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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三 除梦魇李治布曼陀 ...

  •   试心机佳人饮丹桂
      除梦魇李治布曼陀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凝香阁中丹桂芬芳,景致宜人,微风拂过,金色的花瓣如细雨零落,有一片悠悠然随风飘荡,掉入石桌上放着的杯盏里,点起微弱的涟漪。

      芊芊玉指将秘瓷杯盏夹起,武媚轻抿了一口,而后瞧着那琥珀色的汁液赞道,“香气浓郁,回味甘甜,徐充容这里的东西总是那么特别。”
      徐惠倚在贵妃榻上轻摇着宫扇,笑容娴雅,“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将桂花放入茶水中一起煮罢了,圣上很喜欢这种喝法。”

      一旁小灶上的茶壶泊泊冒着热气,侍女将杯盏到满放在徐惠的手边,徐惠却没去碰那茶碗,只是用宫扇掩着口,侧目瞧着武媚。
      武媚心中别有所思并未察觉她的用意,微笑道,“做起来的确不难,想得到却是不易。”

      徐惠收回目光,拿起杯盏浅饮两口,继而说道,“我已经让高管事去掖庭局的内侍省述职,晌午过后应该会回到武姐姐那里。”
      武媚放下秘瓷杯郑重道,“武媚谢过充容娘娘。”
      徐惠亦放下杯盏,“我与姐姐情同姐妹,往后姐姐再这么称呼我,徐惠可要恼了。”

      武媚只是和颜笑了笑,两人又品起了茶,闲聊了几句家常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两人都很熟悉的甘露殿。
      “我听瑛子说,圣上出征高句丽的时候书房的人都会随行。”
      “圣上御驾亲征一去就得大半年,太子殿下亦会随驾,这一路上的国事还得照常处理,书房自然得跟去。”武媚抬起眼眸瞧着她,“随驾可不像待在宫里有一大群人伺候着,妹妹若是舍不得徐瑛,我可以想想办法。”

      徐惠哪会有这种想法,她赶忙轻轻摇头,“她还年轻,应该趁这机会锻炼锻炼,我怎会舍不得,只是到时候人手少,事情又多,姐姐得受累了。”
      她的心思武媚已是了然,李世民出征自然不会带上后妃败坏自己的名声,带着书房却是名正言顺,现在书房内除了自己外都是女官身份,到时候他一定会再选几个带上,一举两得,这样的机会徐惠一定觉得千载难逢,而自己则在想尽办法躲避。

      武媚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书房人虽不少,担得起事的却没几个,若是妹妹还在书房就好了。”
      徐惠搅着团扇上的金丝坠子,眼睫轻轻动了动,“我正想跟圣上说这事,只怕他会不答应。”
      武媚眸子一转,“有机会我也会跟圣上提提看,妹妹若是一起去,这一路上就能多个人说说话了。”
      徐惠端起杯盏,“那就有劳姐姐了。”
      武媚笑着摇头,“说起来我这是为了自己将妹妹拖下水,妹妹到时候可别后悔了。”
      两人又聊了片刻,武媚起身告辞离去。

      徐瑛送完武媚回到前殿廊下,徐惠正在细细瞧着着团扇上的兰花。
      “瑛子,你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么。”
      徐瑛侧头思索着,“没有啊,武才人很和善,又乐于助人。”
      “是啊,还很宽宏不善妒。”瞧着妹妹满面疑惑,徐惠笑了笑,“你还小,等你再大些,心中有了人,就会明白的。”

      两人继续执杯对饮却是各有心思,徐瑛想起了心中的某个人,徐惠则回忆起了初入宫时见过的长孙皇后,她虽贵为皇后,得拿起皇后的矜持端庄,谈及皇帝时面上仍掩饰不住那份爱恋,而这个武媚却如此淡定,答案只有一个。
      徐惠转着手中团扇,自言自语道,“有趣,有趣。”

      这时候的武媚可没有她们这样的闲情,她已有几日没有见到千里,让她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以往千里若是不能进宫都会事先告知武媚,这次却是约好了居然没来,她向淑景殿的女官打听,也没得到半点消息,让她越加担心,情急之下她只能将秦鸣鹤找进了宫。

      武媚匆匆跨入碧落轩的院门,“燕儿,秦医正来了没!?”
      燕儿像是被她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道,“还没,离约定的时点还有小半个时辰,要不我谴人去催催?”
      她在屋门口迟疑了片刻,“不用。”

      话虽如此,这半个时辰却过的极其漫长,直到秦鸣鹤慢悠悠地入了屋子,武媚才稍觉定心,她起身行礼道,“秦医正。”
      秦鸣鹤亦是回礼,“武才人客气了,不知武才人哪里觉得不适?”
      “武媚最近几日时常觉得胸闷,夜里也睡不好。”

      秦鸣鹤给她号了脉,微笑道,“武才人大可放心,这胸闷怕是因为换季所致,入了秋之后天干物燥,人的心情也难免烦躁,虚火太旺容易起头风,生口疮,夜里也睡不好,这不是什么病,吃些平热去火的稍作条理即可,一会儿我会派人给武才人送过来。”

      武媚舒了口气,唤来侍女上茶上点心,“这下我便放心了,换季的时候容易得病,秦先生最近一定也忙碌了不少。”
      秦鸣鹤饮着茶水,“不忙,吴王妃快要生了,这孩子王府和宫里都很看重,我管着那边的时候会多一些,医局这边没给我增加什么差事,这茶的味道与上回喝的并不相同啊。”

      武媚回过神来,笑道,“秦先生好记性,入了秋后就改用菊花煎茶,味道如何?”
      秦鸣鹤点头赞道,“别有风味,我也就对这些吃的喝的记得真切。”
      武媚让人给他添茶,“那是得多看着王府里,有娠的妇人和小孩子最是病不起,对了,这几日都不见世子进宫,难道是身体不适?”

      “世子并无不妥,只是被吴王禁足了。”
      武媚收了收眉,“禁足?为何要禁足?秦先生知道个中缘由么?”
      秦鸣鹤摇了摇头,“这个我可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父子两人大吵了一架,直到今日还没说过一句话。”
      “什么时候吵的架?”
      “好像就是上会我进宫后的两日。”
      武媚想起那正是千里与自己约定的日子,前日她到归真观找金胜曼闲聊的时候,她曾提起见过吴王,看来那日他很可能看到了自己和千里在一起,问题是他为何要阻止千里与自己见面。

      秦鸣鹤用完茶便起身告辞,武媚亲自将他送到了院门口。
      秦鸣鹤见她面有愁容,笑道,“武才人不用担心,一会儿吃了我送来的药就好了。越是担忧越是睡不安稳,更容易上火。”他抬头望着天空,“看这天色应该快要下雨了。”
      武媚抬头望去,云层已经挡住了夕阳,深浅不一的灰色偶尔夹杂几缕绯红,如云锦般铺开,直到遥远的天际。
      她浅笑着回了礼,“劳烦先生了。”

      立政殿前的玉石台阶很长,汉白玉的御道上蛟龙以云为裳,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李明达站在台阶之上遥望着后宫,金顶碧瓦犹如群山延绵,挡住了她的视线,霭霭云霞覆满苍穹,不见日光。云朵映在她清澈的眸中慢慢移动着,勾起她心中的那片哀愁,那时年少不更事,不知母后离去的那日,天空是什么颜色。

      良久之后她收回神思往大殿门口走去,推开殿门她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个侍女说道,“你们先回去。”
      两个侍女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回道,“奴婢还是在这里等公主殿下吧。”
      “不,我想独自静一静,你们不必等我。”
      看着两人走下台阶,李明达转身走入空荡荡的大殿。

      大殿内的青石砖光亮可鉴,一尘不染,绶带从悬梁上垂下,有数丈之高,正对着殿门的是一鎏金佛像,李明达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眸。

      这是她每月二十都会做的事情,在甘露殿拜祭母后,母后的容貌她已记不真切,脑中浮现的是甘露殿书房内的一张小像,和父皇口中关于她的话语,除了母后外她还会在这里想想大哥、四哥,已经故去的大姐,还有那些回不来的快乐时光。
      笑意渐渐浮上她的脸庞又慢慢黯淡下来,眼前闪过的画面里,总有一个身影在她身旁。

      突然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谴个可靠的人去一趟废太子那边,记得别忘了给他带个厌胜过去……”
      明达不自觉地摇着头,眉眼紧皱在一起,至今她仍不愿相信,九哥便是挑起大哥、四哥互斗的幕后黑手,他是那么温柔,对人那么和善,但这事实是那么残酷,让她无处可躲。

      殿门开启的厚重声响打破了她的思绪,秋风吹入殿内,绶带在空中晃动,李明达回头看去,所见之人正是自己的九哥。
      他的脸上是温暖的笑,“今日怎么不叫上九哥,去了趟九成宫就把九哥给忘了。”
      明达呆呆望着他,半晌无话,只见他款款走到她身边一撩袍摆也跪了下来。

      他阖着眼,唇角微翘,侧颜的弧度还是那么柔和,片刻后,明达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了开来,她又闭上了双眼,在心中暗暗自语,那是幻觉,是梦境。

      李治睁开了眼眸望着莲花坐上慈眉善目的佛像,浅金色的光在他瞳中流淌,他的表情始终未变。
      “中秋那日九哥一直在东宫等你,本想与明达两人去宫外走走,可惜明达没有赴约。”
      明达垂着眼眸低声说道,“那日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就没去……”

      李治转身扶住她的肩,关切道,“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跟九哥说,难道是气疾又发作了?”
      李明达笑了笑,“九哥别担心,只是有些累罢了。”
      李治极温柔地拢着她鬓角的散发,“往后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告诉九哥,九哥就你这么个亲妹妹。”

      他的话语真挚并无半点虚情,李明达不禁心头一酸,目中盈盈含泪。
      李治抿唇一笑,“明达去了趟九成宫像是变了很多,变得更像女儿家了。”
      明达撅嘴反驳道,“九哥这话说的,明达一直是女儿家。”
      李治将她拥在怀中,抚着她瘦弱的背脊,“九哥错了,为了赔罪九哥有件东西要给明达。”说罢他拉起她往幕帘后的寝室走去。

      寝室内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明达放慢了脚步,撩起身旁拂肩而过的纱帘若有所思,李治回头笑道,“记得小时候与明达捉迷藏,明达总是躲在纱帘背后,九哥一找就找到了。”
      隔着纱帘,明达望着他那饱含温和笑意的眼睛,她真想告诉他,那时的她不喜欢捉迷藏这种游戏,不想与他分开太久。
      纱帘那边李治墨色的瞳仁里划过几缕哀伤,他再度抱住了她,“明达心里在想什么,九哥都明白。”

      良久之后他才放开了她,两人走到桌案边上,桌上是一只朱红色的纸鸢,用金线勾勒出凤凰的样子,尾羽七彩斑斓一直拖到地上。
      “最近九哥忙于国事都没时间陪陪明达,这是中秋那日九哥让人从宫外买的,想在明达十二岁生日那天与明达一起去御苑放纸鸢。”
      他翻出笔墨,执笔沾了些水调和着,“一只眼珠子是九哥点的,还有一只留给明达。”
      明达的眼前越发模糊,心口也是一下一下跳的厉害,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过,她和九哥还能像从前一样。
      她勉励去握住他递上的笔,手臂却颤抖起来。

      李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在凤眼处点了下去,搁下笔,他看着纸鸢,“这样就完成了。”
      明达已是双腿无力,靠在了他身上,“九哥,我觉得很累。”
      李治将她横抱起来,逆着光的眸中只剩殇,“累了就在榻上歇一会儿,记得小时候听诵经,明达每次都会说累,九哥也是这样把你抱进屋里。”
      明达靠在他胸前唇角弯了弯,已经无力再说半句。

      屋内静默无声,他将她放在御榻上侧身坐在床沿边,他的拇指抚着她的脸颊久久不愿释手,他的瞳中是着她平静的容颜,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掉在枕边。
      他起身,绣着金龙的玄色袍袖滑过她的身体,滑过床沿垂了下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御榻上的少女,转身离去。

      房门悄无声息地阖上,莲花熏炉上的白烟只是稍稍一晃,继续在室内盘绕氤氲,红色的凤羽在火中挣扎,片刻后突然腾起,一阵翻飞后落入残灰中消失不见。

      武媚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后,昨晚她翻来覆去想儿子想了一宿,直到清晨才得以睡去。
      她派了高延福去甘露殿告假,而后起身准备洗漱。
      燕儿见她面色仍是不佳便劝道,“小姐,反正已经告假了,不如多睡会儿。”
      武媚早已坐到桌案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睡不着了,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吧。”

      武媚走出碧落轩往假山方向而去,独自一人坐在石亭里,她呆呆望着远处的南海池,有了李恪的阻拦自己怕是再无机会见到儿子了,这样也好,那孩子若是能渐渐把自己忘记,能与家人好好相处,对他只有好处。
      他的家人在王府里,而自己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

      一声霹雳响彻云霄,不知不觉天空早已阴云密布,武媚赶忙收回神思往处跑去。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青石地上的水印越来越多,很快从浅青色变成了深青色,武媚放慢脚步,任凭雨水冲刷着她的牵念,她的愁思。
      高延福打着油伞快步跑来,“这雨这么大,姐姐怎么不在亭子里等着。”

      武媚笑了笑,“我以为自己能赶回来,谁知道呢。”
      湿发贴在她的脸颊,高延福只觉得那笑容太过凄凉。
      “姐姐,我们快些回去吧。”

      天色暗沉,犹如黑夜,下人们正在里屋准备浴桶热水,武媚靠在门边望着在雨中飘摇的竹林。方才她已从高延福口中得知,晋阳公主因为气疾突发亡故的消息,皇太子听闻这个消息后就不知所踪,恐怕是出宫了,这会儿掖庭和侍卫正在到处寻找。
      武媚知道明达在他心中的位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怎能坦然接受,这时候恐怕是在找地方躲避现实。
      “记得那时,共看凝云听流水,怎料如今,独观雨落奏冷清。”

      院外走进个人影打断了她的话语,那人垂着头缓步向她走来,他已浑身湿透,玄色袍衫贴在了他的身上,袍摆上的龙纹沾满了污泥。
      相隔几丈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眸中升起了如烟如雾的悲愁,让她心中又是一番揪痛。

      武媚拿起手边的油伞走上前,雨下如注打在暗黄色的油伞上,噼噼啪啪响声不断。
      他望着她望了许久,突然间他紧紧拥住了她,心中的哀恸传到她的耳畔只剩嘶哑的两个字,“媚娘……”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武媚手中的伞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阖上了眼眸,手臂渐渐不再僵硬。
      她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道,“我在这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三 除梦魇李治布曼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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