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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先前邵代柔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会子静下来,好歹算是反应过来了,怕到底还是有点怕的,但是内心的恐惧解救不了跪得发麻的双腿,邵代柔小声道了句“对不住啊”,慢慢从跪坐的姿势变成背对着墙靠坐。

      这下是正正面对着棺椁的方向了,钱嫂子刚才的话犹在耳边,邵代柔一边往火盆里塞着纸钱,一边嘴里絮絮叨叨:“英雄啊,既然我和你没做成一天真夫妻,那就是咱俩有缘无分,我给你多烧点钱,你可千万别来找我了,下辈子要是还遇见,咱俩做兄妹,做姐弟,叔叔和嫂嫂也成啊,反正什么都行,啊,你放心去就是了。”

      越到后面,语速越快越急,像是生怕得到什么留恋的回应似的。

      呼呼的北风吹得火光跳动,幸好,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外头喧闹得很,之前李家人还装模作样嚎一嚎,现在是没人哭了,灵堂外头搭了棚子,棚子里开牌局,一桌又一桌,哄笑声伴着哗啦啦的搓牌声,北风吹起白幡,酒菜香气一阵一阵飘进来。

      邵代柔跳大神似的的跃动火光晃花了眼,一抬头,瞧见离她最近的白布哗哗乍掀开来,差点被吓撅过去,还没待她凝神看清楚,先听见咋咋呼呼一声抱怨——
      “哎呀臭死了!”

      这大不敬的话反倒叫邵代柔的心落回了平地上,她暗松一口气,抬起头来叫人:“大嫂。”

      灵堂后头,按道理寻常人是不好进来的,可邵代柔的大嫂金素兰是县令的掌上明珠,在青山县几乎能横着走,一向是想干嘛就干嘛。

      金素兰帕子捂住口鼻,衣袖再捂住帕子,皱着眉头走进来,环视一周,“怎么就你一个人?”

      邵代柔抿着嘴干巴巴笑了一声,“鬼知道呢。”

      金素兰当即呸呸呸了好几声,空闲的手往她肩上抽了一下,“你这张嘴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不怕犯忌讳!”

      邵代柔捂着肩告饶,实话答了:“僧人们都去吃饭了,李家那几个小的嫌闷都跑了,我懒得捉他们。”

      “一帮偷奸耍滑的烂东西。”金素兰低低哎了一声,说正好,“你娘正念叨你呢,趁现在没人,我把她带进来瞧你一眼。”

      说着,也不等邵代柔同意,素兰像一阵风一样溜走,又像一阵风一样带回了秋姨娘。

      “代柔!”

      “姨娘。”

      到底是亲娘,一看见女儿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秋姨娘就心疼得紧,哎哟哎哟低声叫唤着,蹲下去给邵代柔捶腿,压低了嗓音埋怨她:“其他人都跑了,就你老实,也不知道躲躲懒。”

      “我就觉得他——”邵代柔说话就咬着了舌头,怎么称呼李沧呢?让她脱口叫先夫?她总觉得哪里别扭叫不出口,“我就觉得李将军也挺可怜的,明明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身后却无人为他缅怀,我给他多烧点钱,送送他最后一程。”

      半途戛然的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秋姨娘鼻子一酸,女儿这就成了寡妇,她自己给人做妾,到底有多少心酸自己心里头清楚,但好赖是男人还在,将来再混也勉勉强强算是有个盼头,寡妇不一样,女人的日子到这一日就算是到头了,未来只剩下一日黯过一日的灰暗……

      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上了,可转头一看闺女,腿脚冻得冰凉,一张小脸却被火盆烤得通红滚烫,秋姨娘硬把眼泪憋回去,强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来,视线转到仿佛像一座黑山的棺椁上,强行转移了话题:“造孽哦……身前四处奔波,身后也没个安稳,还得千里迢迢跋涉这老远。”

      “李家宗祠还在,落叶归根,到底是要埋回祖坟里嘛。”大嫂金素兰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布料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对了,”素兰又紧跟着问,“听说是卫勋卫将军亲自扶的棺?”

      秋姨娘说可不是吗,“我听老爷是这么说的。”

      素兰啧啧咂嘴,“你说说,这得是多大的脸面……”

      邵代柔静静听着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心中起不来任何波动。

      想她及笄那年订了亲,十六岁出嫁,等到现在,满打满算其实也不过是四年多五年的光景,区区五年罢了,倒像是她整个前半生都陷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从少女心等成了妇人心,等到悸动的能力都失去,等到心都在光阴中一寸一寸烧成了死去的灰烬。

      李沧病故的噩耗,也不过是往她的这堆灰里再砸上一捧黄土,再无波澜。

      三人闲话了一会儿,秋姨娘伸长脖子从白幡的缝隙里望了望外头,说:“我得走了,夫人晓得我到后头来了,一准要恼我。”

      邵世齐,并夫人秦氏,人倒都不是坏人,就是规矩比天都大,这会儿必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不然早就板起脸扔冷眼刀了,肯定得说邵代柔送别亡夫是正经应当,秋姨娘是邵家人,是外人,贸贸然闯进灵堂后头,别人要看笑话。

      也不知道这乡下地方的,谁会觉得亲娘来瞧闺女一眼是个笑话。

      一提起秦夫人,金素兰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嘴里嘟囔着:“臭讲究些个什么,还真把自己当国公后人了。”

      话是这么说,秋姨娘到底还是急匆匆站了起来,毕竟嫡和庶的区别没那么大,妻与妾之间可是实打实隔了千沟万壑,巍峨大山翻个掌心,小土坡被碾平了也无人在意。

      白幡静悄悄地掀起来,又静悄悄地落了下去,邵代柔怀里多了一个秋姨娘临走前塞的白面大馒头。

      棺椁就停在几步路外,人长久浸在这样难捱的气味里,实在是咽不下去东西,邵代柔把馒头捏在手心里。

      大嫂素兰没跟着秋姨娘离开,她嫌弃地盯着地上看了几圈,把几块蒲团叠放在一起,才勉强坐了下来,对邵代柔说:“我陪你说说话吧。”

      就这么短短一程子,素兰就不住喊了好几声天爷,“这里也太臭了!”

      衣服袖子、帕子,全都捂上了,还是一吸气就一阵干呕,邵代柔劝她走,她就像耳旁过风听不见似的。
      邵代柔劝了几次无果,干脆随她去了。

      过了会儿,素兰朝邵代柔贴过来,骤然亲昵的语气构建出姑嫂间的私下闲谈:“我听说,是卫勋卫将军亲自为李将军扶的棺?”

      邵代柔嗯了一声。

      扶棺一事定然是板上钉钉的,只是卫勋必须要先行面圣,只将棺椁送到了城门口,便独自打马往京城去了。

      李沧是为护主而死,战场凶险,倒也怪不得谁。反倒卫勋纡尊千里为副将扶棺的消息,传啊传的,因为不可思议,倒是传为街头巷尾的奇谈了。

      火炸得哔哔啵啵的,邵代柔低头捅着炭火,感慨道:“可见那卫将军倒像是个难得的好人。”

      “像是?!你说‘像’?!哎呀我没听错吧?”素兰大呼小叫地嚎起来,“那可是卫勋卫将军!”

      “就听父亲说起过一两回。”

      邵代柔面上流露出的一丝茫然勾起了素兰瘪起的眉头,眉毛的走向呈现出这股近乎无知的天真的鄙夷。

      素兰半是嫌弃半是显摆地告诉邵代柔:“行吧,我告诉你,是我爹告诉我的啊。我爹说,说像是李沧这等没背景的愣头青,若不是误打误撞进了卫家军跟了卫勋,单官场里头的弯弯绕绕就能把他绕死,哪里还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官场里头的弯弯绕绕到底指的是什么,邵代柔不清楚,但想也知道不容易吧。她想了想,接着问道:“那卫将军这个人呢?金大人有没有细说过他?”

      “我可很是知道的。”金素兰说。

      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只要比邵代柔知道得多就行了。素兰心里头是看不起邵代柔的,连带着所有邵家人,都备受素兰嫌弃。

      素兰一直觉得她的亲事是受到了蒙骗,当初属实是不知实情,一听说县里来了一家从国公府里分家分出来的贵人,她那眼皮子比王八池子还要浅的爹娘就迫不及待给她定下了亲事,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等到托人到京城里打听清楚底细回来,得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此刻,见邵代柔诚心向她请教,素兰一时难免有些得意,眉毛高高一提,话里外开始显摆起来:“卫家你都没听说过啊?京城里顶顶有名的武将世家,代代都是大将军,厉害得很!”

      到底怎么厉害,素兰想深刻刻画一番,但她说不出来,架子架了一堆下不来,最后只能支吾出一句——
      “反正你就把卫勋往了不起那头想就是了,特别了不起!”

      “噢……”
      邵代柔听完,还是没什么实感,“有多了不起?”

      目光倒映着火光,灼灼亮眼,金素兰被那两道目光看得脸颊发热,被架到这个高度,不说细些像是过不去了,她是没见过卫勋,没见过那就编吧,把情绪衬托得轰轰烈烈,反正怎么吓人怎么说,把小时候金县令给她讲过的志怪故事全照搬上去。

      听得邵代柔目瞪口呆,青山县离京城不远,勉强算是天子脚下吧,又是在深山里,日子过得安定得很,谁见过真将士是什么样的?
      她听金素兰半真半假描绘了一番卫勋将军骁勇善战的杀敌英姿,什么阵法什么幻术,渐渐的,一个长得跟罗刹鬼似的男人慢慢在邵代柔脑海中浮现成形,那红发绿角的,吓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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