点忘了,这是些零碎角子,碎是碎了些,大嫂子不要嫌弃,平常里流转用,到哪里使起来都便宜。”

      若邵代柔方才是被他口中的“大笔银钱”震得回不过神,那现在就是震惊中都有些无奈了,她忍不住好笑道:“这二爷可真是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哪里要他这样细心打点我。”

      这般往斜里打岔的法子,自然也是卫勋想出来的,邵代柔见到这些碎角子,多半就只顾着笑话他,忘了要推拒前头钱匣子的事了。

      家仆不禁不感叹卫勋对人心的掌控——确切的说,是惊讶于卫勋对邵代柔的了解。
      不管怎么说吧,横竖匣子总算给出去了,这么大的担子一揭,肩上骤轻,家仆说这下好了,“差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临行前,最终还有一句卫勋托他转述的告别。
      “人有一死,昨日已去逝流水,大嫂只管一应向前看,千万要珍重自家,这也是二爷的意思。”

      邵代柔听了,以为这话里在说的是李沧,哪里察觉出其中有半分交代遗言的意思,并没有多想,只道了声“多谢军爷”。

      家仆拱拳道别,剪手就要朝外走。

      邵代柔目光追上去,眼前竟然一个恍惚,明晓得身段行容样样都不一样,她还是从离去的背影里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哪里忍得住呢?她急忙提起裙摆碎步追上去,顾不得瘫了大半天脚下软绵无力,心中有痛有念,情怀出口带着嗓音也颤:“军爷一路好走,山重水远路迢迢,切切保重身体,勿忘添衣加饭。”

      家仆为她这忽然一句郑重一惊,点点头,带着那些她没有机会对卫勋说出口的惦念记挂,辞别了这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城。

      *

      邵代柔将人送出府,匣子藏在袖笼里带回房,恰逢宝珠不在,于是便关上门窗,将匣子在床上摊开。

      即便一个子儿也不打算花他的,还是得将数目算得一清二楚,免得叫今后对不上数,说也说不干净。

      这要不数也就罢了,白花花的纸张一张一张仔细捻过去,到最后手指都颤抖了,竟然有足足十八万五千六百二十六两!

      数额之巨,砸得邵代柔两眼冒金花儿。

      天老爷啊,十八万两之多……邵代柔对如此数额根本无法形成任何概念,慌乱地用金大嫂父亲金县令的俸银和养廉银来对比,还有禄米绫罗之类七七八八折抵……是多少,上回金大嫂子炫耀似的提过一回,到底是多少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不能怪她,这么多钱摆在面前,脑中全乱了,周围的抱柱房梁在眼前乱飞,捧着匣底的皮肤简直像抬着一捧正在燃烧的炭火,烫得她头晕目眩。

      她魂儿都吓坏了,把厚厚一沓纸翻来覆去清点了好几遭,数得人都痴痴傻傻。

      十八万五千六百二十六两……
      咦?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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