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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妃泣苍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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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气,我带你先回仓库去,拿丹药保住心脉。”叶献泽对小乙这般说着,牵过她的左臂,将后者负在背后。
从南城门处转身,叶献泽动作尽量绵柔,不让小乙觉得颠簸磕碜。
但是,转过身之后看见,左左右右都是百花子弟们与失心人扭打的情景。一片混乱当中,路没出几步就被堵死,根本迈不开腿回到仓库。
“献泽,你放下我吧。同门师兄师姐,可不能少了你的战力。在这要紧的关头,你该去对付失心人才是……”小乙趴在叶献泽背上,叶献泽没将她立即抛弃,她已经感到十分知足。
小乙却不知道,叶献泽是“失不起”了。
以往,凡是到百花谷寻医问药的人,大多都能心满意足、痊愈而归。可是这近一个月来,先是辛骨玉妙喜身死,再是叶吟小乙重伤,叶献泽的信心与坚定渐渐在消弭,神经隐隐有些承受不住。
叶献泽再不愿意看见至亲好友,一个接连一个地出意外。
“小乙,你别说太多话,敛气,保持清明。”叶献泽当然不愿意搁下小乙一个人,他在救小乙,同时也在救濒临崩溃的自己。
小乙闻言,便听话地静静趴着,不理会周遭纷扰的混乱,贪恋清白人世最后余留的时分。
叶献泽死死抓紧可怜的希望,与命运做顽强地抗争。
他嘴上不停说话,想凭借呼唤,让小乙别沉沉睡去:
“小乙,我还等着你给我做一品的荤素饭菜呢!”
“莫……莫与笙佘的帐,他还没还吧?等你我一道回了百花谷,记得可得拿账本出来,算清楚了!”
“贼人营寨上个月的供奉交上来一堆食材,没你在,我们可没别的办法呀。”
……
叶献泽一边说着,一边向左向右试探,寻找能迅速前进突围的路线。
自己的身子挡在小乙之前,为她躲过明枪暗箭、轻掌重拳。
牧鹿童急急找着妙怒,想汇报事物。只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太过于惊骇,所以牧鹿童原本想着,不让叶献泽知道为好。
可是,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牧鹿童却忽视了叶献泽也在妙怒身侧不远处。
叶献泽听到惶急的声音如是说——
“妙怒师父!大事不好!”
妙怒刚放倒一位拿着铁杵攻袭来的失心人,望着声音来处,担忧在这混乱之中,羸弱的牧鹿童能不能自保。
“是关于妙平师父的事……”牧鹿童此刻用尽了全力大声,在失心人“杀杀杀”的蔓延当中,还显得气弱。
但是叶献泽敏锐,一下子抓住了牧鹿童话里人物的关键。
“方才南城门还开着的时候,妙平师父独自牵了马,御马出城去了!是她,是她一个人,引开了城中半数的失心人!”
怪不得失心人有减少的趋向。
这都是妙平豁出去,以一己之力,为百花子弟争取来的结果。
可叶献泽只觉得伤悲,回身又看紧紧关闭的南城门。
觉得凉血从心窝寒向四肢,麻木瞬间遍布全身,叶献泽顿时感觉,他连小乙都背不动了。
一步一步蹒跚挪动,不知不觉脚力也滞后,身法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运转。
叶献泽头一次,觉得累了。
当初好不容易重新振作,风发意气、阔论“要从百花谷撤离到桂州城”的叶鹿裳使,如今彻彻底底,像个被霜打的茄子。
叶献泽一质疑自己、二自觉愧疚,觉得对不起百花谷上上下下的师父子弟。
何苦哉?
屈腿单膝跪地,叶献泽只能堪堪护住小乙在背上不跌倒。幸亏此时,周围都是百花子弟,他们围成了个保护圈。要不然,还不能确保背上的小乙不受袭。
妙怒察觉出叶献泽的异样了,退撤到后者旁边,想为他渡些真气。
这不是体内真气的问题,而是叶献泽心力疲竭憔瘁。是心病。
相反,失心人则越战越猛,好似躯体所收到的外伤,都不存在一样。城里的混乱,短时间里,还压制不下去。
桂州城的百姓彻底慌乱,跑着叫着逃跑,全无纪律。
于是百花子弟在这混乱之中,又多了个任务——照拂守护流亡四散的城镇百姓们,别挨打受伤。
都自顾不暇了,还要保护别人?
难上加难。
叶献泽低息吐纳,想重新直立站起。却在此刻痛心发觉,背后小乙彻底无了生息。
小乙躺得安逸,嘴角含笑,再不能闻问她在乎的人间事。
叶献泽于是不再背负着她,而是将她缓缓放下,临靠在就近的棚车边上。
头昏昏沉沉,又因为强行的提气,一时气冲上脑,叶献泽的身体也游走在崩坏的边缘。
就算是有妙怒在身侧临时渡着真气,也不能支撑叶献泽许久。
忽然,事物生变。
“是谁在吹笛?”有子弟听到陌生的曲式笛音,这一支曲子不是百花谷的音律功法。
“我似乎曾经听过。”另外一人在回忆中搜寻,就是不记得曲子叫什么名字。
叶献泽也听到了笛声,别人不知道,或是记不清,但是他熟悉得很。这是璇女派的音律功法——《湘女泣苍梧》。
旧时,莫与笙在妙哀的课上,也用竹笛吹奏过。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子弟也觉得不陌生。
笛声传来的方向,上空夕阳正明。
叶献泽远望过去,却被日光晃了眼,只看得到吹笛子的人朦胧背光的影子,却瞅不见具体长什么样?
那人轻功应该顶好,昂然长身立于屋舍的房檐上,遗世独立。
笛声悠扬分敌我,攻势凛厉掩暗波。
敢问来人是何许?故友今事待叙说。
莫与笙吹奏的落拍精准绝妙,手上的“长相忆”虽然有裂痕,但是音浪的攻袭丝毫不见颓势。
他身法轻功也一并操运,璇女派一品“羽衣功”为笛曲增益颇多。莫与笙从房檐上纵步跃下,落于南城区域的时候,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甚至连在仓库里的妙哀,也不禁愣神。
叶献泽终于看到了近处的莫与笙。莫与笙依旧墨色襟袍,配着绛紫色炫纹和纷飞发带。
细听这《湘女泣苍梧》的幽怨笛音——
《湘女泣苍梧》这只曲子,亲友逝去得愈多,奏演的人就愈能体悟其中哀伤,功法威力自然而然就愈强大。
这是三年前,莫与笙在妙哀课上,之所以不能透彻参悟的原因。
那时候的他,还未尝过亲友生与死的苦痛。
而如今,彻底相反了。叶献泽不明白,为什么莫与笙的这支曲子,竟能威力迅猛如斯?
失心人通通捂耳,痛苦跌坐,再无心向百花子弟和城中百姓追杀。
“杀杀杀”的声浪,被“啊啊啊”的痛苦呻吟覆盖。更甚至有的失心人,连哑穴都被莫与笙封锁住了,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一人之力,扳倒了所有在场的失心人。
局势瞬时大变换。百花子弟的劣势,转化成为了胜算优势。
叶献泽还不明白,莫与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与笙见过的生死,不只是自己亲生父母的那对悲剧了。空桑山次峰上望不尽的友人冢,代表了莫与笙经历过的数不清的别离。
笛音哀伤破防,似有万万千的空桑旧友,跨过了冥府,还阳间给莫与笙助力。
哀戚伴着攻势尽诉,像是含蓄地想要宣泄——切莫负了曾经经历的生死别离,白白苦痛一场。
所有人,溺在曲式里。
除却失心人被封穴,跌落在地。百花子弟们都愣愣看着莫与笙走神,幻见的东西虚幻不一,甚至能见到死去的故人恍惚在眼前复生重阳。
“别陷进笛音里了!”妙怒一个激灵,第一时间回神振作,用怒吼唤醒各匣子弟。
叶献泽方才还蹲着。等瞧清楚了莫与笙时,他又赌气终于站直身板,与后者平视了。
子弟们手脚动作也快,纷纷给地上封穴的失心人众再扎针,巩固其被封上的穴位。一切办妥当之后,两两做一组,抬手臂腿脚,正依次搬回仓库。
莫与笙这才知足,饶了欲生欲死的失心人,搁下“长相忆”。
从《湘女泣苍梧》里就能听出来,莫与笙可不会给失心人留情面,该重伤的依旧重伤。诊治疗愈,那是过后再提的事。
步步朝着叶献泽而来,莫与笙还不知道叶吟和妙平的悲剧。
“师兄,”像是不久前的纷争隔阂,从来不存在一样,莫与笙只对叶献泽一人好言,“你遇到了这么大难事,却忘了叫我帮忙?”
夕阳的余晖照映在莫与笙身上,形成一轮晕光。
“那……你不叫我,我只好自个儿来了。”莫与笙好像正因为“叶献泽遗忘了他”,而深深苦恼。
“阿笙?”可惜叶献泽的这一句呼唤,咬字含糊、音量太小,莫与笙没有听到。
“长相忆”在莫与笙手中,末尾那端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掌心里。
有了莫与笙这个后手靠山,叶献泽的神经终于松弛,向前面莫与笙所在的方位,脱力瘫倒。
莫与笙只觉得意外,没料到叶献泽心力疲乏如斯,连忙迈近,用双手揽住叶献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