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人相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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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上。
“剧情已完成99.99％，传送通道即将开启，请宿主注意……”
司黎的意识有些模糊，脑海里的机械音伴着鬼虢的嘶吼声，震得她有些回不过神，只能感知到心口处的冰凉。
终于到了这一天。
这是最后的剧情点了。
不久前浮屠川崩裂，镇压的浮屠恶鬼倾巢而出，恶鬼之主鬼虢率领大军进攻，修真界层层败退，血落亘古，伏尸百万。
而此时，鬼虢被她封印在体内。
他在挣扎，在扭曲，想要杀死司黎冲破她的封印。
眼前的光晕一点点模糊，胸腔处一柄长剑穿胸而过，杀死了鬼虢，也杀死了身为容器的她。
她抖着唇念出最后的台词：
“神镜在上，今以神魂祭之，封印鬼虢于体内，纵然身死，亦不悔，愿渡渊剑尊晏行寂倾囊相助，镇压浮屠恶鬼——”
她的话尚未说完，神情忽地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血珠滴落，纤瘦的身躯自虚空之中砸下。
呼啸的风自耳边穿过，拥抱着她急速下坠。
司黎的目光落在云层之上那抹白影，他似乎是在怔愣，随后，面上的淡然一寸寸瓦解，往日清隽的面容在此时竟有些狰狞。
咸涩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司黎狠狠砸进东海。
意识消失的太快，司黎没能看见——
红莲业火，有人肝胆尽碎，也没能抓住她的一缕魂魄。
“《仙途》小说世界，代码20036，经检测，男主晏行寂已成功斩断情根，世界已达稳定，剧情完成度100％，宿主司黎任务进度100％。”
“恭喜你，任务圆满完成，再见，司黎。”
脑海里的机械音在说了长串的话后终于消失，地上的少女蜷缩着身体生死不知。
过了许久，静止不动的人微微挣扎，随后撑着地面坐起了身。
溺水的窒息感仍历历在目，司黎缓了许久。
她动手烘干了衣衫，从乾坤袋中取出铜镜，镜中的少女长睫轻颤，眉如远山青黛，双眸宛如一池清水，肤色极白，容貌清丽，是她之前的模样。
她的样貌回来了。
几十年前，司黎熬夜猝死，被绑定到这个书中世界，完成任务后才能接着续命，留在这个世界生活。
这是一本名为《仙途》的大男主爽文，男主晏行寂修的是无情剑道，无心无情，本该一心向道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弟子，成长为一剑撼动四海八荒的剑尊，最后成功飞升开始走自己的仙途。
依据原著作者的话，全书预计一百多万，前期讲晏行寂在宗门内的成长，后期则是他飞升成仙，在上界又一路干到帝君的位置。
起码这本书的文案是这么写的。
但事实上，晏行寂因为作者给的一些奇葩理由，根本没有斩断情根，无情剑道道心破碎，最后竟然没有飞升，而是留在下界仅仅成为一个剑尊，成仙的事情是一点没写。
成功烂尾后读者不满意，文下盖楼负分差评，剧情崩塌，穿书局便安插了一个新角色来纠正剧情。
司黎就是那个被安排进来的新炮灰，成为了那个新角色阿黎。
并且，她还有一个相当于系统的超级外挂——神器沧溟镜。
关于沧溟镜的身份司黎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它可以净化一切邪祟，拥有着强大的力量。
而对于司黎来说，它只督促她完成任务，实时播报剧情进度，时不时给她开个外挂，像个金手指系统一般。
她的身份是青霄剑宗宗主的外甥女，她也是晏行寂的师姐，任务则是纠正原著烂尾的剧情，想办法让晏行寂斩断情根成功飞升，继续作者没有写完的仙路。
沧溟镜想的办法是让司黎攻略晏行寂，让他先动情，随后再狠狠抛弃他。
以晏行寂的性格，大概会将自己曾经对司黎的感情视为耻辱，定会自己狠心斩断情根。
于是司黎在潇洒过了几十年的咸鱼生活后，终于等到晏行寂拜入宗门。
又过了三十年，在晏行寂备受欺辱的时候，按照剧情安排的节点出现救下了他，之后为晏行寂送温暖挡伤害，又追着他跑了十年，成功嫁给了晏行寂。
直到两人成婚一年后，她装作受不了他表里不一沉默寡言，阴晴不定又有点病的性格，留下一纸“和离书”便成功休夫跑路。
信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司黎的怨言，写晏行寂是多么的无趣，又悔恨了一番自己为何要放弃大片森林吊死在他一棵树上，将晏行寂贬低的一无是处。
剧情进展到这里，按照沧溟镜的说法，晏行寂高傲自强，应当一剑斩杀了她，随之一同斩断的还有自己的情根。
从这里开始，他的大男主路应当走向正途，烂尾的剧情也得到纠正。
可谁知道，晏行寂竟然将跑路的她抓了回去，还红着眼睛说自己会改，小心翼翼求她别走。
司黎与沧溟镜愣了许久，在确定眼前的人并没有被夺舍后，花了几天商量对策，在晏行寂前往魔域除魔之时一合计，决定下个猛料。
司黎找人演了一出苟合的戏码，“意外”被人发现，“意外”传了出去，虽然被执事大师兄方秉青控制住了舆论，但还是被身负重伤刚从魔域回来的晏行寂知道了。
彼时的晏行寂一口淤血吐出，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司黎则趁机跑路，笑嘻嘻等着晏行寂醒来提剑杀她，这等绿帽他岂能忍？
只要他来杀她，阿黎这个身份便顺理成章消失，晏行寂也可得证大道斩断情根。
可是——
一日过去，他没来。
一月过去，他没来。
一年过去，司黎尚能坐住，但体内的沧溟镜却忍不住了。
剧情出现bug，任务进度还剩最后一点，沧溟镜猜测是晏行寂不来了断与阿黎的前尘，于是他们只能来个最后一击。
恰好到了原书中浮屠川裂开的剧情点，浮屠恶鬼尽数而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沧溟镜故意让司黎被浮屠恶鬼之主鬼虢抓走，想让她当着晏行寂的面死去，彻底助晏行寂斩断情根，“阿黎”这个身份也能顺理成章消失。
而鬼虢也以为凭她便能桎梏威胁晏行寂。
她被鬼虢抓在身前，淡然看着身前的晏行寂，他的面容依旧冷淡，看也未看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个抛弃他的前妻早已无情。
也是，虽不知他为何没来杀她，可这时候的他应当对她恨之入骨，必然不会在意她的生死。
可司黎要完成自己额外的炮灰结局，让这个世上再无她，要死在晏行寂的剑下，让晏行寂的剑意染上挚爱的血。
于是司黎按照沧溟镜的指引，对着晏行寂冷声道:“晏行寂，叔父他们说得对，你真不懂情爱，我真后悔曾经喜欢过你，浪费了我那些年的时间。”
她借助沧溟镜的力量将鬼虢封印在自己的体内，与鬼虢合二为一。
随后，她利用婚契操控着晏行寂杀了自己，顺带也杀了鬼虢，也算是临走前为苍生做了些贡献。
在这里她的剧情就应该下线了，可没想到——
司黎咬牙切齿，她正在痛哭流涕念着台词，心口处的疼痛却越发剧烈，她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消散。
那是她的心。
沧溟镜吸取了她的心。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司黎恐慌地不断喊着沧溟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没有丝毫的反应能力。
沧溟镜机械的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宿主，浮屠恶鬼只靠晏行寂难以解决，我需要帮他，需要你的心给我力量，让我关闭崩裂的浮屠川！”
当时的司黎痛的几乎窒息，却毫无动弹的能力，只是瞬息之间，胸腔内那颗鲜活的心被强大的力量吸走。
草泥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彼时的晏行寂堪堪飞升渡劫前期，在那场大战中受了重伤，无力应付数万浮屠恶鬼，沧溟镜告诉她原书中修真界几乎死伤过半，才堪堪关闭了崩裂的浮屠川。
而现在，沧溟镜便用她的心合上了裂开的浮屠川，将浮屠恶鬼尽数赶回，替修真界保存了那些弟子与长老。
她的一颗心，倒是挽救了数万人的生命。
可司黎不知为何要用她的心，她不过是个金丹，为何她的心会有这般大的能力？
如今，司黎呆滞地摸向自己的心口，只能感知到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心跳，可她还活着，也不知沧溟镜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活了下来。
沉入海里的是阿黎，不是她司黎。
那只不过是沧溟镜用岐山冰莲打造的一副傀儡，真正的她在坠入东海的时候便被沧溟镜送走了。
如今她真正的样貌是回来了，她不再是阿黎，她可以做回司黎。
但她的心也没了。
司黎坐在地上，沉默着垂下头，渐渐感知到周身的彻骨寒冷。
她似乎是被传送到了北国，明明是艳阳天，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凉，长睫上覆盖了一层白霜，脊背一阵生寒。
她尝试着运动灵力，经脉宽广磅礴，丹田内滚烫汹涌，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沧溟镜给了她化神的灵力。
司黎一言不发许久，终于忍不住冷哼出声：“呵。”
这算什么，挖了她心的赔金，背叛她的补偿？
可笑的是，她连找它要个说法都做不到，它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她轻声喊道：“沧溟镜？”
她耐心地等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喊着它，机械的声音许久不至。
沧溟镜说晏行寂斩断了情根，那他日后会好好走仙途吧，就如原书的文案那般写的。
飞升成仙，一路修至仙界帝君。
他的无情大道，应会一帆风顺。
如今任务完成了，沧溟镜也消失了，至此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自由了。
“好。”
司黎低声回应，起身轻锤自己发麻的双腿，拍掉衣裙上的灰尘。
良久，一声轻语消散在空中。
“不会再见了。”
沧溟镜。
晏行寂。
阿黎。
***
三百年后。
东海，浮屠川。
漫天大雪，天际连成一片茫然的白。
远处有人踩着厚雪而来，他走近了，来到了那间小院。
方秉青推门而入，院中的雪地平整，一方脚印都无，也不知那屋中的人有多久未出过房门了。
他叹了口气，脚步迈出，雪面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开来。
方秉青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敲响房门。
一阵寒风吹来，刮动紧闭的轩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屋内昏暗无光，森寒刺骨。
晏行寂睁开了眼，周身寒意刺骨，呼吸间皆是冷意。
他侧过身，看向了身侧的人。
她的身体早已冰冷，侧脸安宁秀丽，即使是闭着眼，风华也未削减半分。
除了面色苍白毫无血丝，她俨然就是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阿黎。”
他小心翼翼靠近她，少女的身上早已没有那股令他心安的清香，这三百年的玄冰滋养，她的身上尽是寒意，冷的让他心肺随之颤抖。
他又一次在满室幽暗中醒来，长睫轻颤着，茫然地低声喃喃：“为何不来我梦中？”
三百年了，斯人厌他，始终不肯入梦。
他夜夜与她一同在玄冰上合枕而眠，抱着满腔的希冀闭上眼。
数次，一夜无梦。
夜夜如此。
他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还在，用心头血供奉着这块玄冰，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尸身不腐。
三百年了，已经过去这般久了。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
生当复来归，她为何不回来。
屋外的人在磋磨半晌后，终于还是轻轻叩响房门。
方秉青犹疑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剑尊。”
晏行寂起身，面不改色地划破心口，鲜红的血珠滴落在玄冰之上，暗淡的玄冰陡然晶莹剔透。
一滴心头血，可保三月尸身不腐。
他这般做了三百年，早已不知放了多少血，阿黎的尸身无一丝腐败，完完全全像是个睡着的人，依旧美丽动人。
只有他自己，在三百年如一日的死寂中渐渐腐烂，由身到心。
他起身朝屋外走去，方秉青静静伫立于门外青阶下，瞧见他后微微叹气。
晏行寂微微颔首，神情平淡无波：“师兄。”
方秉青见他面色苍白，便知晓他又是放了心头血。
可他劝不回，这世间也无人劝得了他。
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浮屠川，等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人。
只因那人死前说希望他相助，镇压浮屠恶鬼，他便从宗内搬到了这寒冷孤寂的东海，镇守对岸的浮屠川。
谁又能想到，在外高洁清冷的渡渊剑尊，在寝殿用玄冰护着一具尸身三百余年不腐，日夜与其同眠共枕。
方秉青劝不动，便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来意：“剑尊，即墨城弟子失踪一事你也听说了，派去查找线索的弟子搜寻无果，我所来便为此事。”
晏行寂微微颔首，越过他缓步向前，清润的声音传来：“好。”
他毫不过问，有求必应，三百年来真正做到了那名女修希望的心怀苍生。
可以往的晏行寂虽是剑尊，却并非心怀天下之人，但阿黎死后，他像是换了个人，变成了这般模样。
方秉青回头看去，浮屠川下起了大雪，浩荡的东海掀起狂风，水色接近泼墨，潮湿的空气挟裹来海水的咸涩，带着隐隐的血腥气息，漫天雪花落入海面，瞬息消融在汹涌的东海。
东海对岸，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森然的杀意让方秉青不敢多看。
那是浮屠川，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镇压的浮屠恶鬼一股涌出，冲击最大的便是距离最近的青霄剑宗，举宗几乎覆灭。
连晏行寂都束手无措的浮屠川，最后竟然被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合上。
想到那人，方秉青忍不住叹息。
世事无常，人已不复，只有故人还在日夜思念。
东海南岸是浮屠川所在之地，北岸便是晏行寂所住的地方，只是一间小院，由他亲手所建。
这三百年里，他将自己困在浮屠川，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晏行寂已经离开甚远，方秉青瞧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剑尊。”
白影脚步顿住。
“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你打算继续在这里待着吗，青霄剑宗一直在等你回来，何况……你修的是无情道，如此执拗恐有损境界。”
晏行寂沉默稍许，一声轻语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
“知道了，师兄。”
他说罢继续向前，徒留方秉青独自一人在原地叹息。
又是这句话，他次次这么说，却一日比一日执念缠身。
他看着风雪中远去的那道身影，脊背高大瘦削却带着孤傲倔强，霜雪落在他身上，明明毫无重力，却生生将他压弯。
曾经那个一剑撼动八荒的少年，曾何等风光肆意。
如今三百余年，他已成为世间第一，可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他而留。
明明是最有可能飞升的人，三百年却止步于渡劫中期，再无进阶的动向。
修无情大道的人，却情根深种，修为不得寸进，终其一生也难飞升。
他走在风雪之中，寂寥的让方秉青鼻头酸涩。
明明有千万种理由活着，却给了自己一个必须死去的缘由。
将自己困在执念之中，逐渐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力。
方秉青仰头看天，满天雪花落下，他无奈叹息出声。
唯一能劝动晏行寂的人已经不在，这世间，无人能再劝他。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旧人相逢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