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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鹿裳使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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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妪脚力慢。即使花了些许银钱给笼车配上了马,从京畿到广南还是花了几近三个月。
一路上,不敢再投宿酒楼了,害怕像之前一样引起非议。
祈伯不在身侧,少了个帮手。倘若惹来了祸端,自己一个人怕是解决不了。
所以,疲累的时候,只能借城镇的驿站歇脚。
莲妪本来是不出名地方的乡里人,头一回走这么一遭远路。在歇息的时候,有路过的人友善朝她问话,问她“从哪里来的?”。
她回答的时候,却没人听说过那小地方。
又再问“她走了多久”?
说“三个月”,反倒惊讶了许多人。看上去平平无力的老嬷,竟然有如此毅力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呢?
于是,有好心人上前来想搭把手帮莲妪赶笼车。手都摸到马儿的缰绳边上了,被莲妪警惕地夺回。
莲妪生怕被人发现,皮质布匹下盖着的、笼子里的女儿祈星延。
好心人悻悻,还想说什么。莲妪却躲闪地赶着笼车走远了。
“星延呐……”莲妪边赶着笼车,便朝着女儿说话,即使明明知道女儿此时是无知无识的了,可话语依旧,“咱们快到了!约莫再走个三两天,就进了广南的地界。到时候娘亲,就去问问当地的人‘百花谷在哪里’?去到那儿之后,你就有救了!”
笼车内的人被布团塞住了嘴,只能“呀呀呜呜”。
好不容易走到无人的偏径地方,莲妪四顾左右,确定周遭没有外人,才偷偷掀起盖布的一角。拿出怀中仍温热的炊饼,摘下祈星延嘴中的布团,作势靠近要喂。
“星延,多少吃点。”话语显得荒唐,但是无力只能如此。
祈星延识不得人,看到有光亮就朝着那一角钻,张开嘴肆作狂态。咬到了炊饼,吞咽了三四分,剩余地却尽数吐在了地上。
莲妪并不很讶异,好像祈星延的这番作态早就意料之中。只是心痛可惜,这失心病态时日已久仍是如此,丝毫不曾有过自然好转的迹象。
少顷,莲妪尽数喂完炊饼之后,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拿起被咬得破烂生孔的布团,将其又重新塞在了祈星延的嘴里。
车轱辘再前行,随着日升月起一道轮转。
出了一处村庄,又进另一座城镇。紧赶慢赶,莲妪终于带着祈星延奔到了广南赤水镇。
适逢新春将至,赤水镇中不少镇民出门采买佳节用品。人流多,行商至,纷纷扰扰得自然也嘴碎、传闻起。
莲妪赶着笼车,好生小心不让车马碰着行人。正想找个看上去面善的好心人问问路,耳边却听到议论声。
“听说了吗?今个儿新春一过,百花谷征召新子弟了!”一腔热血、刚刚成年的好男儿,朝友伴说着这个大事件。
百花谷?
莲妪减缓了驱车的速度,竖起耳朵在旁听。
“怎么没听说?今年可是四妙手师父齐齐出面招募呢!”友伴搭腔,为能一睹百花谷的授业师父们而兴奋。
这语气掺杂濡慕、连带雀跃,把莲妪低迷的情绪也渲染得高兴了几分。
“嗐。为了救治失心人,耗费了大量人力。这要广募征召子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坐着喘息的白发老爷爷也接着话头闲聊。
热血男儿志气不熄:“我不怕失心人!等节日过了,我要第一个去应召!”
莲妪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眼前这热血男儿扬鸿鹄志的模样,她也曾在儿子身上见到过。
不知道祈伯带着他,是否找到了“恶人谷”的莫尊主莫与笙?
收回飞离的思绪,莲妪下了车马,走到了那群正议论得火热的人群当中。看样子,广南赤水镇中的人,多仁和亲善、也胆大直接,比较好说话?
“有劳,请问百花谷怎么走哇?”莲妪两只手交叠,掩藏着不安的颤抖。
“这你问对人了!往东出镇,一直走就能到白鹿泽的地界。”热血男儿一听是关于百花谷的事儿,回答得快。
莲妪“欸欸”应声。
老爷爷心生狐疑,多嘴问了一句:“你去百花谷,做什么呀?”
看着莲妪不像身上带伤,所以又向后探看莲妪身后的车马。
莲妪用身形挡了挡老爷爷的视线:“我去百花谷,找鹿裳使叶献泽。”
“叶鹿裳使?”有人提到了崇拜的对象,热血男儿此时变得更激昂,“他是整个广南的骄傲啊!”
友伴瞧热血男儿又要滔滔不绝一番崇拜者的事迹,一脸无可奈何。
莲妪却是很感兴趣,这时候并不催急了,就静静聆听。
“叶献泽‘除名劣医,广施恩善’,你知道不?还有,‘筹建病坊,收留魔人’!”这些事迹,都被写成了小传,搁置在广南各地的书铺里卖。
亏得有这些小传书册,善迹才被百姓们口口相传。于是,叶献泽顺其自然地“名满天下”。江北兴许传得还稍慢些,在江南可是家喻户晓的故事。
莲妪摇头。
热血男儿接着前言,又道:“一是,在各个城里、镇上、村里,张开告示,告之诸众哪些大夫是坑骗的庸医!让咱们别一个劲地交冤枉钱,人没救好不说,钱也没了。”
话说得直白粗俗,但就是这么个事儿。
“二就是,在百花谷建了病坊,专门收治失心人的!不让他们在外头伤人、祸乱。”热血男儿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双手双脚都一块比划。
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迹。放眼看整个天下,除了太吾传人在太吾村建过收留失心人的病坊,再没有哪个门派能做到无私至此。
而提出这一切建议,并加之落实筹建的人,就是叶鹿裳使。
一旁坐的老爷爷看着后生仔“呵呵”笑。心里踌躇着,要不要把叶献泽小时候在他这儿“用鞋子换丹药”的事情说出来?
算了,怕热血男儿再乐极得厥过去。所以,还是只跟着笑,不插话。
问到了想知道的东西,听到了想要探听的故事,莲妪心满意足,震颤的双手淡定安然了不少。
再道谢说别,莲妪重新上车赶马,朝东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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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踪石间蹦出的沥沥泉水,倾泻形成落涧,砸在东峰平台的石头边上,飞射几串滴点在叶献泽的衣摆尾部。
叶献泽可没时间、没闲情逸致,看这般景致。他坐在石上,嗦着碗里的阳春面。急着快些吃完,回到病坊里去继续给下一位失心病人施针。
以往的他总偏好把荤素膳食拿回屋院子里吃,可是自从百花谷收留失心人以来,忙碌的事情、要他照料的事情,日日累积、越来越多,教他分身乏术。
所以,顾不上喜好与仪礼,叶献泽变得哪儿能坐下就哪儿吃饭了。
牧鹿童急匆匆地从山门口沿石阶向上爬。到了东峰之后,在来往忙碌的子弟人影当中找着叶献泽。他又一次把白鹿暂时搁在山门口,没有什么事儿比当下找叶献泽还要着急。
“献泽师兄!”牧鹿童大口喘着气,山门口到东峰的距离可不近,“山下、山下……”
叶献泽咬断了面,拿帕子擦拭干净嘴口,把还剩大半的面碗就地撂下:“什么事儿,你莫慌,慢慢说。”
“山门口有个老嬷,赶了了辆笼车来。指名道姓说要见师兄你,现下还跪着呢,怎么拉都不起来。”叶献泽朝山下走了,牧鹿童在他身后跟着解释。
“跪了多久?”
“大概有一刻钟了。”牧鹿童粗略算算。或许还要比一刻钟更长些?
叶献泽下意识皱眉。让老嬷冒着冬寒跪地这么长时间,牧鹿童的应对似乎过于迟钝了。不过,没有当即对牧鹿童提出批驳异议,要紧的是如何第一时间再弥补那老嬷。
“可曾说起,是为了何事而来吗?”叶献泽又问。
“不曾。咬紧了口风,只说要见‘叶鹿裳使’。”牧鹿童再无气力运轻功,停下来歇脚。于是,叶献泽只得一个人赶到山门口。
莲妪低头跪着,边跪边回身看看盖布笼车。笼车上覆了一层薄霜,她惜叹女儿会不会在笼车里头挨冻。
左边臂膀忽然被一只暖掌搀扶,那力道似乎要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拉起,但是又施力缓缓,像是害怕让她跪酸的双膝受伤。
“我不见到叶鹿裳使,我不会起身的!”莲妪的身子其实已经被拉起来大半,但是口中仍旧逞强执拗。
“我就是叶献泽。”声音如和煦软风,吹走一时冷惶寒恐。
莲妪抬眼去看。
净白的靴子,只留一圈帮底沾染尘沙泥色。衣裳也是净白色的,似乎穿着的主人尤爱干净。点缀这一身净白,是淡青的轻裘及腰带。
腰带内侧,别着一只做工精巧、纹路纯粹的上品竹笛。
好个俊俏的鹿裳使。
莲妪这才收了喋喋,顺着叶献泽的搀扶站起身来:“叶鹿裳使,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叶献泽没有看到周遭有多的身影在,自然而然把目光投掷在了盖着皮质布匹的笼车上。
“在车中。”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莲妪旋即若泣,点头。
叶献泽得了首肯,迈步靠近笼车之后,大手笔一拉。只一个动作,便把厚重的盖布尽然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