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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秦夫人在家中拨了几日算盘,算来算去,只好把邵平叔叫了过来,夫妻俩对一对账面。

      过去家里有邵代柔接各种私活补贴公中,倒是勉勉强强还过得,眼下邵代柔去了李家,不能再帮衬家里,可以预见将来日子难过。

      邵平叔和秦夫人一共有三个子女,大爷邵鹏和小女儿宝珠是秦夫人生的,次女邵代柔是秋姨娘生的。

      他们从京城一路被赶到青山县,大爷邵鹏一直没有办法接受从天庭掉落十八地狱的落差,整日浑浑噩噩。

      三个孩子里,还是女孩儿好啊!
      秦夫人不得不感叹。

      他们落魄时,邵代柔也有几岁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从前的富贵,横竖是懂事得早,后来又有了幺女宝珠,姐俩儿一直偷偷在外头做零散活计补贴家用,两个傻小孩,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其实这个家里有什么事能躲过当家夫人的眼睛?

      秦夫人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膝下子女要对别人卑躬屈膝,无法接受邵家人要做低贱的活计讨生活。

      不能接受,但又需要,只能装聋作哑,明面上不知道,就假装一切屈辱都没有发生。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不面对也不能够了。

      比秦夫人还不能接受现实的是邵平叔,他捧着秦夫人这几日补做的账册,满脸惊诧道:“啊?不是就邻里窜窜门子做一做杂活,不做了也就不做了,家里如何就会冒出这样大的窟窿?”

      对邵代柔的付出,既没有做到应有的理解,也没有感受到应有的感激。

      秦夫人充满遗憾地望着她的丈夫。

      他的身姿还是那样挺拔,他的容颜还是那样英俊,就连不合乎年纪的天真呈现在空洞的浓眉大眼里,也显不出令人作呕的愚蠢来。

      在周遭一个个大腹便便谢了头顶的同龄男人的衬托下,他那一身上了年纪的清新俊逸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母亲盈夫人——曾经艳冠江南鼎鼎大名的江淮第一名妓,将姣好的容貌毫无保留地遗留给了他。

      想当年,他也曾被称作京城第一贵公子,众星捧月,风光无两。

      秦夫人还记得她第一次赴邵公宴,继母指着瑶池那端远远的倜傥身姿问她:“那是邵公爷家的十三爷,姑娘且落一落眼,瞧瞧合不合心意?倘或要是合心,万万不要羞怯,直说给母亲听,母亲好替你去说合。”

      恰逢此时,瑶池那端一回首,“美姿仪”三个字第一次从书卷上落进实处,一举手一投足,哪怕形容成倾倒众生也不为过,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位年轻女郎均红脸晃花了眼。

      继母见她心神动摇,赶紧上前抓紧规劝道:“姑娘虽不是我亲生的,上天作证,我待姑娘可是比待自己亲闺女还要上心。十三爷生得这般仪表堂堂,身份又是一等一的尊贵,母亲盈夫人虽然并非高门出身,可人如今可是当着邵公府的家,将来十三爷袭爵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是这回错过了这门好亲,还能有哪家的天仙能入得了眼?”

      秦夫人那时年纪还小,一时被心头懵懂的小鹿撞晕了头脑,以至于忘记思考,一直视她为肉中刺的继母怎么会如此好心,按说这样好的亲事,怎么不说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要说给她……

      这人啊,只要年纪一上来,就容易陷入对往事的琢磨里,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如今旁的还是不去提他了吧,单单只说容貌,只说那貌比何宴的丈夫。

      眼下呢?

      秦夫人十分晦暗地笑了笑。很可惜,时间削弱了他的盛世容颜,却没能为他带来智慧的沉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如同当初那般愚蠢和无能。

      她苦笑着,一样样讲给邵平叔听:“你是不知代柔有多能干,你想想,家中的差事是不是几乎样样都是代柔在担?她在外面接零碎活计,一夜一夜做,眼睛都要熬坏,还有前头的客栈,她也日日都去帮工。你我也不知是修了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一世才修得她做姑娘。”

      如果没有邵代柔的辛苦,哪有他邵平叔在外头撒手的潇洒。

      尽管邵平叔依旧不能理解几针针线到底能赚多少,但他也没有反驳妻子的话,他放下账册,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沉思半晌,对秦夫人提议道:“夫人以为……若是让代柔改嫁,当如何?”

      寡妇改嫁又怎么了,只要找一富户,照样缺不了聘礼。闺女不必受守寡的苦,下聘的礼金还可以拿来贴补家里。

      这个提议正正好贴在秦夫人的心坎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笑盈盈的,“我们倒不是古板的人家。说到底,李家如今那个样子,估摸着也没什么成就。改嫁或许才是真正对代柔好的方子。”

      比起做惯了甩手掌柜的邵平叔,秦夫人对邵代柔的感情要更认真许多。

      在秦夫人眼中嫡庶之分并不清晰,如果不是如此,她不会给邵代柔定下李沧的亲事,以当时的眼光看来,李家是本地大户,李沧是未来的族长,结这门亲绝对错不了。

      后来李沧和李家决裂,秦夫人一直想找借口退亲,没想到李沧竟那样争气,在京城闯出了一片天地,这才逐渐让秦夫人退亲的念头作罢,并且几乎将所有期许都压在可以跟着李沧去京城的邵代柔身上。

      她是当真为邵代柔打算过,可惜对抗不过世事无常,时间来到了今天,秦夫人希望聘礼能补贴家中是真的,希望邵代柔这个懂事的女儿能好得过些也是真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桩,原先还指望李沧升了官发了财,能把邵家带回京城,现在李沧没了,只能另找出路。底下三个孩子里,邵鹏算是没大指望了,宝珠年纪又还小,挑来捡去,唯独邵代柔各方面都合适些。

      秦夫人的心思千回百转,邵平叔想得到是简单很多,他一挥手说:“说起来,城西有个张员外,前几日倒与我说起过这一桩。”

      “哦?”秦夫人的所有精明都藏在一点一滴的温柔小意里,她认真地望着邵平叔,仿佛非常信赖,“幸好家中有你在,困了就有人递枕头,否则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呢!是什么好人家,快快说与我听。”

      邵平叔被她奉承得十分受用,笑着说道:“他说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代柔几回面,因怜惜代柔年纪轻轻守了寡,便使了冰人与我来说合,我便道要回家与夫人商议。”

      “哦,竟还有这样的事。”秦夫人思量着,一边慢慢在圈背交椅里坐下来,“这位张员外,家中是做什么买卖的?”

      纵使秦夫人身量轻,坐下时依旧免不了咯吱两声干涩的响。椅子是秦夫人的嫁妆,一整套的香几交椅,倒是极为严谨雅致的,可惜一条腿儿磨损了些,底下得叠了旧纸片垫着,有客时要搬进里屋,客走了再好意思抬出来坐。

      邵平叔走了几步,在平头案后与她对坐下来,说:“买卖倒是做得杂,五行八作的,手上有个七八间铺子。”

      哦,也就是说不是做官的。

      秦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几分,接着问道:“先头太太是什么时候去的?底下有几个子女?房中有几房姬妾?”

      “倒是还有原配太太在宗州乡下……”说到这,邵平叔忽然眼神飘忽不再看她,眉眼闪烁,嘴上也支吾起来,“不过不碍事。他向我作保承诺过,另外置办宅院,今后代柔绝不与元太太同住。”

      哦,甚至还只能做外室。

      说到这,不等秦夫人作反应,就连邵平叔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重咳一声,正色道:“代柔虽说没跟李家大爷做成真夫妻,到底是嫁过一回的女人,议亲总是作难了些。依我看,要是张员外肯将代柔入册,倘或将来要分家,也能沾着不少好处。”

      秦夫人已经听得心中恼恨,恨他目光依旧如此短浅,千挑万选,就找出这样一个铜臭堆里出来的铜臭子儿!不过是个做买卖的,根本不可能把邵家带回到京城。

      只是面上分毫未露端倪,垂下头从袖中抽出帕子来,一下下拭着眼角,嘤嘤低泣道:“呀,这叫我怎么说才好呢?改嫁不是小事。要说起李家大爷的这门亲事,当初也是想着李家家大业大,能周全代柔一个好将来。谁知道李家大爷竟是这样福薄……唉,真计算起了,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代柔,要不是代柔和秋姨娘心善不与我计较,我的脸皮往哪里搁才好?可她们不找我麻烦,我心里哪里能这么爽快过去呢?你且容我好好想一想,张员外那边,你先言语上拖一拖,我们想法子好好探一探他家中虚实。到底这一回要好好琢磨,当真不好再莽撞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邵平叔信以为真,忙绕到香案另一头替她拭泪,急道:“不急,不急,夫人说得极是,是我莽撞了,一心只想着这是一门好亲,急了些,确实要细细思量,还是夫人考虑得周详。”

      秦夫人又哭了好一阵才作罢,心中对他的妥协毫不意外。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立场从不坚定,从来都是风一吹两头摇。

      两个人在屋里又是哭又是哄了一阵,门外“笃笃”两声响,敲门的是小女儿宝珠,进门先一板一眼曲身拱手,道:“爹爹,娘,万福。”

      这都是秦夫人的要求,尽管落难凤凰不如鸡,她依旧用严苛的规矩笼罩着这个家,试图从似曾相识的情景中依稀找回一两分往日的荣光。

      道过万福,宝珠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喜色,说李家把姐姐送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京城来的将军。

      此刻邵平叔惊讶不已,拍掌笑道:“夫人神了!夫人道卫勋会登门,他果真来了!”

      今日邵平叔本想跟刚来往的几个文人一同去游湖论经,秦夫人在门口按住了他,说卫勋一定会来拜访。

      秦夫人往外窥一眼,这有什么神的呢,不过就是赌,赌卫家人。

      这几日从京城来了许多人凭吊李沧,不少年轻时都曾是邵平叔的酒肉朋友,如今见他落了难,个个都避之不及,竟一个顺路登门的都没有。

      卫勋到底是卫家人,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不一样。

      她忙了起来,忙着把缺了口豁了角的家具都藏起来。

      而邵平叔只道从京城有故交之子来访,而且女儿也回来了,心中十分高兴,起身就要出去迎,“快,快将人请进来。”

      刚迈出一步,衣袖便被从后扯住,回头是秦夫人嗔怪的笑颜。

      “把客人请进来就是。你是长辈,哪好有大老远出门去迎的道理呀!”

      这便是秦夫人的处世哲学了。越是身份差异,就越不该蝇营狗苟,他们家说到底也是邵公府分出来的,不该和金大彪那类哈巴狗一路货色。

      “哦,哦,夫人说得是。”邵平叔耳朵软得离谱,果不其然哦了两声,暂缓下步子,于是对宝珠道,“那便快请卫将军和你姐姐进来吧。”

      *

      李老七自知在邵家不讨好,问过好便不再多待,临道别时还不忘刻意关心邵代柔来讨卫勋的好,谄笑着将日子又往后延了几日,“大奶奶只管在娘家住,等大爷烧七的日子我再来接奶奶。”

      邵代柔应付几句,便与卫勋一同迈入她熟悉的院落里。

      “将军这边来。”她热络地为他引着路,领他过熟悉的垂花门,闭着眼都能数出有几级台阶的地方,就像是要将他领入属于她的一方小天地里——
      光这一点错觉,就足够令她高兴的了。

      园景曾经美不胜收,只是到底缺人维护,行市就差了许多,时不时有枯枝在路中间横摆一道。

      卫勋本想提醒她看脚下,又觉着似乎不太妥当,便把话咽下去,往她翩跹飘起的裙摆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他发现这座宅院其实并没有在外面预想的那样大,很大一片屋子连着院落都被划了出去,一堵矮墙外的各种声响热热闹闹传进来,应该就是方才路过的客栈。

      矮墙明显是新砌的,在一派呈现掩饰不住衰老之态的院落中显得尤为扎眼。

      “这墙也是大嫂砌的?”
      卫勋顺着视线问道。

      “什么?”邵代柔将那半截挡住卫勋去路的短树枝踢到旁边的泥地里去,随意答道,“噢,这不是,我哪能修得这样齐平呢!是客栈上外头雇的梓人砌的。”

      树枝被“咔嚓”一声从中间踩断,邵代柔脚下微微踉跄半步,其实完全可以站得平稳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滑,往卫勋的方向软绵绵跌了过去。

      甚至她的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想来,是她心里暗藏多时的色鬼从离开李家大门的那一刻得到释放,如今终于开始作祟罢了。

      她又是惊讶又是羞愤,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玄天的大氅越来越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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