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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崔灵安杀了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村里人有说,这小子性子烈,招惹不得。八九岁身上就背了命案,到以后指不定是个祸国殃民的主儿。
      当然,也有人说他干的漂亮,是个有血有肉的情义之人。况且,像刘先生这般的伪君子,死不足惜。
      一人一说法,但谣言再怎么传,对于崔大成一家而言,都无疑是伤害。
      三个小孩一夜间没了学上,只能留在家打杂。翠云又是个嘴绊子,啥活也不干,就知道盘腿坐在坑上嗑瓜子,看到谁进屋了,就说他两句。
      一只鸡窜进了屋,崔灵文进屋捉鸡。
      翠云:“灵文啊,你说说你这后半辈子咋过呐,小小姑娘家的,怎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人都说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四里八乡谁不知道你叫人给糟蹋了,以后可就没婆家愿意要你啦。”
      崔灵武在院子里耍,口渴了,进屋找水喝。
      翠云:“哎哟,可怜的灵武,就你这憨样儿以后没了我和你爹你可咋过啊?想给你讨个小媳妇照顾你,可老天爷不愿让你耽误女娃娃啊,连个养媳都不给你安排。可怜啊,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喽。”
      房艾要跟崔大成去地里干活,找不到锄头,崔灵安帮他找,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就进了屋去找。
      翠云:“灵安你说说你,娘教你教多少次了,杀人放火那就是犯事,会被逮进牢子里的!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谁见了你不是绕道走,你瞅瞅你这样的人,谁还敢把自家黄花大闺女嫁进来?”
      崔灵暖嫌外边太阳太热了,进屋里来凉快会。
      翠云:“咱家就指望你了。灵暖啊,等以后你找了个好婆家,可千万别忘了我跟你爹。我和你爹啊,还巴望着等你把俺俩接城里头享福,你可得争口气啊,遇到好男人可千万别让他跑了,要牢牢抓住。”
      房艾跟崔大成种地回来,刚进了屋,还没来得及歇一脚,翠云就开始使唤他:“去给我割一把韭菜,挑干净,切成段。今晚吃韭菜。”
      崔大成种的地都在后山上,来回一趟要费不少时间,房艾怕回来晚了让一家人饿肚子,抄起来镰刀就朝后山跑。
      跑到半路,正巧遇上捡柴的崔灵安。崔灵安看他气喘吁吁的小模样,便忍不住笑着问他:“跑这么急,你要干啥去?”
      “割韭菜,”房艾晃了晃手里的镰刀,“娘说晚上炒韭菜吃。”
      “我跟你一块儿去。”
      房艾绕到崔灵安身后,踮起脚尖,看了眼他背着的竹筐,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还没捡完柴,你还是接着捡柴吧。”
      捡不完一筐,娘会骂灵安的。
      房艾不想他挨骂,握着镰刀,甩头就跑了。
      他跑的太急,没往后瞅,谁知到了地里,听着后面有动静,一回头,崔灵安就站他后头。
      “你咋还来了?”房艾有点焦急。
      “帮你割韭菜来啦。”
      崔灵安说着,卸下背后的竹筐,走到房艾面前,迎着他灿灿一笑。
      “你,柴还没捡完……”房艾手里突然一空,他慌忙低头,原来是镰刀被崔灵安夺了去。他怵怵地问:“你不怕挨骂吗?”
      “怕啊。”
      原来杀过人的也怕挨骂呀,房艾愣怔地想。他看到崔灵安弯下了脊梁,左手抓韭菜,镰刀的刀刃从韭菜根割下,随后崔灵安抓着齐齐的一小缕翠色,朝他跑过来。
      “好了,我们回家吧。”
      房艾很乖顺地点点头,他替崔灵安背起竹筐,走在了前面:“我帮你捡柴。”
      回去的路上,两个小少年说笑了一路。崔灵安跟房艾讲他在学堂发生的趣事,房艾本就爱笑,再加上崔灵安说得风趣,他被逗得都险些笑岔了气;房艾也会跟崔灵安说些村子里的事儿,都是些家长里短,没崔灵安说的有意思,可崔灵安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又看到一根木棍,房艾急匆匆跑过去捡起来,朝后一扔,木棍稳稳地落入竹筐中。
      “灵安哥,”房艾半回首,曙红色夕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少年的眉目,“你知道桩子叔出事儿了吗?”
      崔灵安愣在少年纯粹的容颜中,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摇摇头:“知不道,他咋了?”
      张桩子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算得上是东苄庄最有权势的地主老爷,村里谁家穷得过不下去了,就找他借点儿钱。村北二宝子家穷得咕噜响,只知道管桩子借钱,不知道还,积年累月下来,都借了有上百个钱了。桩子催他还债,一催二催催不来,就找了几个土匪去二宝子家抢东西,那几个土匪倒是尽显真本性,直接做到了绝,把二宝子家给抢空了,那二宝子被逼得走投无路,搁家里撞了墙。
      房艾把事情的大致讲给崔灵安,末了还添一句:“我都是听春苗姨说的。”
      想了想,房艾又小声补了一句:“春苗姨还说,她家也借了不少,不知道桩子叔会不会派人去她家。”
      崔灵安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伤感,忙追上去,虚握着房艾的手,轻声问他:“你是担心春苗姨嘛?”
      “嗯……”房艾说的有些吞吐,“春苗姨人很好,我有点担心……”
      崔灵安松开房艾,朝后撤了一步,举起镰刀,在胸前用力挥舞了两下。
      这可把房艾看呆了:“你干啥呢?”
      “要是那些土匪敢去春苗姨家,我就这样,拿着刀跟他们干架。我还吓唬他们,说:‘都滚远点,我可是杀过人的,你们要是有胆抢,就别怪我刀剑无情。’他们看我这样肯定都怕死了,早夹着屁股跑走啦!”
      房艾被他假装凶恶的样子戳到了笑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笑声荡在夕阳中,余音蔓延,铺满了回家的道路。
      玩闹了一路,到家时都已暮色消沉,两只小孩在栅栏门外相互对视一笑,然后松开了互相牵着的手,一前一后走入院中。
      因为割韭菜太磨叽,房艾被翠云罚去兔子窝里清理兔子屎。崔灵安没挨骂没受罚,但他也拎着个蛇皮袋,跟着房艾一起捡兔子屎。
      笼子里的兔子都睡了,俩人仍旧是不知疲倦地干着活。头顶上的月亮都困了,他二人还絮絮叨叨地说着悄悄话。
      “你这件裤子是春苗姨给的吗?”崔灵安问。
      “嗯,”房艾抱起一只还活蹦乱跳的兔子,小声告诉崔灵安:“春苗姨待我好,我都记着呢。”
      “那我呢?”
      崔灵安脱口问出这句话,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连忙摇头摆手搪塞说:“没啥没啥,你当我没问。”
      “我记着呢。”
      崔灵安在空中胡乱摇晃的手,突然顿住。
      房艾揉了揉兔头,朝对面男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待我的好,我也都记心里呢。”
      崔灵安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吞吐几次,仍是话不出口,只好挠挠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随你,爱记不记,跟我有什么关系。”

      往后两年的生活可以说是十分平淡的。
      桩子没有派土匪来找过春苗一家,反而还在他们生了小孩后给他家送了一桶米。崔家的日子也还是就那样,依旧不温不火,偶尔鸡飞狗跳。
      时隔一年后,东苄村里有个张先生自己搞了个学堂,崔大成就把灵安和灵暖送去读书。灵文对学堂这种地方发了憷,任由崔大成怎么跟她讲读书的好处,她都死咬着牙,说不去。
      又是一年,到了岁暮天寒的时节,翠云有了喜。
      “张大夫都说了,这胎肯定是个男娃。”
      听翠云这样说,崔大成高兴不已,他摸着翠云微微鼓起来的肚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在摸一颗金蛋,生怕给碰坏了。
      “男娃女娃都一个样,都是宝。”
      东苄村里多数年轻人都是保守的老古董,都想抱个白胖儿子,而崔大成没结婚前去城里鬼混,思想上有了不少改观,他就不觉得闺女比儿差,一个孝顺的闺女顶十个只知道放屁的儿。
      这一胎他都想好了,是个男娃就叫灵龙,女娃就叫灵凤,他还把之前灵暖用的那些尿布都找了出来,洗干净晒在院子里。翠云看得直乐:“可别闹笑话了,这才刚怀上,你急个啥啊。”
      “先准备着。”崔大成只是这样说。
      这个冬天不似往年,似乎格外的寒冷。崔大成怕冻着翠云,晚上把自己的棉袄给翠云盖上,可翠云还说是觉得冷,他就去柴房扯了房艾盖的破袄,给翠云裹上。
      房艾冻得夜里睡不着,就钻到狗窝里抱着狗睡。狗狗是通灵性的动物,它瞧着房艾在发抖,就挪动身子罩住房艾,还睡在外侧,替他挡风。
      但这个天儿却不近人情,那温度低得,就好像要把人冻成冰棍。
      房艾每天晚上都在想:这个冬天什么时候可以熬过去啊,真希望春天快些来吧,他都快要被冻死了。

      就在临近年关的时候,村里的那个地主老爷——桩子,坐不住了。
      不知从哪边来的风气,各村各户的农民都联起手来批斗地主。刚刚听到这传闻,桩子还不以为意,毕竟他也没虐待过几个租户,在村里也是尽己所能济寒赈贫,基本上没树几个仇家。
      但是当他听闻乍庄有俩地主被逼得投河寻死时,他是真的慌了。
      于是在腊月二十八的夜里,他收拾了半个马车的行头,准备连夜出逃。
      但被二宝子的外甥发现了,又把他连夜逮了回来。
      夜晚出逃就此成为桩子的把柄,原先的清白瞬间不清白了,村里人都会觉得他是身上有罪才选的逃跑。
      那些为数不多被他压榨过的农户,就像野虫扑火一般,在这天晚上火速聚集起来。在二宝子外甥的带领下,几个人用夹板和麻绳,把张桩子捆在了村里最大的槐树桩上,他们还每家每户兴风作浪,撺掇全村人一起去槐树前批斗地主。
      很多人与桩子都没什么牵连,但却非想要掺一脚,凑个热闹。比如说翠云,第二天一早,她就领着家里四个小孩,还有肚子里一个,去老槐树那里瞧个究竟。
      老槐树前里里外外围了六七圈人,靠在前的几个,你一言我一语,控诉着桩子曾经的罪行。
      “这个人也忒坏了吧。”翠云听了一会,得出来这一个结论。
      后来慢慢来了更多的人,二宝子的外甥也来了,扛着一条皮鞭子,让桩子认罪,不然就用鞭子抽他。
      桩子动了动自己惨白的嘴唇,虚弱地为自己辩护:“我没杀二宝子,我找人去他家,也只不过想给他个下马威,谁料他自己心性太窄,自己去寻了死。”
      啪一声,桩子挨了一鞭子,鞭子抽过的地方,衣服随之破裂,露出了一条红肿的肉色,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二宝子的外甥像是个流氓痞子,头一次窜上枝头,得意得很,嚯嚯地挥着鞭子,最后抽得桩子晕了过去。
      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抽烂了,脚边落了几块碎布,宛如碎落一地的尊严。
      翠云看得带劲,一直看到正午时分,都忘了回家做饭吃饭。还是崔灵安提醒她,她才恍然想起,赶忙带着一群小孩朝家里走。
      走到半途,迎面跑来了留在家里看家的房艾。
      “你果然不给我好好看家!”翠云气得冲上去踹了房艾一脚,“你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房艾被踢倒了,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他是哭着来的。
      翠云觉得势头不对劲,连忙问他:“咋了?”
      “爹,爹被抓走了!”
      “你说啥?!”几个小孩顿时吓得魂都没了。
      房艾一边抽泣,一边呜呜地说:“家里来了两个人,说是乍庄来的,他们,他们还说爹是地主,就把爹给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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