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超能力之后》酒棠岁雪

4、超能力

　　04、超能力

　　我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镜子面前。
　　洪水无影无踪，一切平静地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水龙头里的水在“哗哗”地流淌，但这次下水道没有被堵住。
　　我关上了水龙头。
　　然后抬起头，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镜子。

　　这是一面很大很大的镜子。
　　每天，都会有很多不同的女同学从它面前走过。
　　长头发的、短头发的，扎辫子的，不扎辫子的，穿裙子的，不穿裙子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也在看着我。
　　突然，胃酸上涌，我下意识地开始反胃，几乎来不及反应，手指将将扶住水池后，便低头呕吐起来，呕出来的东西也很奇怪——
　　是一大滩，密密麻麻、颗粒饱满，像水果籽一样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明列子。
　　一种原产于泰国的草本植物，可以用来泡水喝。
　　夏天很适合吃这个东西。

　　明列子的摄入量一天不建议超过20克。
　　大概是我吃得太多了。
　　我这样想着，漱了漱口，又洗了洗手，准备回家。

　　*
　　这个点，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
　　每个人对“放学”这件事都非常积极。
　　就像铃声响了要离开学校，太阳下山了要快点回家一样。
　　这是规则。

　　教室在二楼，下楼很快。
　　但如果碰上阴雨天的话，地面积了水会很滑，走太快容易摔倒。
　　所以我总是慢慢地走下楼梯。

　　走廊上没有开灯。
　　可能是保安把电闸拉掉了。

　　我走到底层。
　　我们学校和别的地方不同。
　　一楼反而是活动室。
　　有琴房，有舞蹈房，但用得不多，更多时候仅仅是闲置在那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记不清了。

　　我走出教学楼。
　　四周很安静，只能够听见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就是这样的声音。
　　我抬头打量着四下的景致，然后——
　　在一棵树的阴影下，我看见了陆勉。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我。
　　用那一双黑色、幽深的眼睛。
　　少年的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月光，朦胧且易碎。

　　我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见面。
　　但周围没有别人，于是我开口，轻轻柔柔地朝他说道：
　　“你还没有回家吗？”

　　他摇了摇头。
　　下一秒，却是伸出手，指着我背后的教学楼，开口问道：
　　“你看不见吗？”

　　*
　　我和陆勉居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镇子上。
　　镇子在山上，山叫伏见山，除了四月会有大批看花的游客，其余时间都非常冷清。
　　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因为它有很多乌鸦，还有赤红色的晚霞。

　　陆勉的话很少。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但他却拥有爸爸、妈妈，拥有这样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长得很普通。
　　整个人寡淡得犹如一副黑白色的画。

　　黑色的眼睛。
　　黑色的头发。
　　只有皮肤是白的。

　　因为他学习不好，体育也不好，所以班上有的男生会恶意排挤、欺凌他。
　　但他从来不会为这种事困扰。
　　或者应该这样说，他不会为任何事而感到困扰。

　　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一起坐在田埂上，赤着脚，看风轻盈地吹过嫩绿色的稻叶，然后躺下来看云。
　　我们捉蜻蜓，抓小鱼，还有小青蛙。

　　我还记得小青蛙有两条细长的腿，透明的小脚趾间连着一层蹼。
　　还有它两颊鼓鼓的小包与乳白色的腹部，摸上去软软的，很光滑。

　　记忆中，水波荡漾，而陆勉偏过头，眨动着眼睛。
　　他的眼睑也好似水栖类那样细薄，但眼睛却又是那样黑，那样润亮。
　　然而，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现在却站在我的面前，以一种非常奇怪的语气问道：

　　“你看不见吗？”

　　*
　　我应该看见吗？
　　我不由自主地问自己。
　　下一秒，却顺应着他的意思，转过身，看向夜幕下的教学楼。

　　第一眼看见的是砖红色的墙土。
　　楼不高，一共四层，大约十三四米的样子，背阴的一面爬满了藤蔓。
　　每一层都有很多窗户，它们以相同的尺寸整齐排列着。
　　可以看到玻璃反射的白光，显得十分冷清。

　　“你看不见吗？”
　　陆勉站在我的背后。
　　他总是这样安静地站在某个地方，仿佛静止了一般。
　　只有在时间投下的孔隙里，你才能够捕捉到他投过来的遥遥一瞥。

　　他搭上我的肩膀。
　　随后，伸出手，捂住了我的一只眼睛。
　　另一只手，则是带有指引性的，指向某一个方向——
　　“……你看。”
　　他这样说道，带有蛊惑性地引诱。
　　然后，然后，轻轻地挪开了手。

　　“咔，咔。”
　　我说过，我时常会无意识地走神。
　　但在这一刻，我却真切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还伴随有一种非常尖锐的不适。
　　就好像这一刻，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它们“咕叽咕叽”地尖叫着、逃窜着，然后一齐从窗口涌了出来，前赴后继，就像潮水那样汹涌。

　　那是什么？

　　我看到墙体缓缓蠕动着。
　　那是砖红色吗？还是深红色？
　　又或者，其实是血液黏稠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我们吃掉了它的眼睛。
　　但是，它的大脑，它的思想，它的意识还长久地停留在这里，附身在这里。
　　那是由黏糊糊的肉块拼凑而成的部分。

　　我看向教学楼——

　　这就是它的脑子。
　　浮肿的、泛着浅粉色的细胞肉块，它抽搐着，像一滩沸腾的黏液。
　　无数触手充斥其中，不断涌动着、跳跃着，还有触手尖端吸盘一样的口器，它们聚集在一起，开出了一朵丑陋且狰狞的肉花。

　　我们可以消灭一个人的□□。
　　但是，要如何去消灭他的思想呢？
　　无法被物化，就好像是完全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它像病毒、像蠕虫一样蔓延，像灾厄，感染着每一个健康者。

　　你会被感染吗？
　　陆勉。

　　*
　　人类的负面情绪会产生“灵”。
　　“灵”没有意识，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危害。

　　恐惧、嫉妒、怨恨、痛苦……
　　日日夜夜，我们都在用这份情绪“浇灌”着心头的那根毒刺。
　　直到，它变成另一个自己。

　　我望着那一座庞大的肉山。
　　它“嗤嗤”地颤动着，身躯臃肿，表面长满了不断分解、又不断合成的眼珠，眼珠中间长着一颗颗黑色的籽，密密麻麻的，像青蛙的卵。

　　这就是李奇。
　　它已经彻底抛弃了作为“人类”的样貌，变成了欲望的集合体。
　　看了一会儿，我转过头，望向身边的人：
　　“陆勉。”
　　“你害怕吗？ ”

　　一个人的内心，竟然会诞生出这样可怕的怪物。
　　它隐藏在人类社会中，隐藏在每一张看似温和的人皮下。
　　你会害怕身边有这样的怪物吗？

　　然而，我却看到他摇了摇头，以一种十分平静地声线说道：

　　“不。”

　　陆勉是不是很奇怪？
　　面对这样可怕的怪物，他竟然不害怕。
　　所以，这样奇怪的他，才会只有我一个朋友。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
　　天越来越黑。
　　那一滩蠕动、跳动着的肉块也显得越发焦躁。
　　它不断挥舞着自己的触手，上头的口器正饥渴地开合着。

　　但它显然没有办法随意地移动。
　　正如它选择附身于这栋教学楼一般，后者也牢牢限制住了它的动作。

　　陆勉望着它，突然问道：
　　“得知李奇跳楼后，你们有后悔过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向我，反而大半张脸落在阴影里，像一幅沉默的剪影。

　　后悔？
　　听到这个词，我有点意外。
　　我想不明白。
　　怎么会后悔呢？
　　更何况，谁又会后悔呢？

　　我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荒诞。
　　于是我微笑着告诉他：
　　“没有。”

　　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每个人都非常真挚、非常诚恳地向上天祈祷，祈祷这样一个猥琐、恶心的家伙快点去死。
　　这一刻，我们是共犯，是恶念的集合体。

　　向群体寻求庇护，可以提供给人安全感和力量感。
　　但群体往往只会被最极端的感情所打动。
　　所以为了加入其中，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变得盲从、偏执和残忍。
　　我们狂热且坚定。
　　是信徒，是正义的代行者，是英勇无畏的战士。

　　“夜里可以睡得很安心。”
　　“不会后悔，也完全没有一丝愧疚。”

　　*
　　这是一种非常坦然的想法。
　　恶毒到毫不掩饰，甚至是充满攻击欲望的羞辱。
　　让人不禁想问：究竟要仇恨一个人到了什么地步，才会真情实感地希望对方立刻死掉呢？

　　我再一次凝视着那一座庞大的肉山——
　　它可真丑陋。
　　但当我们注视着怪物的同时，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也在不自觉地为这个怪物提供了“仇恨”的养料呢？

　　没有人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我只知道，陆勉最终祓除了“灵”。

　　祓除，本意为“除灾去邪之祭”。
　　它与唯物主义的世界格格不入，诡异、扭曲地仿佛上个世纪荧幕上的默片。
　　但我并不感到奇怪。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任何疑惑。

　　我看着陆勉。
　　看着他站在我面前，就这样简单地伸出手，一股剧烈且庞大的气流就以“领域”的形式在他面前展开，瞬间绞杀了那一滩黏糊糊的细胞肉块。

　　就像一场神降，以一种绝对不可阻挡的力量，瞬间抹除了对方的“灵”。
　　李奇的□□，连同他的精神、思想一起，就这样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大约是值得庆幸的吧。
　　或许。

　　*
　　事情的最后，陆勉收起手，对我说道：
　　“走吧。”

　　于是，我们结伴朝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一栋在夜色下显得愈发扭曲、诡异的教学楼。