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晦世双殊》谋某

64、战事延连

　　虽然眼前，已经清晰见到了子弟们伤重的惨状，但是叶献泽还是忍不住亲口问一问辛骨玉，百花谷实际面临的战况形势。

　　于是，说完自己的旅程故事，话头一转：“谷主师父，百花谷是什么时候开始，遭遇失心人这般围攻的？”

　　“月初。”辛骨玉回道，“上个月还只是少数，直到了这个月，失心人的数量就似乎翻了倍一样猛增。叶吟去探过，本来十余人的规模，涨到了上百……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蔓延过来的。”

　　辛骨玉停下来，底息因为长时间的劳累而不足，喘了口气：“与以往‘失心人被动挨打’不同，这个月开始的战事，失心人彻彻底底改被动成了主动。他们成群结队，奔到谷外攻袭谷民，甚至还有的顺着石阶就这么爬上来，对着低阶子弟就发起猛攻。”

　　“明明无知无识，竟然能够成群结队？”就像有组织的那样？叶献泽困惑。

　　“是啊，我也想不通。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剑冢异动。”只不过剑冢和太吾的讯息远在天边，百花谷不能够及时地得知，不能够提前提防侵袭。

　　叶献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四顾左右：“剑冢异动，会导致失心人群起失控。那百花谷中收治的失心人，没出什么岔子吧？”

　　辛骨玉宽慰叶献泽，拍拍后者的肩：“因为子弟们照料得当，并没有出现谷中失控的情况。”

　　叶献泽闻言，这才心下稍安。

　　不过也仅仅只是心安了一瞬，叶献泽接着又被辛骨玉的话引去专注：“朱匣子弟在这几次战事当中，猛冲于前、奋身抵挡，受伤的人数不少。如果下次再被攻袭，玉匣子弟就要顶上去了。”

　　叶献泽过去所属玉匣，如今是鹿裳使，算是子弟中的姣姣人才，辛骨玉自然要对着他好好敦促一番。

　　“是，献泽一定不负使命。”叶献泽郑重地回应辛骨玉的提点。

　　“休歇的时候就不要太劳累，记得劳逸结合。”辛骨玉对着叶献泽的话是如此，但是自个儿却是兢兢业业的另一番作态。

　　好像上上下下百花谷，都是这般。

　　前辈苦口婆心，劝诫无用；后辈身体力行，一味固执。

　　辛骨玉向前迈了几步，原本打算再到伤患床榻前问询，但是出乎叶献泽意料地，辛骨玉竟连迈出的这几步都踉跄。叶献泽连忙前去搀扶，被辛骨玉慌里慌张地推开遮掩。

　　“谷主师父，您的身体……”叶献泽仗着年轻、快一步，在辛骨玉遮掩之前，切中了腕处脉搏。

　　有少许内伤沉淀，但是辛骨玉年迈还过于劳累，才是导致身体欠佳的最大原因。

　　“别把我的身体情况，告诉谷中的其他人。”辛骨玉反手，紧紧捏住叶献泽指骨。

　　叶献泽想拉辛骨玉坐下，被后者正经注视。

　　像是辛骨玉不等到叶献泽的肯定答复，就绝不顺遂后者的意愿似的：“不许说，听见没？谷中备战将即，不宜人心惶惶。”

　　只得答应，等到叶献泽清晰回了“是”之后，辛骨玉才屈腿，在叶献泽的搀扶下，挨着床榻边坐定。

　　辛骨玉也不愿意当着人群的面，服用内伤的药物：“小伤，你们年轻，路还长，留着要用多。”

　　叶献泽胸腔之下闷闷心痛。

　　只是还不等辛骨玉这厢稍歇多一会儿的时间，又传来了紧迫的消息。

　　牧鹿童连奔带赶，用尽了足下脚力，赶到病坊门前。用着惯性，也不理会闹出的声响动静大，拍开病坊的门。

　　越过妙怒妙哀所在的前排床榻，牧鹿童要到辛骨玉跟前来，才肯把消息疾疾说出：“失心人……失心人又攻来了！”

　　辛骨玉哪里还肯坐得安稳，猛得起身：“离多远，目测有多少人？”

　　“不远了，我回来的时候，失心人纷纷在谷外抓袭来不及逃难散去的谷民。目测、目测人数有五十余？或者，有更多！”牧鹿童很慌张，但是总算不辱使命，把情报尽然复述。

　　辛骨玉还想上前线呢！被叶献泽利落拦下：“谷主！您说的，这次战事让玉匣子弟接替，上阵去！您就在病坊坐镇，等我们好消息吧！”

　　这一句是当着牧鹿童的面说完的。说完之后，叶献泽又再辛骨玉耳朵边上低语：“病坊内诸多伤病，也需要您在，才能稳定军心。”

　　辛骨玉当然明白，这是叶献泽有意领衔冲锋，故意留自己在后方歇息的做法。他虽然忧心前线，但是也知道此时此刻，叶献泽的谏意是正确的。

　　对着眼前人略略点头，辛骨玉回身又到床榻边沿，遗憾坐好，把号令的权力全然交给叶献泽。

　　叶献泽的声音当下回荡整个病坊：“轻伤、无伤的玉匣子弟们暂时搁下手中的治疗，听我差遣！又有一批失心人迫近百花谷，战事在即，不可躲却！你们通通拿上管琴、针匣，穿戴好装备，随我一道出山门迎战！”

　　妙喜在一旁接着叶献泽的话，继续提醒玉匣子弟：“记得检查针匣里的余针，看看身上布甲装备有无破漏。战前及时更换，好过在战时手忙脚乱！”

　　病坊内好一阵收拾，是玉匣子弟们在应和叶献泽妙喜的指示。

　　撩起衣袍，叶献泽率先冲出病坊门去，身后一群子弟同门在跟，向着百花谷山门外飞檐而走。件件青裳霎时四散开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像极了凌空飞叶，一时间竟然也有绝境生机的美感。

　　只是不知道这份顽强的美丽，在百花谷能持续多久呢？

　　离谷外越近，就越听得清“杀杀杀”声音如海潮般袭来。与百花子弟步下轻盈不同，失心人们一步一步，跺地沉闷，发出撼动黄土的隆隆声响。

　　叶献泽是第一次上战场，他身后的子弟中，也有许多人同样是第一次。

　　还有更多的伤者病患在谷中，所以他们不可以畏缩，不可以向后退。

　　失心人嗜血成性，但也偏好向强者发起猛攻。叶献泽清晰地看见，原本一位失心人正揪着谷民领子，打算朝手上□□脚忽忽而至的，可是在见到百花子弟飘忽而至之后，又瞬间撒开了谷民，冲叶献泽这个方向蹿腾。

　　心下替那个逃过一劫的谷民庆幸，只是，这份好运就轮不上要与失心人正面抵抗的叶献泽一伙子弟了。

　　失心人离得远，叶献泽携子弟便飞针；失心人离得近，他们便攥指。

　　纵使失心人浩浩汤汤，来势汹汹，但是别想越过山门一步。

　　瞅这一招——

　　木匣启，银针出。

　　叶献泽左右手频频连发，银针瞄准前后袭近的失心人。指节之间早已经磨出了厚厚的针茧，一身武艺似乎等的就是现在正当时。

　　他故意避开了失心人的要害，只攻克让其缺力的穴位。

　　还是心仁。

　　“献泽！战场上别留情！我们要治愈失心人，也是得等战后清点的时候再行医治啊！”身侧是妙喜在替叶献泽掩护，看着年轻的徒弟出手犹豫，出声就想吼醒这人。

　　妙喜举步如飞，赶在失心人靠近叶献泽身前之前，一指点在失心人命门处。然后，等不及叶献泽过多反应，又闪离这一侧，去帮别的子弟去了。

　　失心人中了妙喜一指，仍在奋力垂死挣扎。他腿屈无力，改成匍匐着地的爬行状态，伸手用最后的气力攥紧叶献泽的衣角。

　　“杀杀杀……”猩红双瞳终于迎来凶煞之意的褪去，失心人渐渐阖目闭上。但是临死之际，仍旧不能控制嘴口中说出的荒诞言语。

　　叶献泽脚步一停，没有立即甩开这个快要毙命的可怜人，而是捻针从后者天灵盖处补上了一针。

　　这样，可以使失心人离去得更为安逸，少些苦楚。

　　多此一举。

　　就在叶献泽分神的疏忽间隙，背后又有失心人朝他一拳莽进。这一拳几乎就要打到叶献泽的霎那，妙喜又一个转身回顾，狠狠推开了叶献泽。

　　拳掌就被妙喜挨了个正着。

　　妙喜倒地，手上的针匣也再拿不稳，零星散落开来。

　　叶献泽后悔，赶忙去妙喜身侧，还想为他及时施针。妙喜冲着叶献泽又大声呼喝：“献泽，你发懵了！管我作什么？快去杀失心人，若是百花谷山门失守，遭殃的是整个宗门呐！”

　　被妙喜强行推离开，叶献泽这才胸腔之内泛起热血，重新又投身到杀敌的队伍中去。

　　看到眼红的就掷针去攻射，是青裳的就拉回为他们挡箭。

　　叶献泽恍恍惚惚中挨疼，迷迷糊糊中缠打。

　　杀了不知道多久，直杀得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站着的，终于只剩下青色衣裳。

　　把手上用尽了银针的针匣随意扔在地上，徒手胡乱抹去眼睑处的血污，叶献泽在找妙喜。拉拉扯扯站着的子弟，没有发现那张熟悉的面孔。于是，又蹲身扒拉去寻。

　　妙喜是跪着死的，怀中仍旧舍不得搁下空空如也的针匣。身上前后中拳脚无数，剑伤刀伤更是密密麻麻。

　　他甚至眼皮都未耷拉下，怒目而视着前方，似乎去到了阎罗殿里，也一幅要将失心人赶尽杀绝的模样。

　　叶献泽面对着妙喜，也跪在妙喜跟前，滞留许久之后，才一语不发地缓缓抬起右手，将妙喜不瞑目的双眼阖上。

　　战时盲目零星善，战后糊涂滔天患。

　　纵使此生心力竭，仍旧难补终身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