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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解衫掷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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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朝柳进学走近,叶献泽小心翼翼,在观察着“这位治好的失心人”的状态。
柳进学面色泛起潮红,是喝了冷酒之后上脸的酒劲;脚下步子虽然踉踉跄跄,但是落地还算是有力稳健,不像有病之人了。
更重要的是,柳进学的眼睛瞳孔不是猩红色。连一点红的迹象也无,就是平常人寻常的黑目。
柳进学自然也瞥到了这毫不掩饰投过来的视线,仗着酒气回瞪叶献泽。从恶人谷回来之后,什么事儿没遇到过?他也没什么好畏惧。
李芷芸也跟上去了,但是不像叶献泽那样胆子大,只留了些距离望着。她忽然想起面上纹龙的那个失心人,一时走神,又恢复。扫开脑海间的胡思乱想,回到现实看叶献泽动作。
叶献泽客气:“是柳进学柳文人?”
“……”柳进学举起酒壶朝嘴里倒酒,可惜酒壶已经饮尽了最后一滴,空了,“是。”
李芷芸收到叶献泽的讯号,立刻回身去酒楼里买酒。速度迅疾,不一会儿便把盛满酒的酒壶拿来了递给叶献泽。
叶献泽一副打算请柳进学喝酒的样子。柳进学的眸目,下意识直勾勾盯着前者手上的酒壶。
“想请柳文人喝酒呢!不过,在此之前,有几个问题相问。”叶献泽拿着酒壶,闪避柳进学灼灼寻视。
这下柳进学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两人。
风尘仆仆、鬓染寒霜,就像遇到了急事要赶,来不及休息的劳累模样。
不过这些柳进学都不在意。
一看叶献泽李芷芸两人不是穿的锦衫,不是文人,估摸出他们要问的事物与诗文品鉴无关。所以,柳进学缺缺兴致,也不打算讨要叶献泽手里的酒了。
叶献泽见柳进学作势要走,用好酒吸引柳进学的计划落空,也不急躁。把酒重新交给李芷芸携拿,自己环身跟在柳进学身后。
“柳文人要往哪里去?”叶献泽开始和柳进学唠日常。
“回家。”柳进学取路热闹的长街。大剌剌地在路中央走,路人见是他来,都纷纷鄙嫌躲开,让出空路。
叶献泽又问:“为何柳文人不接我的酒呢?”
柳进学回身睨他一眼:“我只会诗文品鉴,别的一概不懂。你问了我答不了的,却喝了你的酒,不痛快。”
原来柳进学也有他的一套奇怪原则。
“不是什么难题。就是想问问,‘恶人谷’在何处?”长街人多,喧闹的声音没过了叶献泽的声量。柳进学没听见。
叶献泽误认为是柳进学不回应。
忽然长街一侧有别的视线投来,叶献泽奇异心起,转头去留意。看见是长街一户卖猪肉、作烹食的铺子,铺头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停下了手中刀宰猪肉的活,正看向柳进学、打量叶献泽李芷芸。
叶献泽当即猜到,这就是道途子口中所说的柳母。
柳进学却像没注意到似的,又或许是明知却不去看,仍旧步伐节奏不变,奔着回家。
过了长街之后,柳宅便不远了。柳进学一脚踹开宅门,进宅院之后也不顺手将门关上。于是,叶献泽李芷芸便也毫不客气地进了柳宅里去。
宅院里纷乱得很,墙上糊着的、地上散开的都是柳进学的文章大作。密密麻麻,好像从未收拾整理过,给人入眼一看几近晕眩的错觉。
叶献泽弯身去捡地上的某一张文作。想读一读,但是柳进学的字体太过狂放,愣是一个字也没看明白。没办法,只得重新搁在了桌子上。
柳进学口中念念有词,执笔站在书案前又挥毫落墨。
“他这是真治好了么?怎么感觉还是疯癫着呢?”李芷芸凑到叶献泽身边,觉得柳进学还是不太像正常人。
“确无失心人的病状。”一句话否决了李芷芸的疑虑。至于个性突变,与常人不同、与旧日的柳进学不同,这个还真有待询究。
柳进学并没有因为叶献泽李芷芸跟进了家中而生气,他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家中来外人了。作完一张纸页的文章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把笔掷回桌上。闲下来,对叶献泽乐呵言道:“读过《翰墨志》吗?”
柳进学兴致盎然,一脸要与叶献泽较艺的架势。
明明知道叶献泽李芷芸不是文人,还特地拿擅长的诗文来较艺?
叶献泽没给柳进学面子,直白撂话,却比柳进学还有风骨:“此篇文章晦涩,我确实不懂。”
柳进学听完叶献泽的回应,半可惜半自满:“啊……呵呵,不懂啊。真得读一读书了。”
李芷芸被嘲笑,心里憋着不悦。但是想到有是要求问柳进学,只得把不痛快憋着。
叶献泽神情淡定,并不觉得失意:“柳文人博览群书,当然见闻得广。我这儿就有篇命题,想了很久,不知道如何写就,还想请问问柳文人。”
李芷芸大眼注目叶献泽,搞不清楚叶献泽葫芦里卖什么药。
柳进学更兴奋了,离开桌案边的时候,还不小心磕碰到了桌角:“快快说来,快快说来!不过,请我作诗是要付银钱的噢。”
“光说可能还不够清楚这命题,我带柳文人去看?”叶献泽一步步引诱柳进学。
“好,好!”
于是,叶献泽被柳进学拉拉扯扯又出柳宅,这回不客气了,夺过李芷芸手里的酒壶就喝。
反正终于有人出价钱,请他柳进学写诗文了,喝壶酒有什么打紧?
又见长街纷扰,柳进学只觉今日的纷扰格外好。
忽然叶献泽停下,不再迈步,朝柳进学一指不远处柳母所在的猪肉铺。
柳进学还是懵懵然,好像没有意识到叶献泽指的是什么事情。
叶献泽拉住柳进学锦衫衣袖,叫他再挨近猪肉铺,看得再清楚些。
李芷芸察觉到柳进学的异常了,和治疗恢复大半的祈星延不同的异常——柳进学眼中没有丝毫悲痛伤心的痕迹,反而表现出的开朗,就像从未入过魔、失过心一样。
打算和叶献泽说说这个发现,李芷芸却无从插话。
因为叶献泽正在气头上,对着柳进学没了好口气:“命题就是你的母亲,好诗歹诗都成。你写诗文写得整个屋子都是,现在竟作不出来吗?”
叶献泽当然不是在气柳进学。而是气闷莫与笙,怎么把原先‘助童生,帮友朋’的人,治成了现在没心没肺的这模样?
“我不知道!”柳进学也酒后被激惹了,生气使面色的潮红更红,转身就要离开。
叶献泽自然不会让柳进学如意遁走,朝柳进学背后轻轻点穴,后者当即酸乏脱力。
又问:“你父亲呢?真死了吗?”
莫与笙“杀人救人,一命抵一命”的传闻,还是钻进了叶献泽不坚定的心隙里。
“是,他死了!”柳进学回答的声音有始以来那么笃定。
叶献泽心内却不淡定,让李芷芸看了不禁忧虑。前者无名火起,对着柳进学再无耐心,直接上手强行逼问。
脚下一勾柳进学脚腕、重踹膝内,让他身体倾斜、蹲身于地。然后,叶献泽空出一手,按柳进学脖颈,让这颗高傲狷狂的头颅垂垂低下。
“你父亲怎么死的?”
“我不记得!”柳进学想挣扎逃脱,却徒劳。
叶献泽以为柳进学还在嘴硬。
而李芷芸这边相对冷静,在试图相信柳进学的说辞。尝试相信他说的“我不知道”,就是感知不到;相信他说的“我不记得”,就是真不记得。
李芷芸终于抢过叶献泽的话头,打断叶献泽突兀的脾气暴走。问柳进学重点:“‘恶人谷’在哪里?”
“在空桑山脚!”终于有个问题,柳进学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有飘香的猪肉味传来,三人的动作都愣怔当场。是柳母端了一大碗热气蒸腾的荷叶粉蒸肉前来,看样子是刚杀的猪、刚烹的食。
筷子拿了三双。
叶献泽松开按押柳进学的手,收回时又轻巧解开了后者的穴道。故作同道之间开玩笑,恢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
荷叶粉蒸肉被送到柳进学的手上,柳母几经确认柳进学拿稳了,又步步走回猪肉铺。这期间,柳母不曾出声说一句话。走回去的时候频频回头,神色像生怕耽碍了柳进学正谈着的事情。
柳进学当然没有邀请叶献泽李芷芸来吃的意思。他只蹲身在那,用筷子扒拉碗里的肉。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双眼,落下一滴滴盐泪给碗里增添了几许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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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楼歇脚,众人看叶献泽回来又是一脸严肃凝重的样子,不由得也满脸灰霾。
李芷芸怕士气持续低迷,只连连解释“目的地已经问到”,以此来开解诸众。
是夜,叶献泽在酒楼一层,长坐未眠,聆听着道途子给行来去往的歇脚人说各式各样的故事,想从中捕捉零星莫与笙其他的消息。
直到后半夜,道途子歇了口舌之业。叶献泽才伏在酒楼酒桌上,迷迷糊糊半梦睡去。
第二日,是李芷芸叫醒了叶献泽。叶献泽起来的时候,众人早已经准备好了再次出发起行,只等叶献泽一个人准备好就能出发。
叶献泽当下洗漱,连早饭刚开始都不准备吃,怕众人苦等。还是后来莲妪劝慰,才听从了吃完阳春面再出发。
路过长街的时候,李芷芸发现了新奇事物,连唤叶献泽扭头看——
柳进学正在猪肉铺里帮衬着,虽然看上去生手得很,拿着杀猪刀不知所措。他褪下了锦衫,换上了一身猎户服饰。铺头里,有一只刚刚宰杀的山猪。
“柳进学,竟然到猪肉铺帮衬柳母了!”
“他不写诗文了?”
“浪子回头啊!”
叶献泽除了意外,还是意外。
见到莫与笙之后,莫与笙会给这所有的事情一个解释;会给叶献泽一个答案吗?
对柳进学和柳母,叶献泽没有再惊扰,车马队伍继续前行。
莲妪却是眼尖耳聪,也看到了猪肉铺的母子,听到了长街内纷扰对柳进学的议论。暗暗记下,原来祈兴胜祈星延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恢复如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