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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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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晴好了数日便又阴雨绵绵,季曼殊也不急着去办云曦交代的事,倒是一心养着从流云王府移植来的桃树苗。雨水太多还深怕它活不了,今早一见却是高了不少。
季曼殊也知道暗中有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索性便呆在府中不出门了,如此一来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譬如城里关于他与云嘉的流言蜚语少了许多。
这日夜里屋外电闪雷鸣,季曼殊担忧院子里的树苗遂起身披了外衣出去。
“少爷?”
平安听闻动静,迷糊的揉着眼睛醒来。
“你且继续睡。”
季曼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推门而出,人还未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有人影匆匆忙忙疾步而来。
奔来的正是云曦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德福。
“李公公,这半夜三更的,你散步都散到我家院子来了?”
“诶,这都人命关天了,您还有闲心跟奴才打趣。”
见李德福神色慌张却有急事,季曼殊也不再戏言,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您且随奴才走罢,皇上在兰序小筑等您呢。”
季曼殊也不多问,见平安已经稳稳地站在身后撑着伞,便示意他跟上。
兰序小筑是云曦在宫外的私宅,平日里鲜少出入,知道的人也甚少。
虽名小筑,内里却是山庄般曲径通幽,庭院里不掌灯火,雷电交加却也把寂静的亭台楼阁照得无比透亮。亏得云曦这般苦思冥想建了这庄子,只是主人现在却不知身在何处。
李德福领着季曼殊一路直奔后院,到了厢房前便严谨的退居一边,季曼殊随意的推门而入。
屋里一盏烛火微微映衬着床上面如死灰的脸,僵尸般全身透着一股阴冷之气,季曼殊掩了掩鼻息,满屋子的血腥味。
“床上何人?”
季曼殊坐下自若的倒了杯茶对着阴暗处的人影道,平安一惊,这才看到从暗处走来一高大身影。
“穆沂蒙。”
季曼殊闲适的姿势未变,眼里却是瞬息万变。
“皇......”
不比季曼殊的平静,平安一个趔趄正准备下跪行礼,云曦摆了摆手止住他。
云曦站着,季曼殊坐着,这一幕着实让平安在一旁看的胆战惊心,来人可是皇上啊,虽然在外他们不分君臣,可让他一介下人如何是好。
“此次沂蒙进城是瞒着朝中上下,事态紧急,只好唤你来医。”
躺在床上的人实际上已是奄奄一息,连夜颠簸了数万里路从边疆到皇宫,本就失血过多的身子垮得更厉害了。
“这要是救不活你可不能拿我问罪。”
云曦无奈一笑,季曼殊的医术旁人不知,他确是知晓的,要不然这太医院的头等官职他是给假的麽。
“交给你我就安了一半的心。”
季曼殊挑了挑眉,人已经坐在床边指尖用力轻轻撕开胸口的衣裳,盔甲脱下后的单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伤在胸口,微微牵扯血就像小溪般涓涓往下流淌。
云曦有些不忍,偏着头问,“是否伤及心脏?”
季曼殊没空回答,脸上凝重的表情却已经替他作答。
平安识趣的从外边打了盆暖水进来,季曼殊只是浸了个手,清澈的一盆水瞬间染成血红色。
“幸好避开了心口。”
季曼殊扔掉手里的衣布,瞥了眼脸色微白的云曦,不露痕迹的微微一笑,这天不怕地不怕金銮殿上的王者,偏偏怕血。
“这边交给我,皇上且回罢。”
云曦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我先回宫,留青岩在这儿,有事立刻禀报。”
平安轻轻掩上门,转身重打了盆热水后便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
季曼殊坐在床沿,向来漫不经心的的脸上在面对眼前的伤口时换上了深沉严峻的表情。 除了几处较深的刀伤,致命伤该是胸前的那支埋入肌理的金箭。
大概是怕拔了箭流血不止随行过来一路上也没人敢给他做任何措施,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箭头上有毒。长时间的埋在血肉里,毒素已经渗入五脏六腑。
近些年边疆战事偃旗息鼓,这次有几个小部落结盟攻打泯军,但实力相差悬殊,怎会将将军伤到如此地步,这分明是内部有人搞鬼要置他于死地。宫廷内斗,居然开始累及军队。
季曼殊小心翼翼的用烧热了的小刀在男人胸口划开一道口子,一直昏迷的男子吃痛,猛的颤动了一下。
季曼殊立即停手,见他并未清醒便继续手上动作。
箭头处的伤口血肉模糊,涌出来乌黑的血,季曼殊单手按住胸口,单手缓缓握住箭头,然后当机立断迅速拔出。
“啊——”
床上之人惨叫一声,睁开的双眼黯淡无神,瞳孔骤缩。
季曼殊看着他茫然无意识的沉吟,微微别开脸洗了把手。
疼痛持续不断,穆沂蒙才刚惊醒又昏厥过去。
他的脸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看不清容貌。在这么阴沉的夜里,那张脸倒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异常狰狞。
“平安,给他擦擦脸。”
季曼殊洗净手取来引线,垂下头不再看他的脸,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除毒液,缝合伤口,清理包扎一系列动作娴熟的很,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得以结束。
红烛燃尽,屋外雨声也渐渐小了。
季曼殊洗着双手疲惫的道,“告诉皇上,穆将军已无大碍,只是体内余毒未清,没解药也不可活命。”
随着阴暗处传来低低的一声“是”,季曼殊便知道这屋子里再无第四个人。
“平安,拿止血散给我。”
“少爷,止血散已所剩无几了......”
“啰嗦甚么,把你身上有的全拿出来。”
平安从药袋里摸出小瓷瓶,叹了口气放入他掌心。
这是他们身边最后一瓶止血散,是季曼殊的救命仙丹。
季曼殊自幼患有罕见的败血症,一旦受伤便血流不止。师母潜心研究多年终于制成止血散,只是这原料止血草实属罕见,师母带他四海游历多年也只找到几株,如今就种在后院里,只是生长期极短,每年深秋长成,去年培育的几株已经制成药,现在新芽嫩小无比,尚不足以研磨成药,平安担忧这日后若发生个什么意外,他怕少爷熬不住。
季曼殊忙着将散粉涂抹于穆沂蒙伤口处,余光中瞥见平安忧虑的包子脸,无奈的叹息一笑。“去休息会儿。”
“少爷,你先睡,我来守夜。”
“我来吧,万一出什么意外状况你能处理?”
平安扁了扁嘴,揣着双袖走到墙角靠着临时搭建的木床躺了下来。
季曼殊靠在床头小憩,半梦半醒间,被呻吟惊醒,睁开眼才惊觉外面天色大亮。
原是床榻上的人醒了,睁着双眼迷茫的望着他。
“水......我想喝水......”
季曼殊起身倒了杯茶水,回过头却看到那人正倚着床爬了起来。
“别动!伤口才刚包扎好。”
男子停了动作,看着他双眉紧蹙,“阁下是?”
季曼殊也不回答他,端着水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躺下,“不想死就别动,穆大将军。”
他的手正好按在穆沂蒙的伤口上,微用巧劲便将他抬起的半个身子按了回去。
“嘶——”
穆沂蒙吃痛,躺回床上不满的看着他,被揽着肩喝了几口水。
季曼殊唇角勾起浅笑,一身火红色的轻纱衬得面容本就妖娆的他更是绝色。而此刻他才有闲情逸致盯着那张略微苍白的脸。
过了一夜,这僵尸脸柔和许多,这么近距离才发现,原来这传说中骁勇善战的穆沂蒙大将军只是身体魁梧罢了,一张脸长的是仙风道骨般风流倜傥,常年的边疆生活晒得一身小麦色肌肤,倒也光滑耐看。这模样分明与小时候相去无几。
世人说,古有兰陵王,今有穆沂蒙,确实不假。
穆沂蒙哑着嗓子顺了顺气息,“太医呢?”
“不就在你面前。”
“你?郭太医呢?”
季曼殊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垂凤眸去看他胸口的伤。乌黑的发丝顺势一泻而下落在穆沂蒙身上,带起微痒的感触。
“师傅去世一年有余了。”
靠的这么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暖气,穆沂蒙不自在的偏过身去,却被季曼殊压住了手脚掀掉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我竟不知。”
“你不在宫中多年,自然不知。”
这几年虽国泰明安,大战没有边疆小战却不断,云曦登上帝位不久便派穆沂蒙前去守关,这一去便是多年。
“我从未见过你。”
季曼殊瞧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处理刚才拉扯间裂开的伤口。
“我自小跟着师母云游四海,直到师傅死后才被召回。”
穆沂蒙应了声不再询问,低头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他的手细腻光滑不输于女子,指节纤细,正灵活的给伤口换药然后缠上新的白纱。
“你叫什么?”
“季曼殊。”
“季曼殊?”
穆沂蒙突然怪异的看着他。
幼年时恐怖的回忆突然涌现在眼前。
那还是五岁时他给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作陪读,那时七皇子云嘉的侍读便是季曼殊。云曦和季曼殊没少给他使绊子,不是联手把他推进湖里,便是故意不交作业让他受苦挨太傅板子,更甚是季曼殊仗着云嘉喜爱,强逼他吃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因此他没少受苦头。
直到郭太医夫人带着季曼殊出宫游历,他才得以过了个健全的童年。
季曼殊看着他变化多端的脸色,凤目透出点点笑意,两指轻挑的捏住他的下颚,“穆将军好生歇着,你体内余毒未清还是别乱动的好。“
穆沂蒙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气的双颊染红怔了半响都无言以对。
季曼殊看着他木讷的局促神态,咧嘴莞尔一笑。
“平安,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