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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不测之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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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州城仓库内担架的陈设,依着叶献泽的指挥,成了大通铺的样式。失心正被救治的伤患,优先使用了担架,睡在仓库中央最舒适的位置。因为其中大多都是原先百花谷外的谷民,辛骨玉生前的时候,特意下了指令,不得将他们慢待。
所以百花子弟就要受苦了,忙活了一个晚上,得挨着仓库四面墙休息。墙壁边挤满了,关系好的几人背靠背,仰着头迷迷噔噔地半梦半醒才睡去。
叶献泽又起得最早。
他起身的时候,仓库周围甚至还响着起起落落的鼾声。
蹑手蹑脚踩着担架之间的空隙,尽可能地不打扰到休憩中的子弟。叶献泽独自踱步,出了仓库。
桂州城清晨的空气清新,至少目前,还没有离走百花谷时、闻到的那股子腥血气。
可出了仓库门的叶献泽,下一瞬便看到了撩着袍子急急奔来的余承贺。余承贺面色露出些许不安,不过也只是少许而已。
“献泽?献泽贤侄!”余承贺和叶献泽套着近乎。
“余城主。”叶献泽的礼还没揖下,就被余承贺匆匆拉起。
“大事不好啦!”余承贺抹去头上几滴显眼的汗水,说完前半句后又在叶献泽跟前佯装镇定。
“余城主别急,出了什么事?你慢慢和我说。”叶献泽疑惑,也不禁略略提心吊胆。
实在是不希望,到了桂州城之后,还有糟糕的情况发生。
但事实就是,天意弄人。
“南城门外,有一个人在打门。原本以为是流民,想开门放他进来的,多亏下九流衙差多了个心眼,发现打门的那人,是失心人哩!”余承贺暗自庆幸,外头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确定么?如何确定的?”叶献泽谨慎道。
“衙差站在城墙顶上向下看的,虽然离得远,但是能真真切切听到,那个人嘴里大声嚷嚷‘杀杀杀’!”余承贺不敢亲自去城墙上看,但是对衙差的话却深信不疑。
这年头,谁还会闲着没事嚷“杀”这个字?所以城门外的,一定是失心人了。
叶献泽又问:“那城门外的那人,拿着兵器吗?”
余承贺不解叶献泽为什么有这样问题:“我……这倒没问衙差。”
他满脑子都想的是“失心人来了桂州城”这要紧事:“你们来桂州城之前,失心人可从来没再这一带出现过的!是不是那些失心人,就是冲着你们宗门子弟来的?”
言语之间,隐隐有了责怪百花谷的意思,责怪百花谷为桂州城提前惹来了祸端引子。
叶献泽当然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下也怀疑失心人是不是有目的而来。但是目前都无实证,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处理好城门口那个孤伶伶的失心人。
“别怕。有百花谷在,一定竭力守佑城中百姓的安全。”
“呵呵,不怕、不怕。”余承贺口是心非,暗地里腹诽,若是真的能万无一失,百花谷怎么会沦落到需要桂州城帮衬的境地?
“现在让衙差打开南城门吧!接那失心人入城救治。”叶献泽说着就往南城门走。
“打开城门?不成!绝对不成!”余承贺的反应,比一开始“听到了有失心人”的反应还大。
这回轮到了叶献泽不明就里。
“绝对、绝对不能让不受控制的失心人进城!万一你们诊治的途中,失心人发狂了怎么办?发狂之后,袭击人怎么办?袭击人了,引起恐慌怎么办?”余承贺一问三连,丝毫不掩饰对百花谷实力的犹豫。
百花谷在桂州城,只是帮衬着,以防失心人攻打而已。要主动收治失心人的话,余承贺第一个不允许。
每开一次城门,就多一分风险。谁知道外头的树林里,是不是潜藏埋伏了更多的失心人呢?
叶献泽还在好言相劝:“百花谷师父们、子弟们都在,我们是不会让悲剧发生的。”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我是城主,我说了算!你要是强行打开城门,就别怪我再你出去之后,立即又把城门关上,不让你进来了……”余承贺变了副面孔,不再见昨日迎接他们时候的热忱。
叶献泽被拦着,拿余承贺没办法。直到身后叶吟也从仓库出来,遇上相对峙的一幕。
“叶掌匣,我可把话撂这儿。我起初愿意的只是——让百花谷众师父和伤患进城。可不是让你们进城之后,再放失心人进来霍霍的!”余承贺见到叶吟,赶忙把位阶低一级的叶献泽晾在一边。
叶献泽心下叹气,却也不觉有它,只盼望叶吟能出面,说服余承贺。
叶吟昨晚没歇息好,一大清早被余承贺蒙头盖脸一顿说,还正糊涂着。看看叶献泽,后者在他耳边小声陈述来龙去脉。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了悟。
只可惜与叶献泽所预想的有出入,叶吟这次没有站在百花谷施救角度的这一边:“余城主说的有理,就依城主所言,不妄开城门吧……”
叶献泽听了之后,睁大双瞳,丝毫不信这话竟然是从叶吟的口中说出来的。
叶吟向叶献泽使眼色,后者好不服气,但是叶吟已经在余承贺面前做了保证,叶献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静观其变。
于是,叶献泽日日清晨都登上城墙。原本只是想看城门口失心人的状态,却意外地发现数量也在每日增长。
“现在城门口失心人的数量还不算很多,尚且能控。可以让子弟们分头接应,对失心人分组收监救治。您要不,再和余城主讲讲情?”叶献泽这几日总缠着叶吟,把重复的话说了不下十余遍。
叶吟凝重地看他,沉吟之后,却又是摇头。
急得叶献泽自行调动了一部分朱匣子弟,不知会任何人,就去了南城门打算开门。
没成想,余承贺早一步料到叶献泽有这招。他提前拿了椅子坐在南城门,手上握着三尺剑舞来舞去,口口声声向叶献泽扬言:“你要是打开这道门,我就拿剑自刎死了算了!反正对不起城里的诸多百姓……”
剑离脖子远得很,余承贺不时望着剑锋,也有畏惧的神色。但是口中的话却咄咄逼人,不给叶献泽上前一步的机会。
实在拿余承贺没办法,叶献泽和子弟们只得散了。
半月之后,城外的失心人越聚越多,在城墙上向下望,只能见到密密的头顶,一圈一圈不知疲倦,拼挤着如铜铁般的南城墙;从城内临近南城门的巷尾到巷末,清晰地能听见“杀杀杀”的此起彼伏的嘶吼声。
这时候再想开门施救,已再无机会可能。
叶献泽只得扼腕叹息。
城外的失心人什么时候退去?会围着桂州城多久?都仍是谜团。百花子弟们就这样被困在了这方“密不透风”的城池里。
再次日,叶献泽又是早起身。同样地,仓库里放眼望去,其余人都还在酣睡。
除了——
原富来。
原富来神识懵懵,竟自己从担架上坐直了身板,眼神里直瞅着前方,似在睹物、实是无人。
叶献泽到他跟前,轻轻唤两声人名。原富来听到动静,却仍旧不清楚叫唤他的是什么人。
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示意“他饿了”。
叶献泽忙去盛汤,端来原富来身前,开始一匙羹一匙羹地喂。比起最开始,失心人落魄不能自主吞咽的窘态,原富来已经大好了许多,但论起离痊愈还有多远,百花子弟所做却仍是不够。
汤水从原富来嘴角边落下一串,叶献泽忙攥用帕子帮原富来擦拭,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他。
身后传来叶吟的声音:“献泽,我来吧。”听话里的意思,似乎想领下喂送原富来的活。
叶献泽只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汤碗便被叶吟拿去了,后者代替了叶献泽蹲身在原富来身前。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气,不明白我为什么听从余承贺的话,不分批将城外的失心人收治进来。”叶吟难得地居然向自己儿子解释。
“我明白的,”叶献泽嗫嚅道,“这桂州城,终究是别人的城池,哪里能全由百花谷说了算?”
“你说的对,但还有别的缘故。”叶吟喂食原富来的动作,更老练些。
叶献泽抬头细听。
“我们当初向余承贺传讯,请求入城的时候,其实向他隐瞒了队伍中有失心人的事实。”也就是说,余承贺还不知道百花队伍里,混着原富来这类恢复中的人。
“这有何妨?”
“对于艺高胆大的你来说,当然是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原富来他们,毕竟还是失心人呐!城内本来就有一群失心人,城外的那些还源源不断被接进来,万一让余承贺后知后觉知晓了,这会引起恐慌的。”叶吟相信叶献泽能领悟到其中利害。
失心人会发狂,城里的百姓们也一样会因为恐惧而作狂的。
叶吟继续道:“百花子弟的人力太少了,还要剖却伤病的那些,剩下来的才能帮衬衣食、诊治救人。而且,你想过没有,城里的物资也有限,不断地接人进来,只会给里头的人带来压力。”
“那难道,就不救了吗?”叶献泽问叶吟,也在问自己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没说不救!肯定要救的……”叶吟说到这儿,有些没把握,“我不是已经联系其余的掌匣人和鹿裳使了吗?应该、应该快回来了。”
叶献泽无话,只希望能如同叶吟所说的那般,能解围得救就好了。
叶吟解释完这些,面上讪讪,暴露和叶献泽说了这么多的真实用意:“欸……献泽,你昨晚肯定又没歇息好。去休息休息吧!你的小友有我照拂着,安心。”
叶献泽受宠若惊。
“要是实在不想休息,就去南城墙上逛逛也成。轻思……也在那里。这么些日子,她还和我怄着气呢,我也拿她没办法。你帮我,咳咳,帮我在她跟前,说说好话?”叶吟面色不自在,但也像是为此事苦恼了很久。
听到这儿,叶献泽莞尔绽笑,嘴上连声“好好”接下这个任务,朝仓库外头南城墙走去。
只是,走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身子,不经意间回看。
却看到——
碎裂的汤碗瓷片被紧紧握在原富来的手中,锋利的前端向前刺送,猛袭了叶吟的左边正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