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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第四章】

      将军府,落雪纷纷扬扬,俨如细小的盐粒,轻轻砸于张晚霁的脸上,她抬首看了一眼东方的远空,一抹熹微的鱼肚白,浮显于东山之间。

      虽说昨夜独自一人休憩于偏院,但一想到沈仲祁在主院,她就莫名的感到踏实与安心。

      朝暾牌分的光,是流动的淡金色,洒照于院子之中,俨若撒了一把金子,照在张晚霁身上,暖暖的。

      她竟是生出一丝奢侈,以及不舍。

      天已亮,她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想再看一眼沈仲祁。

      院中寂静极了,竟是一道人影也无,只有细碎的雪花落在地上的簌簌声。

      张晚霁记起昨夜,沈仲祁同林玦提过,他当时正在审讯重案钦犯。

      那个时候,张晚霁正避藏于照壁之下,隐隐约约听到案犯惨嚎告饶的声响,只不过,她休憩一夜,那些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沈仲祁现在还在审讯之地罢?

      张晚霁静默了一会儿,穿过中庭的戟门与藻井,朝着后院深一脚浅一脚行去,讵料,甫一踏入后院的门槛,那吊挂于重檐之上的惊鸟铃,俨如受惊了一般,噪声四溅。

      沉寂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碎,张晚霁尚未反应过来,下一息,感受到一阵阴寒的冷风扑面而至。

      是冷箭!

      她心有余悸,没料到将军府邸里竟会暗藏机窍。

      此刻饶是要逃,也根本来不及。

      一筹莫展之际,耳侧传了一片金戈剑鸣之声。

      张晚霁的眸睫在虚空之中颤了一下,整个人被罩在一道修长峻直的身影里。

      周遭一切皆是静止的,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少年的吐息拂过下颔与面颊的触感。

      雪风拂过,云影翕动,头顶碎影飒飒,日光招招摇摇扑了满怀。

      空气之中,撞入一阵清郁好闻的沉榆香。

      张晚霁秾纤夹翘的睫羽轻轻上掀,近前是沈仲祁硬朗锋利的侧轮廓,自己的鼻尖快要碰到他的面容,动作间,她喷薄的热气,似乎惹得他脖颈间苍青色的血管在隐微的迸动。

      两人离得很近,借着朝暾的流光,她看清他面容上的另一半,那是未被光芒照到的角落,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渗出她前世所见不到的冷戾与荒凉。

      张晚霁心里闪过一股很微妙的情绪,他是她记忆之中的面目,但他的另一面,让她感到陌生。自始至终,她一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也不曾走近过他。

      “殿下可要紧?”沈仲祁一行捣剑入鞘,一行问她。

      他轻扶在她腕骨处的大掌,适时抽离而去,残留给张晚霁的,是顺着肌肤纹理隐隐蔓延的温热。

      张晚霁将一绺鬓发撩绾至耳根后,静静摇了摇首,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擅闯入内,不慎触碰到了机关。”

      “无碍。”沈仲祁后撤数步,无声地凝视了她一眼,确证人没有受伤,适才道,“天色不早了,微臣吩咐李广送殿下回金銮殿。”

      正欲转身,张晚霁忽然道:“沈将军,此番我是回去退婚。”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沈仲祁微微顿住,侧身回望着她。

      “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出路,只有嫁人,但是,我后来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条出路。”

      女郎嗓音如沉金冷玉,温韧铿锵,一字一句敲入听者的心口:“是沈将军,给我走这条路的勇气。”

      隐隐约约地,沈仲祁能够感受到什么,遂没再看她,只是淡声道:“举手之劳,殿下不必言谢。”

      张晚霁以为沈仲祁接下来会说,不论她选择什么路,他都会尊重。

      可结果——

      “换作宫中任何贵人遭此境遇,微臣亦不会坐视不理。“

      张晚霁:“……”

      气得有些想跺脚,他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见到,她不甘两人就这样告别。

      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堂堂正正地说一声喜欢。

      但以她目前的处境,根本不能这样做,还有好多事等着自己去完成。

      天渐渐亮了,张晚霁出了府门,未行数步,旁侧忽地传了李广的声音:“殿下,留步。”

      她转眸一望,发现李广托着一件雪白毛氅。

      氅衣的样式极为低调,一般是宫娥才穿,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氅衣,棉絮绣缝得极为严实。

      嫁衣太过张扬瞩目,披上宫娥的行装,容易掩人耳目,不会轻易被发现。

      张晚霁被一股悸动包裹,明知故问道:“是沈将军吩咐的吗?”

      李广恭谨称是。

      “何时吩咐?”

      “昨夜就吩咐卑职去准备,待天亮之际、殿下出行之时,就给您送来。”

      原来,他什么都替她提早想好。

      一抹隐微的弧度顶出唇角,复又被张晚霁克制地压回去。

      她言了一声谢,接过毛氅,裹于周身。

      接着转身离开,纤细雪白的影子,很快便被茫茫大雪湮没。

      沈仲祁长伫于檐角之上,目送张晚霁离开,手掌上的温腻触感,随着雪风消淡而去。

      沈仲祁吩咐李广:“从勇士营调两人护送柔昭帝姬回去,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话与我知。”

      李广嗅出了一丝端倪。

      这一整夜,御林军几乎都将整座大内掘地三尺了,皇上皇后亦是快急疯了,仍旧没有觅寻到柔昭帝姬的踪迹。

      柔昭帝姬就如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不知晓,将军府接过后,会引发什么后果。

      不过,跟随沈仲祁许多年,从未看过他主动去遣人护送过谁。

      李广:“有一个问题,不知卑职当问不当问。”

      沈仲祁:“知道不当问,还问?”

      李广蓦地住了口,领了命,速速离去。

      -

      雪落了一整夜,皇城覆满厚厚的雪。

      张晚霁打算去坤宁宫找母后,也就是当今的恭颐皇后。

      退婚之事,非同小可,关涉的不只只是她的名节,还有各方势力、各个家族盘根错节的利益。

      第一任未婚夫温适,今岁的新科状元郎,其实是温才人的侄子。

      温才人深得父皇宠爱,温家又属忠良世家,三代为官,父皇从温家拣一个驸马,合情合理。

      既能博美人一笑,又抬高了温家的地位,让其效忠朝廷,一举两得。

      这一桩婚事,人人欢喜,从赐婚到迎亲这一过程,无人问过张晚霁的意见。

      在前世,只有恭颐皇后一人提出不妥。

      皇后问过张晚霁,是否心悦于温适。

      当时,张晚霁觉得母亲事事皆管着自己,太严厉太严苛,她反叛心理作祟,赌气说自己嫁什么人都没所谓,反正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她就嫁人了。

      如今想来,张晚霁觉得,在深宫之中,只有母亲愿意倾听她的想法。

      母亲永远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她不应时常与母亲对着干。

      重活一世,张晚霁决定去找她。

      她记得坤宁宫的路,只不过在宫道之上,遇到了一些幕僚打扮的人。

      这些人很是眼熟,不知为何,张晚霁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至视线穿过这群人,望向了尽头,那处立着一道修长温隽的雪色人影。

      一身广袖长袍,袍裾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一眼,张晚霁悉身血液凝冻成霜。

      张家泽。

      光是这三个字,就将她一下子拽回那长达数十年的梦魇之中。

      这人面润如玉,但骨子里是一头食人不吐骨头的恶犬。

      一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张晚霁。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莫非是已经料到她会来坤宁宫?

      他是要将她捉回去成婚的吗?

      上一世未婚夫惨死喜床的血腥场景,历历在目。

      张晚霁回溯了一番,毛骨悚然地僵立在原地,很快地,她反应过来,必须要换另一条路走。

      被重新抓回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敛声屏息,慢慢后退。

      铺天盖地的雪声,绵绵密密,逐渐掩罩住了她的步履声。

      另一条路是一片结了霜冰的湖,她沿着湖面走,亦是能够抵达坤宁宫。

      正当自己准备往冰湖的方向涉雪而行时,很突然地,身后传了一声轻唤:“柔昭?”

      张晚霁猝然一僵,悉身不寒而栗。

      张家泽到底是觉察到动静,发现了她。

      她咬着嘴唇,不得不止步,深呼一口气,回身见礼,道:“皇兄。”

      “你消失一晚,我一直在找你。”

      张家一错不错地望定她,唇畔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晨曦的雪光打在他的隽容上,半边是清隽雨润,半边是模糊的阴影:“柔昭去了何处,身上可有恙碍?”

      看似关切,实则审问。

      张晚霁觉察他行前而来,下意识后退了数步。

      张家泽眯了眯眼眸:“柔昭,你看上去很怕我。”

      她眼前有些恍惚。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披上龙袍的张家泽,是二十岁的张家泽,他尚未成势,一行一止,渗出独属于少年时代的气质。

      这一头恶犬的獠牙,根本没长齐,如此,她为何要怕他?

      许是上一世,他给她带来的伤害太深,伤害导致的阴影,一径地延续到这一世,一切伤疤都消失了,痛苦煎熬的记忆仍旧在,种种思绪掠上心头,使得她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逃。

      张家泽细致地打量了张晚霁一眼,她依旧温婉柔和。

      但,那一声皇兄唤得不如以往亲近。

      她有些畏惧他,但畏惧之中,又裹藏着一丝微妙的敌意。

      他朝她缓缓招手:“柔昭,过来,皇兄带你回去金銮殿,众人一直都很担心你,温适也是。”

      这个动作,遽地让张晚霁想起前世,他杀了人过后,蘸满了鲜血的手指,朝着她勾了勾,吩咐一声,“晚霁,过来。”

      她张了张口,竟是发现自己难以再说出话来。

      只能摇了摇首,用一种抗拒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她往后退,一直往后退,最后,在张家泽愈显阴晦地注视之下,转身逃跑了。

      大雪飘摇,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冰湖的宫道之上。

      近旁的幕僚注意到二皇子的容色,他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只引入彀中的猎物,充溢着极致的占有欲。

      忽然,猎物逃了,横悬了一整夜的弦,猝然崩断。

      张晚霁沿着湖面奔逃之时,听到身后传了一阵槖槖靴声,紧接着,听到了一句吩咐:“将柔昭帝姬周围的的河上冰,砸了。”

      张晚霁蓦然一滞,搴起裙裾,奋力朝前奔跑。

      但她奔跑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冰层裂开的速度。

      一阵阵破冰之声,诸多蛛网般的裂缝,从湖畔迅疾蔓延至她的足下,她所站立的这一块冰面,摇摇欲坠。

      冰面上巨大的裂缝,以一种大开大阖之势,环抱住了她,不论踏出哪一步,她都会跌入湖里去。

      逃无可逃,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去。

      张家泽用具体的行动告知她,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对她势在必得。

      此处与坤宁宫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想要让宫里的人觉察到,怕是非常困难。

      张晚霁拢紧氅衣,她该怎么办?

      -

      “少将容禀,柔昭帝姬出事了!”

      李广纵掠回将军府,因是过急,所及之处,素雪狂舞。

      他行至深院时,沈仲祁正在检视昨夜审讯的案拱,闻及此,凝声问:“发生何事?”

      李广将勇士营所目睹的情状,巨细无遗地禀告了。

      “二皇子打算带柔昭帝姬回金銮殿,但柔昭执意去坤宁宫,两厢争执,她逃到了冰湖之上,二皇子吩咐幕僚扎碎冰层,让她知难而退,但柔昭她……”

      沈仲祁偏眸看他,不动声色。

      李广莫名觉得将军的视线有千斤般沉重,沉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李广道:“少将,您快去看看罢!”

      沈仲祁披上玄色大氅,朝外劲步而去,黑色的身影迅疾沉入浩淼的雪里。

      -

      僵峙了近一刻钟,张晚霁一直没有挪步。

      须臾,她听到张家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柔昭今天有些不听话啊。”

      这一番话,仿佛是某种平静的预告。

      张晚霁尚未真正回过神来,突见张家泽抬步朝着她行去。

      整一片冰面变得岌岌可危。

      她下意识转身欲逃,讵料,足下的冰面,瞬息之间,支离破碎。

      她狼狈地坠入了水中。

      张家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晚霁在刺骨寒冷的水中扑腾挣扎。

      他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心中有怜惜,也有一种惩罚的快感,她脱离了他的掌控,他需要让她吃些苦头,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才能听话懂事点。

      张家泽算准时间,等快到了闭气的时限,正打算救她上岸,忽地听见湖外起了一阵动静。

      “沈大人您不能进去!”

      “二皇子有令,任何人不准入内……“

      此际,一道清冷的少年的嗓音,在寒风之中冻出了一道窟窿。

      “本将军奉天子之命护卫大内,除天子外,其余的人——”

      “谁敢拦?”

      话辞如刃,在凉薄干燥的空气之中擦出火花。

      幕僚们目睹此状,毛骨悚然。

      张家泽下水去救张晚霁,但这位不速之客快了他一步。

      冻骨的寒意,正疯狂地往张晚霁骨缝之中钻去,她不断地挣扎着,拼命地朝上游去,欲给自己谋求喘息之机。

      但她不会潜游,只能勉力地扬起胳膊扑腾着,渐渐地,她再没有气力挣扎了。

      身躯朝湖水深处下坠时,一股温韧硬实的力道托起了她。

      张晚霁在一片混沌之中,缓缓睁开眼眸,深蓝色的水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的眸色逐渐聚焦,是沈仲祁。

      少年的眼眸,倒映着整一片湖泊,冷冽且湛明,寒风徐徐吹过,他毫无瑕疵的眸底,渗透出了一丝干净的光泽。

      沈仲祁道:“我带你走。”

      少年将女郎抱出水面,与张家泽的视线在一瞬间对峙上了。

      沈仲祁眸色沉郁,仿佛酝酿着风暴。

  • 作者有话要说:  求那什么液和雷~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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