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晦世双殊》谋某

3、君子如玉

　　莫与笙一步三回头，叶献泽便也走走停停等着小师弟。

　　直到再看不见莫礼骞了，莫与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进了一方新世界。

　　叶献泽在前头引路，说了许多话，但是莫与笙根本没心思去听。不过，叶献泽语速平和，听起来却也不会让人抗拒厌烦。

　　“你是叶吟的儿子？”莫与笙在介意这个。

　　叶吟虽说从臭婆娘那里救过他，也是爹的师兄故友。可终究，也还是赶走娘亲的其中一人。他不喜欢叶吟，连带着也不喜欢叶吟的儿子。

　　他在百花谷，应该是不会有年纪相仿的同伴了。莫与笙如是想。

　　叶献泽不知道莫与笙的怨蒂，只想用善意温解对方有意的疏离：“不错。叶吟是我爹，所以我和你一样都是玉匣子弟。我觉得谷主安排得极妥，这样你我便互相好照拂了。”

　　“我离住处还有多远？”莫与笙浑身开始渐渐脱力。

　　“不远了，”叶献泽意识到莫与笙心急，加快步伐，“你我住同一间厢房可好？放心，厢房内之前除我之外没有他人住。一切物什，都会用新。”

　　莫与笙不走心地应和，路过两侧连排的砖瓦房，好奇地张望。

　　“师兄师姐们这个时辰各自去修习研业了，等到饭后休息的时间，才会回到这一片寝屋区域。”叶献泽的回答引莫与笙收回打量房屋的视线，后者像是很疑惑为什么他可以不用去修研呢？

　　“我的内功课业，授课师父半个月前已经教习完了，所以我暂时不用再去静室。但是，瓶颈因为历练不足总是延续。闲来无事只好跑下山去，到谷民的药圃间帮忙，看看能不能有机缘突破了。”尚不能完全看淡修研停滞的叶献泽，极力想在小师弟面前掩盖失落。

　　莫与笙一知半解。内功他知道，就是爹和娘亲教他日日抄背的书文。但是瓶颈是什么，突破又是什么，爹和娘亲却没有明确地讲解说过。

　　落不下面子去问叶吟的儿子，想着改日再去问爹不就好了？于是，也不很急。

　　厢房的位置建造得很巧妙，在一小片竹林后头。虽然没有砖瓦围墙，但是天然隔绝成了偏安一隅的院子。

　　屋后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侧靠山石，隐有一小踪山泉渗石而出，落地成渠向不知处延申而去。中央一块空地放置了习武用的桩木和草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些萧索和空落。

　　小师弟来了，这孤伶伶的地方就该热闹起来了吧？叶献泽盼了许久的事如今实现，即使是再沉静稳重的性子，心中的雀跃此时也难免泛溢。

　　叶献泽推开屋门，等着，然后和莫与笙一块儿踏进来屋内。

　　进屋的第一件事，叶献泽便是到铜盆边洗手，将胳膊上一直来不及处理的污泥洗净，把水珠用手帕捂干。而后，才重新回到莫与笙身侧，伸出手打算帮小师弟卸下过重的物件。

　　那琴不是凡物，冒冒失失脏脏兮兮地去帮忙，恐怕小师弟会恼。

　　不过仍旧未如叶献泽所愿，莫与笙侧身摇头，回绝。

　　叶献泽倒没觉得难堪，反而下一步跑去打开左侧木床后的雕花立柜，又拿了配套的钥匙和锁回来莫与笙跟前：“你可将行李放置在柜子里。钥匙和锁，是每个弟子标配的，不必担心东西弄丢。”

　　莫与笙迟疑，但这一次没再拂叶献泽的好意。走到立柜前，好生打量了一番是否结实后，把携带的宝琴、金鱼袋统统搁进柜中，牢牢关紧锁上。

　　叶献泽忙着帮莫与笙打理床铺去了：“这床上桌上等等的用品，都是刚才绣楼新送来的。本来谷里都不知道有你会和莫师叔同归，幸好绣楼和仓库有存货准备呢！”

　　“你才刚来，应该不着急就上课业。明后日，我带你在谷中到处转转，熟悉熟悉同门和环境。有什么需要的，可尽管同我说，不必客气。”

　　“还有啊……”叶献泽嘴上苦口婆心，手上终于收拾停当，这才转身——

　　却发现莫与笙早就径直趴倒在右侧——叶献泽的床上，睡熟了。

　　叶献泽失语愣怔，无奈笑着摇头。轻轻从自己的立柜中取出自己的又一套百花子弟衣装换上，扶正浩然巾、整理好蔽膝衣摆。几番确定自己身上，再无污泥尘埃。

　　给莫与笙盖薄被的时候，不小心惊惹到他。睡梦里嘤咛嘟囔着：“娘亲莫走。”

　　叶献泽心软微恸，虽不知道莫与笙的娘亲是何人？怎么没有一块儿和莫师叔莫师弟回到谷中？但想来，也是莫与笙的心酸事。日后他不要不知好歹，随意拿来提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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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与笙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谷中敲响五更。从昨日下午一直睡到今日凌晨，虽然天色没亮，但已经足够得久了。

　　屋内就他一人，对面的床上被褥齐整，不见叶献泽。

　　肚子有些饿了，想起金鱼袋里有叶吟给的芙蓉饼，于是起身去拿。

　　立柜完好，锁也没有被碰过的痕迹。莫与笙转头看他睡错的那张床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磕巴磕巴冷冰冰硬邦邦的芙蓉饼，推开厢房门走到院子中。

　　叶献泽果然在院子里，正在桩木上蹲马步，手上还负了两桶满满当当的清水。力道并没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水桶在不停颤抖，偶尔溅出点点弄湿了桩下的沙土。

　　听到门开的声音，叶献泽意识到莫与笙睡醒了。反应也快，蹲姿恢复直立，一个顺势将桶中的水泼向了竹林。再轻松地跳下桩木，把空桶放到一边。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像是演练了许多、许多遍。

　　竹叶沾了珠水，在木灯照映下生辉，颇像秋末活跃的莹虫。

　　叶献泽抹了汗：“醒啦？睡得还安稳吗？”

　　莫与笙嚼着呢，不应。下意识撕了半块芙蓉饼给叶献泽。

　　借花献佛，物归……原主的儿子。他不想欠叶吟多少人情，下次见到他们父子俩，该臭脸还会臭脸。

　　叶献泽是真真没想到。胡乱把手在衣服上擦擦，接过那半块冷冰冰硬邦邦的饼。

　　瞧莫与笙边吃边往院子外头走呢，叶献泽也不再换衣服了，跟着就和莫与笙同行做伴。

　　天还没亮。哪有什么景致？哪有什么人呢？只不过莫与笙想逛逛，叶献泽就陪他罢了。

　　“聆音亭要怎么走？”谷内阶梯道路弯弯绕绕、横纵相错，看似可以去的路却不一定能直达。

　　叶献泽沉吟：“此时去找莫师叔，会不会过早了些？他与你一样，都舟车劳顿、连夜奔波。这么唐突去，恐怕会干扰到他休息的。不如我们等天亮了再去，你觉得如何呢？”

　　叶献泽说到点子上了，鲜少认同别人的莫与笙此时也不得不赞同“小师兄说的对”。

　　可是，不去聆音亭，要去哪里呢？

　　“我带你去个地方，跟我来！”叶献泽像早有准备，重新跑到前头引路。

　　莫与笙鬼使神差，被叶献泽煽动得，步子也加快。

　　在百花谷谷主辛骨玉所居住的院子后，有一条鲜少被百花子弟知道的幽径。拨开寄生在林木枝杈上的垂叶枝条，再踏过没铺石阶的沙土地，就能顺着这条野路去往百花谷后山。

　　莫与笙喜欢探险，所以也被这条路直勾得好生好奇。

　　这里早远离了草庐瓦屋，甚至也听不见谷中人敲锣传更的声音了。只有栖睡的鸟儿莺莺唱着梦语，辨不清方位的水流撞石叮咚。

　　掀开最后一帘垂叶，叶献泽替莫与笙挡去遮碍，一片景致就映现在眼前了——

　　后山有一块平台，草木葱郁未被修整过，但是和几块天然雕琢的巨岩衬在一块，也极为融洽好看。平台的边沿，是直纵而下的陡崖。没有别的路，一会儿回去只能旧路重头。

　　叶献泽跑到最侧的陡崖边上去了，看得莫与笙心惊肉跳。

　　原来是还有一道瀑布藏在侧峰石壁后头呢，要近了陡崖才能看到究竟。瀑布水流从山峰最顶端的小缺口流出，明明才那么点大，坠落到平台的时候却成了穹流。

　　其中又有玄机，随着流水一道落下的，还有焕发出琉璃色彩的石块。莫与笙直觉那些落下的石块好看，因为焕发的颜色和“百光陆离”琴身的颜色相似。

　　石头竟会自己发光，真是稀奇事。

　　叶献泽却只爱瀑布，明明险险能捉住几块宝石，却心思都在玩水。

　　“这些石头会掉往哪里去？”莫与笙听到宝石碰撞未名处的声响。

　　“瀑布直往百花谷底，百花谷的谷民会在底下拣拾‘五色琉璃’。”似乎丝毫不畏惧失足就会粉身碎骨的危险，叶献泽玩得兴高采烈。

　　莫与笙不禁问：“你这么喜欢水吗？为什么不到山下去玩？”

　　叶献泽背对莫与笙，脸上却露出无人知的遗憾神色：“五色瀑到再往下些的地方便会分散，等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就只作数条缓缓灌溉农田的小水流了。我自幼在谷里长大，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山河湖海，要是能早些见到就好了……”

　　说罢，才流连起身，转头招手让莫与笙也走过去。

　　莫与笙其实不敢，但是不想在叶吟的儿子跟前怯弱，踩稳踩实了每一步，慢腾腾踱到叶献泽身后。

　　他看叶献泽在远眺着什么，于是也沿着同方向往远处看。

　　“快了。”

　　莫与笙不知道叶献泽指何物。正想问呢，亮光却撕破沉沉的夜色，从东边远处的天际线嚣扬跋扈地闯破灰黯的束隘。

　　好一出金轮耀日。

　　林间的睡鸟乍时醒来，像是与旭日呼应似的群飞凌空。光亮一点点与黑夜斗争，意欲将被蚕食的晦世重新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