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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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悠悠，天际一轮弦月高挂，硕大的星斗仿佛唾手可得。几缕山风拂过小镇长河，这里的夜晚伴着妇人手里的蒲扇缓缓而来，摇椅轻摆，树叶沙沙。
可任一处再是平凡宁静的地方，也存在喧嚣之处。
纸金宫，198号包厢。
包厢内歌声震天，长短不一的灯光四处扫射，摇出各色图案，时明时暗。伴着激情嘶哑的吼叫声，啤酒一饮而尽；杯酒交错见，谈笑哄乱现。可有人入不了这热闹氛围，只顾低头喝闷酒，下一杯总是解不了上一杯的愁。
“萧哥，来了就高兴点，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兄弟陪你喝！”举着话筒唱歌的男生许是累了，扔下话筒，勾着座中男生的肩旁，脸上一股痞样。
萧哥，即是萧忆渺，五人帮中的小老大，年龄不大，眉眼间却带了不一样的忧愁。他肩旁往外一肘，将那人的手臂推了下去，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侧身将酒举到那人眼前，冷冷道：“敬你!”转瞬又是一句话，“别烦我！”
一瞬间，包厢里的气氛有点尴尬，像是下降到了冰点。众人停止了嗨皮，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眼尖的人瞅着氛围不对，忙上前关闭音乐界面。包厢内只余漫天的灯光，大家大气不敢喘一个。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音乐声突兀地响起，注意到大家的视线，身着白色T恤、浅色牛仔的男生转头笑了笑，“看我干嘛？唱歌呀！今天就是出来玩的！”他拿起桌上的话筒，直接扔向旁白的人，径直走向萧忆渺。
许错捧着烫手的话筒，面色上有些为难，迟疑着开口，“佑哥，这，萧哥今天心情不太好，咱们还是算了吧。”
庄佑头也不回，只向后扬了扬手，“你们萧哥呢，经常犯神经，别管他，大家尽管玩自己的。这都高二了，以后出来玩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萧忆渺这小子不珍惜咱就甭管他。”
他边说，边将一瓶啤酒磕在桌上，瓶盖四处乱飞。“来，兄弟我先敬一杯……不，敬一瓶，大家随意玩!”他拿起啤酒仰头便灌下。
其余三人也被这气氛感染，开始高歌，开始畅饮。
借着炫彩的灯光，有的是颓靡，有的是伤痛。庄佑靠近萧忆渺，便顺势坐在桌上，俯身往他的杯里倒酒，灯光交错，金黄色的酒水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明明是暖色系的灯光，可少年人的脸部轮廓清冷又孤寂，眸里像有化不开的忧愁，萧忆渺静静看着面前注满的啤酒，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可转瞬间又执起一干而尽，有几滴未饮，顺着他的下颚流向高挑的脖颈。
庄佑手指轻点几下他的肩膀，叹气道:“萧萧，怎么了?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的风言风语根本不可信，更别提这个小破地方了。”
萧忆渺轻轻摇了摇杯中的啤酒，眼神迷离，“你都说了，那是风言风语，这些我都管不着，那是他们的事，他们的嘴。”他内心尖叫着，我想离开……
“那又是什么事?莫非惹上什么麻烦了，我来帮你——”庄佑说着就要起身撸起衣袖，“没”萧忆渺按住了他，轻声说，“庄子?”
“嗯”庄佑听见他在叫自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见他不说话，又俯身下去。
“你知道，以前我还可以安慰自己，但，如果那些不全是风言风语，我又该相信什么?”萧忆渺仿佛在问自己，可他没有答案，“今天早上我听到她在打电话，她说……”
他闭上双眼，又想起熟悉的过往，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他想必一辈子也忘不了。
萧忆渺窸窸窣窣起床，便听见隔壁传来女子的抽泣，那是他的母亲，年轻时便带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他听过小镇太多太多的流言蜚语，那群闲来无事的阿姨总是操着一口大嗓门，说她妈妈是小三，在城里拆散了幸福的家庭;又有人说他妈妈也是受害者，被无情的男人诓骗;还有人说她妈妈与不务正业的男人私通，被敢出家门;故事的版本各不一致，但不外乎，他萧忆渺是个不应该降生的人。他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可听到母亲抽噎，她说 ，“萧萧都已经这么大了，你好狠的心呀，都不来看一看!”许是电话那头的人惹她生气，她破口大骂，“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生下萧萧，更不会来到这个破地方!”随后语气又温婉下来，乞求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过来?你答应过我的，你当时亲口承诺我的。”萧忆渺敲门的手顿住，他觉得，母亲的性格真怪，为什么有些时候温柔，有些时候又破口大骂，这个问题困扰他多年。
他呆愣在门口，许久母亲开门出来，看到他上前就是一抱，哭哭啼啼，“萧萧啊，妈妈只有你了啊，你一定要争气啊。”
他想，母亲一直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一直不肯尝试放下过去，受苦的何止她一个人呢?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本不该来到这世上。他气，他怨，可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的母亲!
萧忆渺环抱住母亲，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地安慰道，“妈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别怕，还有我!”
像是感受到了刺激，母亲一把推开萧忆渺的怀抱，满脸狰狞，目光凶狠，扬手便是一巴掌，毫不留情，“贱人!还一直在我身边，你配吗?你当初抛下我而离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当时说过的话呢?都是贱人，贱人!”撕心裂肺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忆渺左脸颊朝向门外，被扇的通红，还有些许温热，他也不说话，只是口腔上下动了动，把血沫星子往肚子里吞咽。真腥呀，他想。
女人又恢复了正常，她不知所措，用手轻轻抚着萧忆渺通红的脸颊，“对不起，萧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妈错了。”萧忆渺无动于衷，女人又拽着他的衣领，把头埋在萧忆渺的胸前，哽咽不堪，“萧萧，萧萧，对不起，别不理妈妈。萧萧这么乖，一定会原谅妈妈的，对吧?”她用手把萧忆渺的头掰过来，“萧萧，萧萧，别离开妈妈!”
萧忆渺突然一下子把女人抱住，他把母亲的脸搭在自己肩膀上，“妈，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类似于不会离开的话他说了千万次，可这次，他再不想说。
说完，他便起身回房，拉上房门，不管身后追来的女人，只是叹了口气，“妈，让我静静吧。”
女人有几分憔悴，悻悻然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不多久，房门被推开，萧忆渺换了一件黑色长摆T恤，下身则是一条灰色休闲裤，整个人干净利落，身姿挺拔又冷漠。他途径门口，轻轻取走柜上的钥匙，回头望了一样目光空洞无神的女生，“妈，我走了，今天约了庄子他们一起耍!”然后轻轻关上门。
那一瞬间，门内的女人嚎啕大哭，门外的男孩落寞而逃。
回忆嘎然，有人迟迟不能释怀。
萧忆渺看向庄佑，“庄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庄佑想说些什么，可他知道，一切语言都太过苍白。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坐在萧忆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庄佑听着耳边的鬼哭狼嚎，不禁感叹，“那个老阿婆说的果然没错，有人在灯光里醉生梦死，也有人在酒水中寻觅解脱。”
“阿婆啊!”萧忆渺提及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她了，她就坐在树下乘凉，偶尔和另外几个老太太拌拌嘴。”他不再摇晃杯中的酒水，喃喃说:“流言蜚语，真的可以杀死一个人吧!”
梧桐树下，几位老太太躺在摇椅上，闭着双眼，轻摇蒲扇。这风，便一阵阵地扫过，夏季惬意舒适。
她们在聊着小镇的过往，那些纷纷飞飞的流言。
“周书意那个女的呀，最近经常在打电话，也不知道打给谁，那天经过她家的时候还听到她在哭。”
“啧啧啧，还能是谁呀!指不定是她的那个呀!”
“咦，不说是一个大老板嘛，现在哪能看上她，都将近四十的人勒。”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呀，人家年龄是那样，但现在，长的还一点也不差，说是三十岁都有人信。刚来那几年，不一直有男的想娶她嘛，可惜那姑娘性子太犟，又有能力，还强势，之后几年，便再没有人打过这主意了。要不然萧忆渺早就有爸爸了，也不怪之后被那些大人小孩笑话。”
“这萧忆渺也是惨，摊上这样一个母亲，他读小学那阵，经常被同龄人欺负。为啥?人家没爸塞!还指不定是一个野种!”
“可不是——”
“啪”地一声，蒲扇被使劲扇在木椅上，老年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吵死了吵死了，大中午的还能不能让人睡好觉呀!”隔壁树下的陈姓老太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身体却一直硬朗。
萧忆渺就静静站在小区铁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飞过的大鸟。小时候的他，经常和别人打架，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只是人大了，慢慢发现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非是让自己身上多几道伤口，他开始学会不再在意。适应也不难嘛，毕竟，从小听到大，按生物学上的知识，也该产生抗体了。只是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萧萧，”庄佑突然脱口一句。
萧忆渺回头，“嗯?”
“离开这里吧，我知道，你想过很多次。只是以前你想带着阿姨一起走，怕阿姨没人照顾。但是这次，你先走吧，等你在外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之后，再带阿姨回去，在这边，我会帮你照顾阿姨的。”庄佑一本正经地说，不带丝毫玩笑意。
萧忆渺迟钝了半响，“再说吧!”
庄佑也不劝，两人就那样默默喝着酒，耳畔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喝着喝着，庄佑发现杯中的酒成了果汁，“诶，酒呢?酒呢?”说着说着，手就扒上了萧忆渺的肩膀，大叫道，“萧忆渺你大爷，这次是不是又把酒换成了果汁，喝着多没意思!”
萧忆渺只是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唉，庄子，别吵了。瞎喊着喝个千二百杯，要是喝多了，你怎么回去，可没人送你!”
“我又不要你送!”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还送你回去!顶多呼你一巴掌，就当醒酒了!”萧忆渺大笑。
众人仍是唱跳嗨皮，对他俩的吵吵闹闹已经习以为常了。
眼瞅着就来到了傍晚十点，五人帮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了。
走到路口，大家便分道扬骠了，只留下庄佑和萧忆渺，他俩从孩童时便认识，家隔的不远。
夜风习习，吹散了大半酒意，萧忆渺走在河堤边上，低头是波光粼粼的河水，抬头是远处的万家灯火。那是一条护城河，环环绕绕，但只要你一直在上面走，总会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萧萧”庄佑说着便从身后冲上去，一把搂住萧忆渺的肩膀。
这巨大的冲击力险些让萧忆渺摔进河里，他勉强保持住身形，正准备训斥几句，庄佑便说道，
“走路小心点，万一摔下去了不说救你，也没人捞你啊!”
萧忆渺的笑容彻底崩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一把扯过庄佑，将他带向河堤边的石凳上，他搂住庄佑的肩膀，样子十分亲昵自然，出口也极其温柔“嗯，庄子，再说一遍，我没太听清。”
“啊——”庄佑呆了半宿，他本就没喝多少酒，此时彻底酒醒。如此温柔，简直恐怖如斯啊!
他看着萧忆渺刀人的眼神，不由地吞了吞口水，像是准备措辞。
“所以呢，想好没?”
庄佑一把推开萧忆渺，迎着前方的路灯，带风而跑。
萧忆渺也是跑了起来，追到庄佑，自然好好“款待”一下他。
但是显然，不可能地，萧忆渺身子不算差，可庄佑的身体却是极好，从小到大便一直蝉联学校长跑第一，更有小迷妹称他为“体育男神”，当时萧忆渺知道了笑了好久。
庄佑时不时回过身，十分挑衅地冲萧忆渺笑。
昏黄的路灯在水中摇曳，河水带着点点星光向前移动;河堤边上除去悠长小道，靠墙的一侧还种上了高低不一的花草树木，微风拂过，树影晃动，他们在窃窃私语。
路灯并不很多，有些路段到了夜里只是勉强看清，所以，跑过了多少上岸的路口，路过了多少红黄蓝的石凳，经过了多少依河而建的高桥，萧忆渺只能靠着记忆慢慢回想。
想着想着，他不由感叹，庄佑这小子真能跑。
跑着跑着，前方飘过阵阵吉他声，伴着少年人低沉的嗓音。那是两个上岸路口汇集的地方，衍生出了一排又一排长长的石阶，前方河堤道路不窄，流浪的歌手经常在此驻足。
他原本只想路过，只听得一声稚气的大哥，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唯有高个子的歌手依旧在弹奏，他的眼神只是迟疑了不到一秒。
人都是好奇的生物，总想知道大哥究竟是谁。
萧忆渺只偏头一看，便彻底移不开眼睛了，他想，庄佑是真厉害呀，什么小弟都敢收!这小屁孩才多大!
庄佑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也丝毫不尴尬，还回过头招呼大家，“大家继续哈，别管我，这小屁孩闹着玩呢!”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慢慢回头。
“大哥，我才没有闹着玩。”那小孩嘟嘟嘴，别提多可怜了。
庄佑十分苦恼，“唉，至于嘛，那次小混混欺负你，我不就正巧路过帮了你，真没必要!什么大哥小弟的，我也不是混□□的，你现在还小，要好好学习，别跟我学坏的!”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难缠，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庄佑。
“不是啊，小弟弟，我真不是混□□的——”
“我知道”小孩不情不愿地开口，“但我觉得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要跟着你出生入死，拯救更多人。”小男孩抬头，眼睛布灵布灵地。
他伸出腿，往前踢了几下，又看向庄佑，“大哥，我要学习你的看家本领!”
这回轮到庄佑彻底呆了。
“你说说，他的看家本领是什么?”萧忆渺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这就好比听说当初庄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昵称——体育男神时的场景。
“你——”庄佑无法制止这陷入中二期的小屁孩。
“当然是先一发无影脚，再一次左勾腿，一拳毫不留情，”小男孩一边说一边做地有模有样，“然后再一脚，一拳——”他不由看向庄佑，“大哥，之后是什么?”
庄佑不由暗自扶额。
“你们别管他，这孩子中二期到了，十分讨人厌!”黑暗处一女生走来，长发披肩，白裙翩翩，眼波流转，倒映出今晚的日月星辰。她一手提溜着小男孩的后脖颈，一边尴尬地向庄佑和萧忆渺笑了笑，柔声细语，“别见怪哈，这我弟弟，从小这儿出了点问题”，说着便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姐，你还是不是我姐了?”
女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哎呀，我怎么就不是你姐姐了，安安，你可叫我伤心完了!”说着还用手揉了揉不存在的眼泪。
“姐，姐，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女生也不装温柔了，直接把小男孩提到自己身边，“还知道害怕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尴尬我还尴尬!还大哥大哥，小小年纪，你这中二病什么时候能好啊!”女生颇为无奈，语气再一转，“再闹，我告诉爸，你今天一天都在玩手机!”
“我哪有!”小男孩腮帮子气鼓鼓的。
女生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幽幽开口，“你说，爸信我还是信你啊!”
“姐!”
女生也不逗他了，严肃地看向庄佑，“你应该就是上次帮了我弟的那个人吧?”不等庄佑回答，女生语气一转轻快，“谢谢了哈!”微风又是一阵，带起女生的秀发，只见她明眸皓齿，眼神里星辰万物。
“不用不用”庄佑受宠若惊，在他往前的数十年中，在他那被冠上“坏学生”的那几年，何曾有过如此被他人在意的时刻。
萧忆渺坐在前方的石凳上，低头玩手机，颇有几分自觉，不打扰人家对庄佑的感谢。
“现在都晚上了，你吃饭没?”
“还没”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吧，我请你!”女生说着便掏出手机看附近的餐馆，庄佑还没来得及拒绝，女生便仰起脖子看向萧忆渺坐的方向，那个地方没有路灯，她眼睛眨了又眨，才终于看清，“还有你兄弟!”
萧忆渺察觉到女生的视线，又听到这句话，以为他们在相互介绍，便慢慢抬头，额前的碎发长了，挡住了些许目光，他只看见女生和庄佑交谈甚欢，裙摆不时摇晃。不知怎的，他脱口而出，“庄子，你们刚才叫我啊?”
“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算了吧，我回家吃!”萧忆渺徐徐走来。
女生有些疑惑，看向庄佑，“你大名?”自然指的是“庄子”。
“哈哈，没有，我大名叫庄佑”庄佑手一指萧忆渺，没来得及介绍，萧忆渺便开口，“你好，我叫萧忆渺!”
“时清!”女生的介绍言简意赅，一边指向小男孩，“他，中二病少年，叫时安!”
时清者，谓之时序清朗，天地万物，不过岁月清明的使者。彼时台上的歌手忘乎所以，台下的观众于夏夜陶醉，而护城河上的风循循而至，不忍扰了这一场清梦。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