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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你理解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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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增第五百九十八次路过官寨的大门。
他装作不经意地朝外扫了一眼,没看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于是背着手骂骂咧咧地继续往前走。这是司空见惯的一幕,在短短的一星期里。
门口站岗的奴隶们已经不会因为土司老爷的接近而瑟瑟发抖了,他们举着木枪笔直的矗立着,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在老爷靠近的时候甚至还会偏偏身子,以露出来更大的视野空间给老爷看。
老爷在等人,等一个他们都看不到的人。当那人出现的时候,老爷就会开心,当那人消失的时候,官寨就会进入永恒的冬天。
老爷需要那个人。这是连官寨里的狗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从没见过那个人,只能通过供奉的减少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尊敬。老爷是至高无上的,但是那人却是比至高无上还要更加尊贵的,他是神仙,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菩萨。不论是在煨桑的时候,还是在念经的时候,他们都会为那个人虔诚祷告,他们是多么希望他能够留恋于巴安的美丽,而选择在凡间停住他大能的脚步啊。但他们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盼望罢了。死水里要怎么长出一朵莲花来呢?能够被神仙记得,就已经足够令他们开心了。
他们和老爷一样迫切渴盼着那人的归来。
罗浩直到现在才算是明白了“马不停蹄”四个字怎么写。他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扶着他快要断了的老腰,呼哧带喘地往山上爬。
好不容易到了官寨门口,想着一鼓作气冲进去然后就能安生歇着了,他小跑了两步,结果没看清趴地上正睡觉的老疯子,被老疯子支出来的腿绊了个踉跄,好悬没摔倒。
他想骂句脏话抒发感情,但是又怕把这人吵醒,于是只得小声嘀咕着绕过他。罗浩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脚就在台阶上打了个磕巴。
完了。他的手臂在半空中扑腾,这回真得结结实实摔一跤了。
罗浩做足了疼痛来袭的准备,他不愿面对自己的愚蠢甚至为此闭上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他听到了一声轻笑,然后自己的胳膊就被人托了起来。他以一个像是要亲吻大地的姿势定格在了半空。
嗯?他睁眼,一双镶有鸡蛋那么大的蜜蜡的靴子,眼熟。抬头一看,那人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旦增。
他怎么在这儿?
嘴比脑子转得快,于是脱口而出的就是:“在这儿等我哪,想我啦?”
小孩儿脸一黑,差点把手松开让男人在自己面前砸个大马趴。
“嘿嘿。”罗浩忙站起来,跟着拎过行李的旦增往里走,“我这回挺快吧?说了尽快就是尽快,瞧你之前还在那儿瞎担心。”
旦增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罗浩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虽然风还没有带来任何消息,但是春天已然降临。
守门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神仙真的开恩了。
“我给你带回来了好东西!”
“哈,我看你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旦增还在气这人的远行,于是说话阴阳怪气的。
“哎你那叫什么态度。”罗浩斜眼看着旦增。
“啊!”这是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有人的脑袋被打了一下。
“我带回来的当然都是好东西,毋庸置疑!多远背过来的呢!”
“小心点,别甩!背包都要被你弄坏了,我说让你轻一点!”
“啊!!”又是一巴掌。
打人和被打的俩人在罗浩卧室的桌前坐下,罗浩接过被小孩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背包,没好气的把纠缠在一起的背带解开,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纸袋子。
“是你赵婕姐姐给你带的炸鸡,排了好久才买到的,美国的新玩意儿。美国,你还记得美国吧?之前咱们讲过的,在太平洋的那一边。”
但是小孩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个来自美国还是丑国的炸鸡身上,“‘赵婕姐姐’?我哪儿来的这么一姐姐?”
“啊?”罗浩拆包装拆得头也不抬,“啊。就我之前冬天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姑娘,人家比你大,这可不就得叫姐姐?”
“小姑娘。”旦增的神色变得危险。他可没忘记之前喝多了的那次,某人信誓旦旦说女孩子有多好时候的神色。姑娘,他喜欢姑娘!这是上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一人?还有名有姓的!之前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哎你怎么说话的,小姑娘也是你能叫的?你得叫姐姐。”
旦增捏住了罗浩的下巴,强迫男人看他,“哪儿来的姐姐?”
罗浩不舒服地转着脑袋,“……都说了是之前冬天的时候认识的——”他还在孜孜不倦地拆包装。
“这个冬天?”旦增盯着他的猎物的眼睛。
“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冬天。”
“打哪儿认识的?”
“哪儿?不就是我老师介——”罗浩猛然住嘴,“啊,没啥,就……”
“说,”旦增晃了晃他捏着男人下巴的手,“‘介’,介什么?”
罗浩嘿嘿傻笑不说话。
“介,介绍。”旦增说得笃定,“你们是介绍认识的。”
罗浩呲牙笑,有种被抓包了的尴尬,尴尬里还带着点隐秘的窃喜。那本《小学生组词造句》真是没白买!看看我们这孩子是多有长进啊!
“——我知道‘介绍’是什么意思。”旦增有点生气,他把罗浩的下巴甩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只知道以傻笑应付,并企图以此蒙混过关的罗浩,有种不知道力往何处使的憋闷。“我知道介绍是什么意思!”他提高了声音,“你想要和她在一起!那个女人!”
罗浩一惊,怎么就能扯到这儿了,他连忙打断,“没有没有!哪儿就在一起了。我们就是被介绍着认识,然后就成为了朋友,朋友你懂不懂?我们是朋友,就一起喝了个茶吃了个饭,别的什么都没干……”
“你都没有跟我喝过茶!”旦增听见这个直接爆发出巨大的委屈,“一次也没有!你竟然跟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去喝茶,还是个女人!”
“我——我他妈真是——”碰上个胡搅蛮缠的,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解释了半天,罗浩心力交瘁,他把自己砸进床里。
“……总之就是这样,我俩就是朋友,你爱信不信吧。”
旦增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躺到了他旁边。
罗浩还别扭着,瞪了小孩一眼,“起开。我找女人去了,你别挨着我。”
“我就不!”旦增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过了会儿,罗浩的脚碰了碰小孩的,他枕在胳膊上,扭头瞥了瞥旁边那人。
小孩没理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罗浩已经决定在冬天的时候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了,但最后又回来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既然已经回来的现在,还要选择继续和那个女人见面。他不知道这样是“对”或者“错”,只是感觉罗浩不是这样的人。他想象不出来男人在面对其他人时的样子,事实上,他们相处的环境就决定了,他永远不会见到只是想象就足以令他心烦意乱的一幕。那这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最后选择了谁呢?
旦增一个翻身坐起来。
罗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旦增把鞋脱了,盘坐在床上看着罗浩,身姿很正,“我不懂。”
“嗯?”罗浩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跟她见面?你不是已经有了我吗?”
罗浩也坐起来,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孩解释这个话题。
“我们不是在一起吗?就算是在之前,冬天的时候,我们那时候也没有说要分开啊,为什么你还要跟她见面呢?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它其实没那么复杂——”
旦增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
“我们在一起,和我去见她,这两者不冲突,你能理解吗?”罗浩绞尽脑汁。
“我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